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風雪是寒冷的,但再怎么寒冷,也冷不過天魔雙斬的鋒刃。
師妃暄此時就感覺到了這種寒冷。
冰冷至極的鋒刃,刺破了她的護體真氣,刺破了她的衣服,刺破了她的皮膚、血肉,一直到刺入她的心臟。
那是一種非常古怪的刺痛。
師妃暄從未感覺到過這樣的痛苦,她甚至不覺得恐懼,也不覺得絕望,反而覺得有些新奇。
就如同婠婠剛才說的,慈航靜齋和陰癸派一樣,培養出來的都不是人,只不過一個培養妖女,一個培養仙子。
師妃暄從小就被當成仙子培養,從小就在帝踏峰頂參天悟道。
參悟的越久,身上的仙氣越濃,感情就越發的淡薄。
如果問師妃暄最快樂的時光,那一定是回到慈航靜齋之后的隱居。
挑水、砍柴、燒火、做飯、洗碗、洗衣服…
不用管什么天下大勢,也不用管正邪交鋒,就是做最最平常的事,過一個凡人應該過的日子。
除了有些孤獨,別的簡直是太完美了。
能夠在死之前有這樣一番生活,能夠和婠婠好好論一次道,能夠感受到從未經受過的痛苦,一切都已經足夠。
滴答!
鮮血從胸口流下,滴落在了地上,綻開一朵燦爛的血花。
天魔雙斬只是刺破了師妃暄的心臟,并未爆發刀氣震碎她的臟腑。
以師妃暄的修為,完全有能力憑借真氣暫時續接心脈,至少可以維持七七四十九日。
但是她沒有這么做,她收斂了一切真氣,任憑鮮血從胸口流出,滴落在地上。
“這一刀叫什么?”
“雪飄人間。”
“冰封千里,雪飄萬里,萬物肅殺,生機滅絕,這一刀太過極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對這一刀進行一些修改。”
“四季交替是一個輪回,寒冰飛雪看似是萬物肅殺、生機滅絕,實則有瑞雪兆豐年,風雪不是生命的完結,而是萌芽的開端。”
“既如此,妃暄就放心了,劍典就在會客廳的桌子上,你若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說罷,師妃暄向后輕輕一躺,倒在了地上。
婠婠輕輕一揮手,把周圍的冰雪都凝結起來,凝聚成一具冰棺,把師妃暄放置其中。
“慈航靜齋從今日起就不存在了,那就改名為…想不出來,還是讓云郎去想吧!”
婠婠先把冰棺送到了師妃暄最喜歡的聽雨亭,隨后去往會客廳,翻看慈航靜齋傳承千年的劍典。
慈航靜齋并不如同少林那般,追求外門七十二絕藝內門七十二絕技,湊足一大堆絕學,但是若論對于心法武技的創新,卻是絲毫不差。
她們把彼岸劍訣從三十招精煉為九招,師妃暄更是精煉成了一招。
她們把成功率近乎為零的閉死關簡化為撒手法,雖然成功率仍舊很低,但已經可以修行。
對于心法的不斷創新改進,再加上團結的門派氛圍,只從武林門派方面來看,慈航靜齋比陰癸派“健康”的多。
如果雙方擁有同樣強度的武藏,在同樣的條件下傳承、發展、爭鋒,那么陰癸派絕不可能是慈航靜齋的對手。
婠婠翻看劍典,看著上面的批注,再回憶陰癸派的種種,越發覺得呂云澄的建議很對。
陰癸派需要一場徹頭徹尾的改變,否則即便能夠暫時獲取一些優勢,興盛過后也一定是快速的衰落。
富貴人家敗落了,運氣好的,還能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陰癸派這種門派敗落了,鳥兒們要么被關進籠子成為玩物,要么被紅燒、炭烤、蜜汁、醬香、水煮、白切,連“投林”的資格都沒有。
劍典一共有一十三篇,前十二篇是地尼畢生修為的總結,最后一篇是觀看《魔道隨想錄》和《道心種魔大法》之后的創想。
破碎虛空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肉身和精神同時離去,比如令東來、傳鷹、向雨田、龐斑、浪翻云、孫恩、燕飛。
一種是精神超脫而留下不朽肉身,被稱為“破碎金剛”,廣成子和鷹緣均是如此。
“閉死關”走的就是“破碎金剛”之路,舍棄自己的一切,全身心的封閉起來,在最極端的境況下追尋精神上的超脫。
最終結果沒有人能夠確認。
沒人知道地尼最終是超脫了,還是隕落在了半途之中。
不過只是類比肉身,倒是和蒙赤行的狀態很像,突破失敗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婠婠看著最后一篇的內容,不由得出了神。
如果是以前的婠婠,必然是想著如何破解,進而心神損傷,武功大退。
可如今慈航靜齋已經成為過去,婠婠能夠以平常之心觀看劍典最后一篇,結合師妃暄展示出的“仙胎”的精要,反倒有了不小的感悟。
婠婠回到終南山的時候,呂云澄正在“觀雪亭”賞雪。
往常這個時候,要么有衛貞貞溫酒,要么有石青璇吹簫,要么是商秀珣烤肉,今日卻只有呂云澄。
呂云澄的身體好似和整片天地融合為一體。
明明只有一個人,看起來分外的孤獨,實際上卻又是那么的和諧,那么的融洽。
坐在呂云澄身邊,婠婠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原本有些空虛的感覺,也隨之散去了很多。
“云郎,從小到大,我的愿望都是徹底擊敗慈航靜齋,如今成功了,卻一點快意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得空蕩蕩的。”
“每一個人在完成一個大目標之后,都會有這種感覺,因為你現在覺得失去了目標,失去了繼續努力的方向。”
“云郎會么?”
“不會,還記得壺中之天的故事么?我最終極的目標,就是沖破所有的葫蘆,在所有的世界,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逍遙游。”
“還以為你的目標是和我們長相廝守呢,真是個負心人。”
“如果只是孤身一人,那么不管多么奇幻的世界,多么美麗的景色,也總是會失去幾分顏色。”
婠婠依偎在呂云澄肩頭,柔聲道:“我會傾盡一切,陪你走到最后。”
“現在是不是不覺得空虛了?”
“在云郎身邊,我怎么會覺得空虛呢?”
“你出的最后一招,是什么?”
“雪飄人間。”
“你終歸還是用了這一刀。”
“云郎錯了,用出這一刀,不是我的選擇,而是師妃暄的選擇。”
“隨你吧,看過劍典了?”
“看過了,但我總覺得‘閉死關’有些怪怪的。”
婠婠把劍典最后一篇的內容復述了一遍,奇道:“我總覺得,這不是死中求活,而是…找死,我覺得這就是在找死。”
“佛門求涅槃,修的是來世,死亡對于他們而言從來都不是完結,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就如同你的雪飄人間,四季輪回,循環更替。
但是死關之法并不是地尼領悟出來的,而是根據道心種魔大法演化而來,比道心種魔大法的死中求活更加極端。
或許地尼暢想的也是死中求活,但是她的能力并不足以把這一法門完善,自己把自己的求活之路給堵上了。”
呂云澄已經把道心種魔大法練到了頂峰,只是聽婠婠復述了一遍,便看出了劍典最后一篇的問題所在。
地尼就像是創出乾坤大挪移的那位波斯高手,思想上天馬行空,武道能力卻有極限,最后的內容是設想,而不是切實可行的方案。
婠婠道:“慈航靜齋天才無數,也一直在對劍典進行修改完善,為何沒能找到一條新的路呢?”
“因為根本就做不到,地尼堵上的不只是轉死為生的生路,還有修改完善之路。
如果某一代高人,閉死關的過程中發現了問題,想到了修改之法,但死關能停下來么?而死關不管成與不成,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
閉死關,成了,精神超脫,留下一具空殼。
閉死關,失敗,魂飛魄散,留下一具空殼。
后人根本就無法判斷前輩們的修行是否成功,前輩們不管成功與否,也都不能留下指示。
最終就導致“閉死關”這一篇仍舊還是最原版。
不過慈航靜齋弟子還是非常聰明、非常有創新性的,簡化出了沒那么極端的“撒手法”,走出了一條更加光明的路。
聽完呂云澄的解釋,婠婠點了點頭,轉而又有了疑問。
“慈航靜齋和武林高人的關系向來不錯,看過劍典的也不只是寧道奇,那些人沒給過建議么?”
“唯有把道心種魔大法練到最高境界,或者把生死之道參悟到瀕臨破碎虛空的級別,才能看出這一點。
古往今來修生死之道的高手我不了解,但是把道心種魔大法練到這等境界的,唯有初代邪帝謝眺,以及百多年前的向雨田。
謝眺和地尼由于理念不合而鬧翻了,向雨田剛剛利用邪帝舍利把道心種魔大法練到大成,就和葉孤城破碎虛空了。”
婠婠道:“天命如此,如之奈何,云郎,慈航靜齋從今日起就不存在了,你覺得改成什么名字比較好?”
“終南山下,活死人墓,靜齋仙子,絕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