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防風林,藤原臨也裝模做樣地給笠原明日香畫素描。
從樹梢灑落的陽光在沙灘上移行,一架銀色飛機朝著波光粼粼的大海一頭飛去,夏希栗脖頸的項鏈,也在閃著同款的亮光。
在她對面,笠原太太以溫潤閃亮的黑眼睛筆直看著她,那是見過許多世面的聰慧雙眼。夏希栗以不失禮儀的程度回望那眼睛。
“過來這邊坐一會。”笠原太太指著防風林后面的躺椅,示意在那里坐下。夏希栗坐下后,她也在對面的椅子坐下,幾乎都不發出聲音,就像踮著腳穿過森林的聰明母狐貍那樣。
“要喝什么飲料嗎?”星見太太問。
“冰香草茶。”笠原太太說道,然后問夏希栗,“你呢?”
“一樣。”夏希栗點頭。
然后,她像露出微笑時那樣嘴角稍微向兩端牽動,但實際上沒有笑。
“稍等片刻。”星見太太輕輕點頭離開防風林,就像踩著社交舞步那樣,優雅地往道場走回去。
“星見理事長和您感情真好。”夏希栗驚訝似的開口。
“我和彌子從小玩到大的,”笠原太太低聲笑了笑,“欸,藤原君,”,她看了看藤原臨也,臉上又漾出令人愉悅的微笑,“好一個流光溢彩的美貌小姨,你居然瞞了姐姐那么久。”
“我在畫畫。”藤原臨也看著畫板說。
當模特的笠原明日香,朝母親努了努嘴,像是在傳遞訊號。笠原太太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這一幕看得藤原臨也大為不解,這對母女莫非有著什么特殊的傳遞消息的方式不成?
星見凜子嘛,則是依舊靠著樹干看書,書厚到讓人沒有閱讀燈興趣。但她的耳朵卻豎得老高了,藤原臨也看過去時,她剛好用手指挽起一縷頭發放在耳后,動作顯得相當知性。
談話的中心,回到笠原太太和夏希栗身上。笠原深繪里依然像個機器人那樣,一言不發地看著兩人,纖纖十指在膝蓋上漂亮地合在一起,樣子甚是優雅。
“我叫你栗子吧,可好?”笠原太太問。
“這是我的榮幸。”夏希栗表現得出來的模樣,是一個有良好教養且看重禮儀的女性。
和我在一起時怎么不見你這么矜持…藤原臨也在心里嘀咕。
“喜歡這個地方嗎?”笠原太太繼續問。
“指的是南伊豆町?”夏希栗反問道。
“是的。”
“印象分不錯,雖然我沒去哪里走走。看到僅僅是偶然路過的東西,海邊、小便利店、種著向日葵的花田…就這些。”
“不覺得南伊豆町無聊?”
夏希栗搖頭說:“坦率地說沒有工夫覺得無聊,二來…這里是無聊的地方嗎?”
笠原太太做了一個微微聳肩的動作:“年輕時來過幾次,覺得還是蠻無聊的。不過現在嘛,還好,有更特別的東西、更有趣的人在這。”
“更有趣的人?”
“唔,喏,”笠原太太指了指藤原臨也,“我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在的。”藤原臨也回道 夏希栗的臉蛋上,僅僅浮現出社交性微笑,避免就此表態。
看得出來,在面對笠原理事長這只更老辣的狐貍時,小姨也變得慎重起來了。藤原臨也眼神溜溜地在這兩個女人身上打著轉,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浮現——讓笠原太太幫忙調教小姨吧!
沙灘中的空氣溫暖而帶著濕氣,充滿悶悶的海潮味。
“來,吃點東西。”星見太太端著裝有青瓷茶壺和成套茶杯的托盤過來,托盤里還有餐巾、裝了餅干和水果的兩個小碟子。香草茶的香氣,和夏天的海邊很相融。
“謝謝彌子,接下來交給姐姐就行。”笠原太太優雅地淡然地一笑。
“我才是姐姐。”星見太太習慣性地和她頂了一句,旋即把托盤放在庭園桌上,文靜地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像個小學生一樣輕巧。
笠原太太拿起茶壺蓋子,聞聞香味,確認過茶葉舒展后,往杯子里慢慢倒入茶水。
“來,栗子你先請。”她把第一杯端給夏希栗,“炎炎夏日,不妨一邊和冰過的香草茶,一邊觀賞海景。如果愿意,等會請到道場里一起吃午餐,不必和我客氣。”
“多謝。”夏希栗雙手接過茶杯,“好一個家庭式道場,我肯定要賴著不走了。”
“哈哈,歡迎栗子。”笠原太太微笑著把前發撩去后面:“同一般的道場相比,我這里或許真的可以稱為家庭式的。一個可以靜心的溫馨的空間,除了我們這一大家子外,別人都進不來。”
“為家人干杯。”夏希栗高舉了下杯子,接著送到嘴邊安靜地喝了一口茶。品嘗著茶水的清香,她輕輕點頭,把杯子放回桌面,用餐巾輕輕壓下唇角后,放在膝上,每一個動作和步驟都無可挑剔。
此人感覺極好…笠原太太心想,聰明、整潔、富有教養,且十分漂亮。
桌子旁旁邊,另外兩個女人也和夏希栗一樣,不發出聲音地喝了一口茶。接著四個女人吃起了餅干,是剛烤好的姜餅,還有留有新鮮生姜的味道。
靜謐的氛圍持續了一會兒,任何外界的聲音都傳不進來。
樹梢上空舒展著漂亮的夏日晴空,一絲云絮也找不見,女人們在各自的心間漫無邊際地放飛各自的思緒。
藤原臨也畫到一半,長長地伸個懶腰。
他覺得現在很有意思。
在座的六個女人,通通都是集美貌、洗練、優雅的于一體的完美女性。而且她們目前通通都是單身…在這充滿海潮味的樹林中,一種情思離去,另一種情思到來。種種都很撩人。這其中,又屬夏希栗的最為迷人。
她今天是隆重打扮后過來的。
臉蛋精細地搽上了一層淡粉,白里透紅的很是誘人。脖子又白又嫩,光滑潤澤,富有青春的魅力,特別是她不時撫摩著臉頰看藤原臨也,眼睛里閃露出嬌媚的神態,實在是美極了。
喝完茶后,笠原太太靠在椅背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夏希栗。
這個面容姣好的女人,額前垂著長長細細的頭發,她心想,動人程度堪比《羅馬假日》里的奧黛麗·赫本。
“對了,兩位理事長大人,我有一事相求。”夏希栗這才像想起了來意,嫻靜地笑著:“還兩位請不要嫌栗子唐突。”
“請說。”笠原太太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
明明是兩個色色惡魔,在這裝什么純潔天使…藤原臨也這次把兩人都罵了進去。
“我想,讓你們把谷村夫人交給我。”夏希栗說道。
聽到這要求時,笠原太太的眸子里有詫異掠過,不解地問:“既然你想要她,為什么還要把她的情況告訴深繪里,自己去抓她不行嗎?”
夏希栗一邊用指尖輕輕敲著扶手,一邊思考什么。思考當中,額前的細發被海風吹得像麥穗一樣起伏。
“把她的事和深繪里說,主要是因為要讓您知道有這么一件事。”
“唔。”笠原太太輕點一下頭表示贊賞。
這女人了不起…理事長大人在心里想到,想要狐妖,她自己去抓了固然是更便捷省事,可卻失去了一個和上位者示好的機會,后續想要上位者幫忙的話就不好提出來了。
“狐妖可以給你,不過呢…”笠原太太以公式化的聲音說,“我想知道你還掌握有什么我們不清楚的情報。”
“其實也不多。”夏希栗打開自己的手提包,從里面取出的幾張相片,排在高雅的茶壺旁。
幾個人的視線都看過去,是年輕女子身體的照片和一些器官局部的特寫。
背部、胸部、腹部、臀部、大腿…甚至連腳底都有留下暴力的痕跡,烏青斑痕、紅腫條痕。似乎是用皮帶抽出來的,大腿和小腹還有像被香煙燙過的痕跡。
笠原深繪里忍不住皺起眉頭。
在九課呆了幾年,她也看過類似的相片,但還沒有到這么嚴重的地步。
“這女人是誰?”笠原明日香好奇地問。
兩位理事長的眼神里傳遞出同樣的疑問,星見凜子也合上書,靜待下文。
“她是我手底下的一名員工。”夏希栗嘆了口氣,用指尖嗑哧嗑哧地瞧著額頭,看上去是在傷腦筋,“因為被人做局,欠下了一筆高利貸。換不上,被人強迫去當了一段時間的風俗女,這是她在那期間的遭遇。”
藤原臨也放下畫筆,安靜傾聽。
“自己手下的人出了這樣的事,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理。”夏希栗把短短頭發纏在指尖上,桌子底下的腿架了起來,“經過調查,我摸清了對方的勢力,是盤踞在池袋和新宿的一個極道組織,叫一人組。很棘手。”
“對方有問題?”笠原太太以非常客觀的語氣開口,“以夏希家的財力,對付一個極道組織應當不算難事。”
“對呀,有很大的問題。”夏希栗用手指梳著短發,不時揉一揉耳垂,“表面上看,是個干著放高利貸和晶瑩風俗店的普通黑幫,暗地里還有毒品和軍火的買賣,什么來錢快他們就干什么。”
“這不算多大的問題。”笠原太太的語氣還是中立性質的。
“他們還有妖怪,我親眼目睹到的。”夏希栗肯定地說,接著又補充一句,“我那員工所在的風俗店,就有一只狐妖以風俗女的身份吸食尋歡客的血氣。”
這下子,兩位理事長的面色開始凝重起來。笠原深繪里同樣如此。這些事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對于夏希栗的全部計劃,她也是一知半解。
“為什么和我說?”她用這樣的眼神看向夏希栗。
“那是狐妖嘛,莪比較有興趣,所以就暫時瞞著你啦。”夏希栗只是稍微笑一下,就繼續剛才的話題,“我以買家的身份,和他們買了幾批軍火。互相建立了信任后,才在交談中套到了更深層次的情報。他們拼了命地搞錢,就是因為一直都在大肆收購黃松玉。”
“謝謝。”笠原太太鄭重地說。
風停了,松葉猶如攝影用的背景畫般一動不動,她重新拿起杯子,呷了一小口香草茶,但茶水忽然沒有滋味。
“一個多月前,我偷聽他們的談話,得知有個叫谷村的女人要來南伊豆,我就跟了過來。”夏希栗語氣和神情都放松了下來,“我覺得她也有問題,所以讓深繪里試探了下,果不其然也是狐妖。并且她是來自栃木縣的,我懷疑這他們收購黃松玉的目的,和日光國立公園里的殺生石有關。”
“不應該呀…”星見太太歪起脖子就此沉思片刻,“殺生石的封印好著呢,上面還套著封印繩,日光公園里也有十多座神社寺廟鎮守…黃松玉又不具備增強攻擊或者破除封印的效果,他們收來有什么用?”
“說不定有些神社寺廟被收買了。”夏希栗說道,“黃松玉加固結界,就是隔絕殺生石與外在的聯系,好讓他們有充足的時間破開封印。”
“有一定的可能。”笠原太太雙手疊放在桌面,淺淺地微笑著,“可不管怎樣,你說的都是假設,我們不能因為這樣,就啟動對陰陽寮成員的調查。”
“夏希栗點頭,但語氣卻還是堅持地說:“可假設很有可能是真的。”
“沒有證據,就好比瞄準很遠的目標投石子。這你明白?”
“明白。但如果投石子投得足夠多,砸中的幾率就越大。”
“可我們不能隨便投石子。對理事長來說,事情不是循序漸進的,而是:或百分之零或百分之百,二者只能得其一,不存在中間數。””
“當然,”夏希栗點頭說,“所以請把谷村夫人給我,順帶把深繪里也給我,我和她來投石子。”
笠原太太安靜下來,和星見太太交換眼色,兩人耳語了一陣。
藤原臨也從畫板后面露出半只眼睛,久久凝視著自己的干小姨。夏希栗也不時會側頭看他一眼,盡管不是什么帶刺的眼神,但也可以從中讀取“決不后撤”的類似決心的東西。藤原臨也不奇怪這點,從小到大由于長相端莊,小姨時常會給人溫柔纖細的感覺。實則不然,她是個性格堅韌的女孩,具有不會被外界撼動的自身決心。就好比一旦她畫了一條直線,那么她絕對不會輕易妥協把直線畫歪。
怎么說好呢…
藤原臨也為夏希栗的成長感到驕傲。
畢竟這個完美的超人惡魔大姐姐,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嘛。
不久后,笠原太太看向夏希栗,再次漾出笑意:“就這么決定了。”
夏希栗把照片整理好放回手提包。
“不要鬧得太大喲。”笠原太太提醒一句。
“請放心。”夏希栗表面同意。
“深繪里,”笠原太太轉頭,握住大女兒的手背,“麻煩你了。”
“嗯。”笠原深繪里應了聲,眼神很柔軟,充溢著藤原臨也目前無法享受的溫柔。
夏希栗站起來,拿起皮包,稍稍彎腰:“謝謝您的支持。”,說完與她又和星見太太鞠了一躬,“謝謝您的香草茶,很清甜。”
“我要也對你說一聲謝謝。”星見太太眼睛浮起溫暖的光,手輕輕放在夏希栗的手腕上,“需要幫忙盡管提,我們會盡可能幫忙的。”
“我肯定不會客氣。”夏希栗微笑著說,禮儀完美。
“不過你可不能打我藤原弟弟的主意。”笠原太太掩著嘴唇笑道,纖長的眼睫毛在盛夏陽光下微微顫動,“他可是我看上的,不會讓給別人的喲。”
“這可說不準呢。”夏希凜回答的十分曖昧,嬌嫩的臉上沒有一絲扭捏。接著她轉過身離開,米色長袖衫的線條從后肩瀉而下,被緊身鉛筆褲勾勒出來的性格雙腿,整個人顯得柔媚而灑脫。
笠原深繪里也拿上手提包,跟著離開。
谷村夫人關押在九課的手上,她要去辦理一下移交手續。
“我去送一下她們兩個。”藤原臨也放下畫筆,跟著兩人走。
“不要被你小姨迷暈了啊。”笠原太太在后邊白了他一眼,“這里還有四個女人等著你呢,要是十分鐘內你不回來,就把你的行李扔海里去了。”
“好嘞!”
得到肯定的答復,笠原太太把視線轉回在場的兩位少女身上。
這場談話從一開始,她們就沒什么存在感,大概是覺得被忽視了,她們現在都有些悶悶不樂呢。笠原太太輕笑了聲,安慰道:“打起精神來呀,晚上的花火大會可不能再輸了喲。”
兩位少女同時抬頭,眼里燃起奇妙的斗志。
黑色大G的窗玻璃在太陽光下炫目耀眼。
夏希栗心情很好,走路的步子邁得很大。銀色的高跟鞋被太陽照得閃閃發亮,和她光彩照人的臉蛋一樣,看得人心情愉悅。
“你要那只狐妖干什么?”藤原臨也問。
“噓,那是秘密!”夏希栗俏皮地沖他甩著頭發,然后又像好哥們一樣攬住他的肩膀,“嘿,我的小壞蛋,晚上小姨給你個大大的驚喜,保證讓你欲罷不能。”
“我覺得驚嚇多點。”藤原臨也壓根就不信她。
“真的啊,今晚肯定是驚喜。”
說完,夏希栗忍不住笑了下,眼睛閃亮。
藤原臨也默然沉思片刻,然后和笠原深繪里說:“麻煩幫我盯著她。”
笠原深繪里做出充耳不聞的樣子,一如以往那樣冷淡。
“哈哈,你還能打動我們的深繪里小姐呢。”夏希栗說著,拍了拍藤原臨也的后背。藤原臨也彎下腰,她“嗚呼”地一聲,整個人跳到他的后背上。托著她屁股的雙手,感受到了令人欲罷不能的絕妙彈性。
小的時候,都是她背藤原臨也。
到藤原臨也比她高了后,就換成藤原臨也背她了。
“看你表現了,”夏希栗在他耳邊說,“只要你足夠好,小姨就幫你把她騙上床。”
藤原臨也用力捏了捏手上的屁股,背著她走向奔馳大G。
“呀,壞蛋!”夏希栗嬌聲笑著,一口咬在他耳朵上,要多親昵有多親昵,“晚上真的要獎勵你了,真的,這次絕對不逗你了。”
這次藤原臨也信她了。
迎面吹來的風中挾帶著熱浪,季節還是夏天,空中飄浮著輪廓清晰的小小白云。他目送著黑色大G離開后,開始在心里梳理今晚的時間管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翻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