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談不上捍衛,青春再見
「哎喲我去！什么情況啊李大師。」
孫鴻就不明白了，不是剛上完課嘛，怎么這幅造型。
緊接著陳亞玲跟著站了起來，嘴里叫嚷道，「還傻站著干嘛，就等你了！」
「快來快來。」這時坐在主位的光頭也站了起來，操著一口濃重的禹城話，一邊招手一邊讓李安快坐下休息一會，「工作忙完了嗎？」
光頭姓畢，名強，從前還有頭發的時候，高三二班的這幫學生管他叫畢老師，如今頭發徹底掉光之后，大家開始叫他強哥。
「畢老師，今天實在抱歉。」
李安雙手合十作揖，環視全場一圈目光最后回到了強哥的臉上，原主的記憶里，強哥很愛他們，但強哥這兩個字，他一時還叫不出口。
強哥打趣道：「怎么還生分起來了，不就是三年沒見么。」
這話李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時語塞，誰讓原主連著躲了兩年同學聚會。
還好孫鴻替他解了圍，「來來來，先跟上節奏，吹一瓶。」
接著一桌同學開始起哄，其中有李安有印象的，也有李安沒印象的，強哥也跟道：「聽說你現在很能喝啊。」
聽誰說，自然是孫鴻。
李安沒來的時候，孫鴻就和大伙講了兩人年二十八吃飯的故事，說李安差點把他放倒了。
孫鴻可是高三二班出了名的能喝。
李安正琢磨著自己還能坐哪，陳亞玲指了指全場唯一的空位，「還尋思什么呢，服務員的位置都給你留好了。」
孫鴻：「真不容易，一次聚會能把你倆都湊齊。」
陳亞玲：「我可告訴你，曉雨馬上就要訂婚了，你可得珍惜好今晚的機會。」
眾人狂笑，笑紅了鄭曉雨的臉，笑的李安覺得陳亞玲的玩笑是不是有點過火了。
當他走進蓮花廳的大門，第一時間便看到了日記中的那位初戀的背影。
他不是故意的，甚至在鄭曉雨轉頭那一剎那前，他都不知道這位穿著白色高領毛衣扎著長發的背影是鄭曉雨，因為鄭小雨的位置就正背對著包間大門。
或許是他推門的動作太過小心，導致包間大門緩緩張開的過程，讓所有人都留意到有人即將走進，當他邁進大門的時候，正看見鄭曉雨緩緩轉過頭。
然而下一秒并沒有出現里的橋段，七年前的記憶并沒有一股腦的沖進他的腦海。
鄭曉雨那一刻的眼神只讓他回憶起了一個畫面，接著他的目光就移向一旁，看到了一個空蕩蕩的位置。
此刻他正在眾人的大笑之中走向那個位置。
似乎是為了讓這塞滿整個包間的笑聲快速消退，他口罩一摘，拿起手邊一瓶啤酒，用牙咔的一聲將瓶蓋咬開，接著仰頭與酒瓶呈九十度角，瓶里的液體幾乎就是在往他的喉嚨里流，邊流他還一邊晃著酒瓶。
果然。
全場開始讀秒，笑聲變成了加油叫好。
眾人數到7的時候，李安差點吐了出來，好在一下秒來臨之前，他喝完了。
咚的一聲悶響，空蕩蕩的瓶底與桌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好！」
「牛逼！」
「安哥再吹一個！」
「吹雞毛啊，趕緊讓吃點東西，人上了一下午課了。」
這時，一旁遞過來一張紙巾。
李安松開酒瓶望去，這個角度，鄭曉雨左眼下方的那塊胎青色胎記更加清晰了。
「謝謝。」
接過紙巾，李安下意識從 嘴里蹦出兩個字。
鄭曉雨抿嘴，輕聲說：「快吃。」
同樣的兩個字，還是那般清澈。
「快吃。」
15年夏，禹城礦中大門口，車來人往。
馬路邊的小餐館里，一對許久未見的老同桌正面對面坐著，等待著他們的香腸炒飯。
不多時，老板端著一碟色澤分明的炒飯送到兩人的餐桌前，不由分說地還是將碟子放到了姑娘的眼前。
鄭曉雨習慣性地將碟子又推到了李安身前，眼神帶著責怪，「昨晚又通宵了吧？」
李安打著哈氣點了點頭，習慣性地把插在飯堆里的勺子取出，接著從筷簍里抽出兩雙一次性筷子，一雙遞給了鄭曉雨，「一起吃點唄。」
鄭曉雨接過筷子，「最近在忙什么？」
李安呵呵笑：「打游戲啊。」
鄭曉雨看著李安玩世不恭的模樣，一時間不知該接什么。
飯桌陷入長達十五分鐘的沉默。
很快李安便將屬于他的那半份炒飯扒完了，碟子里一半有飯一半光盤，涇渭分明。
就像高一入學分班那天，他在課桌中間畫的那條三八線，誰愿意每天一轉頭，就看見一個丑八怪。
「李安，你報哪個學校？」
鄭曉雨忽然問道。
「吉省藝術學院。」
李安說著疑惑地抬起頭，「你不會還沒報志愿吧，最后一天了。」
鄭曉雨明白了，「我報好了。」
李安問：「哪兒？」
鄭曉雨笑笑：「你猜啊。」
一句你猜啊，飯桌像是忽然變成了課桌，兩人之間的感覺也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某一天。
從軍訓第一次見面，一直聊到了傍晚，聊到了2014年的初雪。
「李安，給我講講你的藝考吧。」
帶著點請求的口吻，鄭曉雨想聽。
或者說，李安結束藝考之后，再也沒有回過學校，兩個人只在高考前匆匆見過一面，說來今天是自李安藝考結束回到禹城，兩人見的第二面。
鄭曉雨不知道今天過后，兩個人下次見面會是什么時候。
那個時候，兩個人是否還能像今天，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上，共吃一盤炒飯。
藝考的話題很長，李安講的很慢。
小飯館要打烊了，鄭曉雨匆匆扒完盤里最后一口飯。
兩人走出飯館，踩著夜色，繞著礦中轉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停在校門口。
鄭曉雨知道分別的時候要到了，伴著月光蟬鳴，她點起腳尖抱了李安一下。
果然要點著腳尖才行。
松開手，她后退三步，「拜拜。」
李安也揮揮手，「嗯，走吧。」
兩個人沒人動腳，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僵持了大約有一分鐘。
「不行，蚊子太多了。」
李安催促鄭曉雨趕緊走。
鄭曉雨接著轉身離去。
走了大約十步，鄭曉雨忽然轉過身。
李安一愣。
直接只見鄭曉雨像是鼓起全身力氣將耳朵捂住，然后向他喊道：
「李安，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么？」
鄭曉雨的聲音很大，眼神卻很溫柔。
就如他走進蓮花廳大門那一刻，鄭曉雨回首，四目相對，喚起了他腦海中關于鄭曉雨僅存的記憶。
無法知曉這對高中同桌的全部過往，但就鄭曉雨七年前用力捂著耳朵那一幕，已經讓李安心里替原 主做了個主。
她應該是你的初戀。
所以站在第三人稱，聽著孫鴻的打趣和陳亞玲的玩笑，他覺得不該，不該拿即將訂婚的鄭曉雨開這種玩笑。
那一刻，像是成為了原主和鄭曉雨的大哥，李安走到桌前直接拿起了酒瓶。
談不上捍衛，不知者不罪。
嗡嗡嗡。
李安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拿出一看，是一張照片，他家飯桌，飯桌上擺著一小盆水果。
接著。
小季：報告！小季同志順利完成任務！
李安一樂，快速編輯了一段信息，點擊發送。
「哎哎哎，不像話啊。」
陳亞玲今天像是專門和李安過不去似的，一頓數落，「遲到不說，一坐下就拿手機。」
李安這邊剛收起手機，一旁鄭曉雨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你又咋了？」陳亞玲無語了這兩人。
「抱歉各位。」
鄭曉雨拿出手機看到來電人，接著起身，「畢老師，我的導師。」
強哥：「快去快去。」
鄭曉雨離開后，強哥端酒自飲一口，誰能想到當初班里最不起眼的小姑娘，已經開始準備考博了。
強哥也是年前才知道這事。
「李安，你怎么樣，什么時候也在禹城開場音樂會，先說好，票我們自己買。」
相比起鄭曉雨，強哥更沒有想到，班里那個沉默寡言的藝術生，如今已經達到回家鄉開大師班的程度了。
南新社區，27棟，2單元201。
客廳。
小季坐在鋼琴前，一個勁得「噹！—噹！」
激流練習曲，在俞教授手里時候，她彈過一點開頭，下午聽李安給劉羽雙講這首曲子的時候，她就很想試試，試試自己行不行 尤其見劉羽雙沒幾下搞定之后，更加激發出她的斗志！
終于在第四遍搞定，小季一樂，這時安媽端來一瓶燙過的杏仁露走來，放到了鋼琴上。
「啊謝謝師奶奶！」
小李忙收手，安媽笑：「吃點水果不。」
老李沙發上直搖頭：「哎喲，你讓先練么，娃娃練個琴你左一趟又一趟的。」
五分鐘前，小季送老李到單元門口。
老李邀請小季上去坐會，小季哪里能放過這個機會。
「沒事沒事！我能邊吃邊喝邊練琴！」
果真是季言季語，逗得老兩口咯咯笑。
二十分鐘后，單元門口，老季擦好了車，明天他們也該啟程了。
「哎，時間過得真快。」
孫鴻感嘆，「一轉眼大家都開始工作了。」
「趙波你那個店最近生意怎么樣？」
「勉勉強強維持吧，看今年了，不行就盤了。」
飯桌上的話題終于不再圍繞著李安一個人，這讓李安輕松了許多。
高中同學聚會嘛，實在沒必要就盯著那么幾個人，混的好與不好，無關未來與眼下，李安相信今天能來的，多數還是沖著當年那份同學情誼，況且他今天坐在這里，并沒有什么優越感。
「強哥，這屆孩子怎么樣？」一人問。
強哥：「你們是我帶過最好的一屆。」
眾人：「切。」
強哥：「算你們心里還有點數。」
眾人笑。
笑聲中，高三的往事一件件浮現在眾人眼前，就像才發生在昨天。
每天做不完的卷子，記不完的筆記，中午食堂的面條，下午校門口的香腸炒飯。
晚自習的課間，誰誰和誰誰又在哪哪說悄悄話了，是大家第二天最好的八卦。
高三，承載著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回憶。
被沒收的手機，被拒絕的表白，被涂鴉的校服，被笑容遮掩住的淚水，存在于畢業照的每一寸色彩里。
此刻每個人都拿著手機，看著強哥發在群里的畢業合影。
一張張笑顏如花。
「我每換一部手機，都會把這張照片設為壁紙。」
下一秒。
「我要時刻提醒自己提高警惕！」
眾人大笑。
要說禹城礦中15級畢業班，就屬二班最淘，淘到畢強帶完人生中的第一屆高三畢業生沒多久，就開始掉頭發。
「哎，可惜我一頭濃密的黑發。」
照片中的畢強，那時確實還是個年輕帥哥。
孫鴻忽然提議：「強哥，我們回學校門口拍張合影吧？」
陳亞玲：「啊？」
趙波：「現在？」
劉寧：「好啊！」
眾人七嘴八舌，很快便統一了意見。
喝完最后一杯酒，陳亞玲喚來服務員，其余同學已經圍到了畢強身后，陳亞玲將手機交給服務員：「多拍幾張。」
接著繞過桌子跑到鄭曉雨身旁，李安站在鄭曉雨身后，一旁是孫鴻。
七年之后，當年的四人組再次回到了一個鏡頭中。
「強哥！」「茄子！」「高三二！」
不同的口號，帶著同樣的情緒。
聚散之前，眾人約定以后每年初九，桂發祥蓮花廳不見不散。
「我電動車呢！？」
餐廳大門階梯下，李安一聲高呼。
孫鴻第一時間湊過來：「你騎車來的？」
李安來不及解釋，急忙走進超市。
這時所有人都注意到這里，陳亞玲問：「怎么回事？」
孫鴻攤手：「他電動車不見了。」
就在眾人準備幫忙找車時，李安一臉苦笑著從超市走出。
超市老板說不知道。
他也懶得調監控了，丟了丟了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剛才到地兒他著急上樓，忘拔車鑰匙了，還好車鑰匙上只有一把家里的鑰匙，不然就更麻煩了。
「沒事沒事，不找了，破財免災。」
說著他就尋思，老爹那破車能值幾毛錢，電池比傅天鳴的腎還虛。
一場不算笑料的笑料，結束了礦中15級高三畢業班的虎年聚會。
「強哥再見！」
「強哥再見！」
「強哥再見！」
眾人紛紛在道別中各自上了車，李安和鄭曉雨在陳亞玲和孫鴻的目光中上了同一輛出租車。
孫鴻：「你說他倆還有機會嗎？」
陳亞玲：「你有病吧，你不是說李安有女朋友了嗎？」
孫鴻：「反正又沒結婚。」
陳亞玲：「你信不信我現在就給袁潔發信息，讓她也聽聽。」
孫鴻汗：「哎哎，我就那么一說，你急啥，你剛才不還騙李安說曉雨要訂婚了。」
陳亞玲:「誰讓他當初騙曉雨。」
「師傅，北莊。」
兩人都坐在了后車廂。
二十分鐘后，車子挺到了北莊大門口。
李安付了車費，跟著下了車。
此時兩人站在大街上，門路斜對面就是南新社區，望北看，礦中的大門已經煥然一新。
今晚二人已經聊的夠多了。
「拜拜，祝你一路順風，今年順利上岸。」
「拜拜，希望未來有一天能買到你的鋼琴演奏CD。」
李安點點頭，接著目光落到鄭曉雨身后的小旅館門前，一輛他熟悉的白色寶馬。
「好運。」
轉身揮揮手，他向斑馬線走去。
三秒不長不短，身后一聲輕聲呼喚再度叫住了他。
李安回頭。
「李安，你喜歡過我嗎？」
鄭曉雨的眼神總是這么清澈。
李安點點頭，接著向前走去。
鄭曉雨望著李安的背影笑了笑，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謝謝你，李安。」
「好運。」
轉身走進北莊大門之后，她掏出手機打開微信。
點開第一個頭像的聊天界面。
20:45：師姐，我明天中午可以去機場接你嗎？
片刻。
雨滴：你要想好哦。
發完這條信息，鄭曉雨快速將手機塞回背包，噔噔噔的加快腳下的步伐，明天一早，她也要離開禹城飛回津市了，屬于她的新生活，其實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青春或許會有遺憾，可它教會了我們如何珍惜眼前。
如果那晚她沒有堅定的改寫志愿，或許今天兩個人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但是人生沒有如果，她慶幸去年遇見的這名小學弟。
終究李安讓她明白了喜歡一個人的感受，而小學弟讓她體會到了愛一個人的感受。
接著包里又震動起來。
鄭曉雨沒忍住拿出了手機。
:師姐，我想現在去接你雨滴：你傻不傻，明天下午2點，我要在機場門口看到一束玫瑰花 「爹，我那個...你的電動車...」
「咋？沒電了？壞了？你說啊。」
「那個，它丟了...」
「咋丟的？我鑰匙呢？」
「跟車一起丟了...」
「...你咋沒把自己丟了呢？」
許諾一輛新電動車都不行，李安實在擋不住老李的牢騷了，客廳坐了一會兒就以困為由回臥室了。
手機里，小米已經在兩個小時前和他說了晚安。
明早小米要回蓉城了，看情況老季一家明天也要走了。
李安望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接著打開枕邊的日記本。
翻到了最新一頁。
片刻后拿起床頭的筆寫道。
「2022.2.18半雪」
「鄭曉雨本來填了蓉城師范，那晚改成了津市大學，我猜，她或許知道你當時在騙她，此刻寫下這句話，我依然不知道你當時究竟在想什么，為了什么騙她，又是為了什么沒有回答她，或許你已經不喜歡她了，只是不想耽誤她，或許你還喜歡她，只是覺得你們沒有未來，我不知道，李安，我真的不知道，無所謂了，那不是我的事，現在我只想告訴你，她現在過得很好，準備考博了，她說她遇見了一個很喜歡的人，我能從她說話時的眼神中感受得到她的那種喜歡，和喜歡你的感覺完全不同，她現在過得很好，希望這也是你想看到的，另外后天我也要走了，期望老爹的腿無大礙，以后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老爹老媽了，在這個問題上，你真不如我，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就別管了。」
「錢還完了，大拇指的問題也解決了，我知道你心里最喜歡的作曲家是巴赫，盡管巴赫暫時距離我還太過遙遠，但放心吧。」
「所有的一切都放心吧。」
「除了小米，我可以與你分享一切。」
「就這樣吧，你也好運。」
合起日記本，李安重新將日記本的鎖鎖上，下床打開窗，他用盡全身力量將日記本的鑰匙扔向了最遠的夜空。
他接著到回到床上，手機屏幕亮了。
小米：餓醒了，想你 望著聊天背景圖上的兩只竹蜻蜓，李安笑了笑，宛若新生。
今天過后，此世間，他，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