中午的走臺比預期還要順利。
經過多輪舞臺打磨,小演員們的臨場發揮愈發穩定。
審核結束,劉振代表書人與蓉愛簽署了三場正式演出合同。
第一場將在六一晚七點半在歌劇廳進行現場直播,蓉愛方面負責宣發工作,四號鋼琴教室作為協作方參與。
合同簽署完畢,劉振帶學生們返校。
李安讓海濤把小車送回學校,他自己留了下來。
今晚有蓉愛和藍天青少年交響樂團的合作專場,于情于理他也得捧個場。
不僅他要看,書人的老師們也應該來看一看。
傍晚七點半,由秦勇擔任指揮,林清風擔任首席的一場“雙團合作”的演出正式上演。
盡管現場觀眾大都由學生家長組成,但是依舊有部分觀眾是特意購票來觀看本場音樂會。
作為蓉城最大的少兒音樂培訓中心,藍天今晚所呈現的舞臺整體夠得上行業龍頭的稱號。
其中不乏秦勇這近兩年的調教有方,以及七位職業助演的上限加成,但不可否認這幫孩子們的確優秀。
尤其在下半場演奏的茉莉花組曲,讓李安感到了十足的“危機感”。
書人這邊的弦樂新隊還在識譜認音階段,相比之下落后的豈止版本。
如果讓兩支樂團現在碰一下,若只比拼管樂方面,李安認為書人尚有三分勝算。
如果換成全方位的交響樂團較量,無異于以卵擊石,毫無勝算。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書人弦樂起步晚是事實。
所以想要在一年半后有資格與藍天正式面對面較量,必須設法彎道超車。
隨著秦勇再次上臺謝幕,臺下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這位秦指揮不簡單。”
坐在李安身旁的馮老很是慨嘆。
出身軍樂團的老馮深知一名指揮對于一支樂團的重要性,就今晚的節目質量,如果沒有這位指揮,恐怕孩子們根本無法與專業樂手進行協調。
“之前都沒聽過咱們蓉城有這么一號指揮。”
李安:“秦指揮管弦系出身,后來在柏林進行過專業的樂團指揮學習,回國之后一直在燕京發展,前兩年回來之后才組建的這支樂團。”
老馮:“兩年能把一群孩子拉扯到這個程度,未來可期啊。”
李安苦笑,竟說大實話:“您說的是,咱們也得加油努力啊。”
音樂會結束后,書人一眾前來觀看音樂會的老師先走一步。
李安被邀請上臺與演出人員一同合影,被邀請上臺的還有少年宮的負責人與孔超。
也算是蓉愛青少交三個分部的負責人第一次正式碰面。
隨后在向南做東,一行在蓉愛內部餐廳包間吃了一頓飯。
該來的都來了,飯桌上向南也把話點破了。
普及蓉城青少年音樂教育,推動蓉城古典音樂市場多元化發展,尋求共同發展策略。
向南一大通說下來,總結歸納就是我們負責出面子,在座的各位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不出錢也不出力的,后面有的是人排隊。
“這杯酒敬各位,預祝我們蓉城愛樂青少年交響樂團走向輝煌!”
眾人起身舉杯,李安端的還是椰汁。
在座的只有孔超和少年宮的負責人沒有和李安喝過,剩下的都有所領教。
所以李安喝什么都無所謂。
倒也不是李安今天不想喝,車都讓海濤開回去了,李安還有什么不能喝的。
是方永波提前打了招呼,讓李安別喝了。
老方今天肯定得喝,李安負責給老方把車開回去。
酒局結束,李安和秦勇在衛生間門口又單獨聊了一會。
藍天藝考部今年第一批招生并不順利。
一路駕車送方永波到樓下,李安將車停好下車給方永波開門。
“謝謝波哥。”
“謝什么,”方永波下車接過鑰匙擺了擺手,“等五一過后吧,你來團里合一合。”
二人交流了一路貝四,方永波從樂隊的角度給李安提供了一些思路。
“那太好了。”李安正想著這事呢。
方永波掏出煙,“哎對了,這兩天一直想問你呢,你要在網上賣課了?”
李安:“還早,暫時還在籌備階段。”
方永波聽說的時候還不信呢,見李安點頭不由樂道,“你怎么想的。”
李安掏出火機,“線上線下兩手抓唄,這玩意不是風口么,也算是給未來多一種可能性。”
方永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跟不上時代了,“你看看有幾個正兒八經搞演奏地在網上賣課。”
這會換李安樂了:“這不就是我的機會么,他們要都往里擠,那我早沒機會了。”
方永波聽這話笑得更怪異了,一口煙吐道:“你倒是拉的下面子。”
李安嗐的一聲,“我沒什么負擔,我給自己定位就是鋼琴老師,再說我一直都覺得搞演奏的沒必要比自己端得那么高,不就是個彈鋼琴的嗎。”
方永波琢磨了一番,話是這么個話,可真到了一定階段,一般人是放不下面子的,心里不由得贊許了李安的心態。
不過,“通過互聯網學習樂器演奏,恐怕沒那么容易吧,你可小心點。”
李安點頭:“波哥放心,我會謹慎,我目前的想法還是以做推廣為主,既然線上課程,就沒有必要再打著學院派的旗號走線下一對一專業教學這種模式,線下教學模式不可能被取代的。”
方永波:“我要說的就是這個。”
李安:“不可取代不代表不能轉換,我們應該轉換一下觀念了,學鋼琴不一定非要卡在專業這條線上,也沒有必要家里非得有一架鋼琴,自娛自樂的話,一臺兩三千的電鋼琴足夠了,包括孩子也是,我今年接觸的家長,咨詢走專業的越來越少了,就是純粹地想給孩子發展一門業余愛好,搞搞藝術熏陶。”
“這是時代發展的結果,我是個家長,我的孩子想學畫畫,我送孩子去一個畫室,你老師可千萬別一上來就給我設計專業路線,就好像從一開始不注意握筆的方式就不能畫畫似的。”
“我就是想讓孩子能輕松一點去玩,去通過對顏色的感知建立一種美的概念,這對于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的孩子是這塊料,我相信就算她一開始握筆的方式與所謂專業的有差異,也不妨礙她未來真的走這條路。”
方永波點點頭。
李安繼續說道:“那到了鋼琴這也一樣,我們作為專業老師面對這種情況,如果還要堅持一上來就給家長設專業入門卡,那就真沒意思了。”
“我覺得這一點完全適用于在網上做推廣,降低鋼琴學習門檻,針對各種人群的需求,讓大家知道鋼琴就是個樂器而已,甚至于說,波哥您是行業老大,是真正的老藝術家,您告訴我,鋼琴能不能單手彈。”
方永波一愣,被這個問題哽住了:“能,能嗎?”
李安:“為什么不能呢,為什么就不能把鋼琴當作一個單聲部樂器,管樂都是單聲部樂器,不都發展到今天了?”
方永波傻了,如果此刻眼前換成另一個人,他可能得罵人了。
眾所周知,無論是鋼琴還是鋼琴的前身,自誕生以來,這就是一種多聲部樂器啊!他管樂是沒有辦法成為多聲部樂器!
把鋼琴當成一個單聲部樂器,這不是胡說八道安嗎!
可說這個話的人是李安,方永波真沒覺得李安是在和他開玩笑。
李安:“您覺得我瘋了。”
方永波掐滅煙頭:“說完。”
李安笑:“說完了啊,把鋼琴當成一種單聲部樂器來學習,不就行了,我們就用一只手彈它就彈不出音樂嗎?沒人規定鋼琴必須用兩只手彈吧。”
方永波:“你要這么說也是。”
李安:“如果只用一只手彈,您告訴我鋼琴是不是最簡單的樂器,盡管音色的色彩變化上不如管樂器,可他音域寬廣啊。”
良久。
方永波:“你想在網上推廣單手彈琴?”
如果說真把鋼琴當成一個單聲部樂器,那確實如李安所說,沒有哪一種樂器比鋼琴還簡單。
管樂需要手口配合,而鋼琴只需一只手。
李安:“初步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具體怎么實施還沒有方案,我也只是說希望給大家提供一種不一樣的視角來看待鋼琴這個樂器,至少我現在個人認為這沒有不合理的地方。”
“去年書人的音樂會您也聽了,我的大型卡農合奏就是由孩子們單手完成的。”
“它不是音樂嗎?”
方永波:“我暫且認同你的觀點,不過我也要提醒你,你這可是向傳統宣戰。”
李安又笑:“我一個鋼琴老師怕什么,波哥我喜歡的是音樂,我想分享給大家的也還是音樂,我一直教導我的學生,最簡單的C大調音階,也是音樂。”
方永波忽得被李安的笑容戳了一下,還有李安這席話。
片刻,“需要我幫你做點什么嗎?”
李安:“還真得找您幫個忙。”
迎著李安真誠的目光,方永波嗯了一聲:“但說無妨。”
“咳,”李安清了清嗓子,“書人可能還是需要一個指揮。”
方永波:“.”
打車回家的路上李安心情一片大好。
盡管老方同志沒有一口答應要給書人派一個指揮,但也表示會考慮。
那您老慢慢考慮,我等著就是。
李安目前還真不著急。
另一件讓李安心情爽快的事情就是關于二人的討論。
其實李安也就是話趕話蹦出了一個推廣單手鋼琴的想法。
這當然不是空穴來風。
經過這兩場直播,以及今年的各種圈內見聞,他的確產生了一些懷疑——
鋼琴的門檻真的有那么高嗎?
或者說鋼琴的門檻真的需要這么高嗎?
把鋼琴替換成音樂,更是如此。
從設計四鋼招生方案的時候,李安就做出了一定嘗試。
是否可以通過趣味的方式讓孩子們走進音樂。
效果相當不錯。
如果一個孩子無法產生一點點對音樂的興趣和好奇,那讓他坐在鋼琴前不是活受罪。
孩子不懂什么叫門檻,他們只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再做一件開心的事。
對于成年人恰好反過來。
一些想學琴的成年人,他們是有興趣的,被卡住的反而是認知中的高門檻。
讓一個對鋼琴感興趣的成年人用兩只手彈出小步舞曲需要花費不短的時間。
可如果讓一個成年人一只手彈出莫扎特的平安夜旋律,李安認為真不需要太久。
莫扎特的平安夜單手不美嗎?沒有意境嗎?
并且將注意力專注在一只手上,反而可以用更多的精力去感受音樂,感受手指觸碰琴鍵的瞬間。
李安相信這樣演奏出來的音樂,一定也會帶有一種附著于情感的美。
音樂沒有那么復雜。
至于老方說的挑戰傳統。
在老方說出來之前他還沒什么感覺。
現在他心里有一種感覺,如果傳統就是彈鋼琴必須用兩只手——
那他也不介意向傳統發起一次挑戰。
人活一世,倘若能有一次正面挑戰規則的機會,若不把握住,老來回想也未嘗不是一種遺憾。
那就來吧。
李安少有的像此時此刻這般內心洶涌澎湃。
隱約間,他又堅定了一分此生只做鋼琴老師的想法,同時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種來自使命的召喚。
這感覺棒極了。
老李正在看手機,聽到門響放下手機。
“回來了李老師,”老李偶爾也會打趣一下兒子,再一看,“沒喝酒么?”
“一滴沒喝。”一進門,李安樂呵著換了拖鞋就要往書房鉆,連今天的裝修進度都沒關心一句。
老李見狀背后喊道:“小鄭下午把車鑰匙送回來了。”
李安:“嗯嗯。”
說著進了書房。
老李對著緊閉的書房門誒了一聲,心道這是怎么了?
片刻拿起手機接著刷了起來。
一個小時后,小車寫完作業回到客廳。
她剛才聽見老師回來了,小聲問:“爺爺老師今天沒喝酒嗎?”
老李:“沒有,一進門就鉆屋里了,也不知道忙什么,你一會還寫字不?”
小車:“寫完啦爺爺,我去煮牛奶。”
老李見狀坐了下來。
十分鐘不到,小車端著兩碗牛奶出來。
她一碗,爺爺一碗。
“琳琳你坐下喝。”
小車噓的一聲,笑呵呵地放下碗,接著去廚房端出她煮牛奶時切好的果盤,來到書房門前。
‘噹噹噹’小車敲門。
“沒門鎖。”里面傳來老師的聲音。
小車一聽這個語氣就知道老師心情好。
推門進屋見老師正坐在電腦桌前打著字,小車將果盤走近,“老師請吃水果。”
李安停下手里的活,腰部用力一轉,電腦椅一個九十度轉了過來,迎面就問小車。
“琳琳你說鋼琴能不能單手彈。”說著他從小車手中的盤子里拿起一塊蘋果喂進嘴里,嘎嘣嘎嘣咀嚼起來。
“能啊。”小車想也沒想,這問題還用想嘛,“當然可以單手彈。”
李安笑:“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學習單手彈鋼琴,學習只用一只手彈的彈法。”
小車認真思考片刻:“雖然沒有聽過這種教學法,但是我覺得完全可以。”
李安:“為什么,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小車:“不奇怪呀,我小時候剛開始只會單手彈,還只能用一根手指,桑姨說我彈得可好聽。”
書房隨即被笑聲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