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旅途記事四“最重要的一句,2/1給你”
讀譜究竟是讀什么。
沒過一會兒，一位賣特產的推銷員推著小車經過第三隔間。
“天山藍莓李果。”
見一伙孩子坐在這里，推銷員剛準備停下推銷一番，結果被徐麗禮貌地請開了。
“抱歉，老師在上課。”
孩子們當然注意到這一幕，隔間一陣小小騷動。
“讀譜要專心。”季洋大師姐友情提醒，“我們在上課。”
孩子們連忙收回注意力。
讀譜究竟是讀什么。
李安在一次排練結束后向方永波請教了這個問題。
當時方永波借用了林郎的老師，國際著名音樂家巴倫博的回答：
指揮讀譜的過程正好與作曲家的創作過程相反，作曲家可能有了一個樂思，可能那只是一個片段，然后把它擴展。
無論那是靈感、知識或直覺，他都可以在一段時間之后將它變成一首完整的音樂。
而當一個指揮初次接觸到一首音樂時，他并不會去注意細節，他必須在心中將樂曲依照作曲的方式重新組合一遍，然后再尋求細節。
李安當時被這個答案觸發了一些靈感。
他覺得不只是指揮，作為一名演奏者，也應該具備這樣的讀譜意識。
他認為這是一種科學的讀譜手段。
雖然他教孩子們讀譜要從調號、節拍、速度等問題開始，看似是一套具有完整規律的讀譜方法，但實際上李安在拿到一首新譜子的時候偶爾并不會按部就班。
他有時喜歡被音符本身所帶來的聽覺體驗所引領，然后讓音樂帶著他往前走。
或許這也是他和莫扎特音樂有著高度“默契”的根本原因，莫扎特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有時確實是無需過多贅述。
可莫扎特是唯一的。
若是按照解讀莫扎特那般解讀貝多芬，李安至少需要再多一個月的時間去準備紅樓音樂會。
大多數作曲家的作品還是需要按部就班地去解讀，完成一二三部，尤其是越復雜的曲子，越需要如此。
李安結束和方永波的交談之后，回去的路上這么提醒自己。
然而那個時候他并未有太多實際的感觸。
因為截止到那之前，他還沒有真的遇到解讀不通的譜面。
是勃二的當頭一棒。
各種復雜的音符和多變的節奏以及跳躍的力度關系都是他前所未聞的新組合。
從各種角度迎男而上，最終均以失敗告終，他決定回到原點重新開始。
昨晚他睡了個好覺，連日來過山車般的心情也已平復，在這樣一種愜意的環境下，他決定再做嘗試。
他可不能指望自己在一竅不通的情況下去聽陳燕秋和老查理告訴他什么，哪怕對方二人到時愿意慷慨相助。
音樂這事，終究還得靠自己領悟，旁人頂多可以用經驗幫你打開一點思路。
讀譜是愉快的事情，就像一場精神漫游，這么美妙的事情，他怎么能不帶著孩子們一起。
李安端著譜，品著茶，翻開又一頁前，抬頭看了一眼，“季洋你坐過來。”
他發現五個孩子擠到一起好像確實有點不方便拿譜。
小季應聲來到李安旁邊坐下，往老師的譜子上看了一眼，頓時一陣眼暈。
滿頁全是大和弦和各種臨時變音記號，要不要這么夸張！
她想問問老師這是什么譜，但沒吭聲，她知道自己一吭聲會打斷此刻的安靜氣氛。
季洋看月光奏鳴曲，小北看夢幻曲，馬可看維瓦爾第，王小虎也看維瓦爾第，小車看肖邦圓舞曲。
每個孩子都能做到把自己手中的譜背下來了，所以看了一會便不知道還要看什么。
小車已經一只手在腿上彈了起來。
孩子們聞言間注意力一下都到了老師這邊，一個個支支吾吾都沒說是，但露出的表情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李安看了眼表，“我布置個小任務，找出你們認為最重要的句子，下節課咱們分析音樂的時候伱們要自己講講你們找到的句子，然后告訴大家你為什么認為這個句子最重要。”
“還有十分鐘，繼續。”
帶著任務，孩子們顯然在接下來的讀譜過程中找到了一些樂趣。
就像做游戲。
重新端起譜子，每個孩子都開始思考老師剛才提出的問題。
試圖從一個角度來發覺一些不同于之前所了解的譜面。
這么多句子，究竟哪條是重要的句子？
或者說，什么是最重要的句子呢？
過了一會，每個孩子都有了一些想法。
小北覺得應該是能夠體現曲子特點的句子。
馬可覺得是曲子里不可或缺的句子。
王小虎覺得是最后一句，因為音樂無論從哪開始，都要走向最后的結束。
小車有點頭大，她覺得每個句子都是最重要的，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沒有理解老師的意思。
最重要的句子？
小車心里喃喃著，想如果是唯一的話，她目光落在了她最喜歡的一句，可能這句對她來說，是最重要的。
因為她喜歡這一句。
“唉唉唉，讓你們自己找，沒讓你們討論。”
大獨裁者發言，課堂再次安靜下來。
借著老師說話，小季把自己的譜子向左側移了移，然后指向一句。
李安看過點點頭，豎起了大拇指。
十分鐘后，李安讓孩子們喝了口水。
“背譜，先背重奏，再背獨奏，別自己騙自己，想不起來就看，想不起來再看。”
“開始。”
比起讀譜，在沒有鋼琴的陪伴下，背譜的難度顯然要難太多。
好在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脫琴背譜了。
第一次做這項練習的時候，每個人都吃足了苦頭。
李安知道難，但這是一種極其鍛煉內心聽覺的學習方式。
手有兩只，可以各負其責，而腦子只有一個。
一心不能二用，想要做到讓左右手的譜子同時在腦海中同步前進，就要從縱向把左右手的譜面看做一體。
而這個過程本身就是音樂發生的過程，因為即便是兩只手來演奏，音樂也是作為“一”的方式整體呈現出來的。
所以你們就背吧。
孩子們背譜，李安繼續讀譜。
轉眼就到了下課時間。
見孩子們還能安靜地坐在那里時不時翻開樂譜然后再合上，索性李安也沒吭聲。
火車呼嘯而過，窗外的風景依然秀麗。
偶爾再經過一個隧道，孩子們也不會大呼小叫。
“休息。”
一聲令下，孩子們接連從沉浸中醒來。
他們驚喜發現窗外的景色在經過幾處隧道之后變得不一樣了，好漂亮。
“喝水，上廁所，你們還有五分鐘時間。”
王小虎轉頭：“啊？”
不是兩節課中間有二十分鐘休息嗎，怎么變成五分鐘了。
李安：“誰讓你們到點不休息，還不感謝我提醒你們？”
眾孩直接無語了，他們見識過各種拖堂的老師，也經歷過各種拖堂的情況。
但他們還是第一次經歷一個老師在拖沓十五分鐘后，還能說出“這種話”！
即便是他們最愛的李安老師說出這種話，他們也做不到心甘情愿地接受！
“老師你.”季洋大師姐只能扶額了。
各種哀怨聲起，小北又開始撒嬌了 不，小北撒的不是嬌，是民憤！
李安當然知道孩子們是想看會風景，但他想說的是，這一路相識的風景太多了，更好看的還在后面。
“還有四分鐘。”
李安繼續低頭看向下一小節，像是完全不理會孩子們的心聲。
本來還有點悶悶不樂的孩子們，看到這一幕心里的不樂意好像被消去幾分。
老師還在看譜子。
“抓緊時間。”徐阿姨溫和地聲音及時傳來。
兩個小男生噌地一下動了起來，小北忙問小車想不想上廁所，見小車搖頭，小北其實也不想上，但是她就是想動一動，于是跟著王小虎馬可屁股后頭跑去。
“這邊啦，小北北，”季洋見狀跟著起身，“男生去那邊。”
利用小伙伴去上廁所的時間，小車看向窗外，她看見了遠處有幾戶院落，院落后面有青山。
就在這時，推銷員再次小車回到第三隔間，見這里不再上課，便再次停下上前。
“可以嘗一嘗，非常好吃，孩子都喜歡吃。”售貨員沖著李安推銷，遞出的手卻是伸向了小車。
見小車不接，李安：“嘗嘗。”
小車這才接過，拿在手里一看，包裝和溜溜梅有點像。
拆開之后發現里面有兩個，拿出一顆喂到嘴里，甜甜酸酸還有一股清香的果味，口感很棒。
“好不好吃？”李安問。
小車就差把手里的另一顆遞給老師了：“好吃。”
“哈？”季洋帶著小北回來，見狀便問多少錢。
售貨員說一包二十，三包五十。
小季：“便宜點，我們人多。”
售貨員苦著臉：“這已經是成本價了，我們就是做推廣，不掙錢。”
接著兩個小男生也回來了，小車趁亂悄悄把剩下的那顆果子塞到小北手里。
小北頓時陷入懊惱。
因小車剛才沒有陪她小北去衛生間，小北心里有那么一點點的不開心，因為在小北看來，如果換成小車問她，她就算不想上廁所也會陪小車去。
但是她現在不這么想了，并且還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慚愧，琳琳是想著她的：“謝謝琳琳。”
小車搖頭一笑，湊到小北耳邊小聲，“快吃，可好吃了。”
小北啊嗚一聲將果子喂到嘴里。
然后兩個小女生都笑了。
可大女生卻笑不出來，人家就是不講價。
算了算了，五十三包就五十三包，小季拿出手機準備。
更大的女生，徐阿姨已經掏出現金，帶孩子出來玩嘛，開心最重要。
可就在這時，遲遲按兵不動的李安出手了。
“一百塊錢十包。”
一瞬整個三號隔間安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