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琉璃(下)
胖子著急，大師卻真沉得住氣。
他的眼神凝重，盯著迅疾而至的對手，身上竟然連一絲注力波動都沒有。
此時，彩環產生的氣浪，已經催動得大師袍袖飛舞，長發飄揚。他卻仍然一動不動。
哦，當然，這套假發，也是沉魚師兄的杰作。
大師過分的冷靜，令黑白條女人感到一絲異常。
她原本一往無前的氣勢，也因此出現了瞬間的遲滯。
注師爭斗，講的就是火候。
此時，大師動了。
他對即將臨身的神符視而不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空。
他的神情凝重而專注，動作極為緩慢，甚至可以說是艱難，就好像指尖承載的是萬岳重山。
突然，幽深的藍色光芒自大師體內猛地騰起，瞬間便已形成一個宛如水波的護罩遮蔽住他的全身。
在這一刻，眾人都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那并不是一個防護屏障，而是一片蔚藍的汪洋，甚或，是無盡，浩瀚的星空！
“靠！厲害了！這招妙得很！以軟碰硬，以柔克剛！”胖子由衷地贊道。
他再沒見識，也能感覺到大師那已臻化境的實力，有多么強大！而這種針對不同情況用出的注術，又有多么巧妙。
“可是，難道老師只想靠這個屏障將神符擋在外邊就算了嗎？那又豎根手指干什么？”胖子震撼之余，覺得有些失望，而更多的則是期盼。
并沒有出現臆想中的猛烈碰撞，也沒有驚天駭地的爆響，當彩環觸及到藍色屏障的剎那，只發出一陣“嘶嘶”聲。
這聲音，有點像毒蛇吐信，又有點像魔神的竊竊私語。
聽在眾人耳中，則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恨不得趕快捂住耳朵，以保心神不受摧殘。
與細微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藍色屏障上猛然泛起的層層波紋，它們仿佛只有竭盡全力地鼓蕩，才能令彩環那狂暴的沖擊力得以稍緩。
大師這一出手，女人暗中也松了口氣。
她在心里，一直對這個猥瑣的怪老頭十分顧忌，此時卻見對方只是放出了屏障企圖攔截，便踏實了許多！
“哼！我倒要看你能擋住多久！耗也能耗死你！”女人囂張地喊著，同時加大了注力輸出。
一個只敢防守的對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神符在女人不斷的注力催動下，光芒更加熱烈起來。同時，它還開始緩慢地轉動，而且，越轉越快。
“艾瑪！不會還是旋渦那招吧！這要是把老師的防護給吸進去可咋辦？這次可與剛才不同，吸收能量的是彩環，不是女人身上的紋路啊！”見對方又要故技重施，胖子心里可是真著急了。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喚醒“天啟玄絲”，以發動攻擊，協助老師的準備。
而妙春與內森，也感覺到事情在朝著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也開始暗自凝聚注力，準備出手。
他們雖然對大師有絕對的信心，可現實確實令人不安吶！
哎！怕什么來什么！
果然，彩環的轉動瞬間便已達到相當快的速度，一個討厭的漩渦也隨即形成。
而大師放出的藍色防護，也如胖子預料的那樣，其能量開始向漩渦的中心流淌。
最要命的是，隨著藍色能量的匯入，彩環的光芒更加耀眼起來，產生的壓迫感也越來越強。
而此消彼長之下，藍色屏障明顯薄弱了不少，波紋鼓動的頻次也逐漸減緩下來。
由此，彩環的侵入速度加快，眼看便要破開防護，碰觸到大師的身體了。
“滴”！
一個輕不可聞，卻又偏偏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恰在此刻響起。
那是一滴水落下的聲音嗎？
還是時間瞬息流逝的波動？
一個晶瑩剔透，琉璃般炫彩，極其粘滯，形態還在不斷微微變化的小水珠憑空出現，懸停在大師的指尖上方。
它悠然，沉靜，又光華奪目。
天哪！這還是水嗎？
即使是，也是從未見過的水！
這滴水，明顯溫度極低，甚至可說，是低到了一個難以理解的地步。
在它出現的剎那，周圍的空氣瞬間就變成了一團白霧，緊接著，便結成了冰晶。
這些冰晶，噼噼啪啪落下，砸在地上，發出密密麻麻的脆響，悅耳動聽。
女人在見到這滴水的剎那，瞳孔猛然收縮，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令她不寒而栗！
大師的眼神，平靜中帶著炙熱。
他并不去觸碰這滴神奇的水，而是輕動指尖。
小水滴與大師的手指間，仿佛有一根不可見的絲線相連。它隨著指尖的輕動而反應，任由大師把玩，逗哄。
“去吧！”大師輕聲說著，將手指慢慢一揮。他說話的語氣，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般溫柔。
隨著這聲指令，小水滴緩緩而動，向已經破開屏障，正在飛速旋轉靠近的彩環飄去。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自水滴移動的那一刻開始，一切都慢了下來。
彩環的旋轉，飄揚的衣帶，空氣的流動，眾人的心跳…
是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來。
在這一刻，小水滴仿佛成了時間的主宰。
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跟隨它的節奏，才能達成最為完美和諧的韻律。
小水滴，悠然，沉靜，又光華奪目。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它優雅地前行，以略帶遲滯的身姿，穿過空氣。
它運行的路線，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又好像暗含著天地宇宙的至理，變化無窮。
它的速度極慢，卻偏偏只在眨眼之間，便已來到彩環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水滴靠靠吸引，現場一片寂靜，大家都能聽到自己緩慢的心跳。
“當水滴碰觸到彩環的時候，會發生什么？”這是大家最想知道的事情。
該發生的，遲早，都會發生。
女人的眼眸，突然睜大。
她看到了難以想象的一幕。
當水滴碰觸到彩環的剎那，白霜便泛起在彩環邊緣。
小水滴沒有絲毫停滯，更未消散。
它仍然按照原來的速度，緩慢而又堅決地向前迫進，再迫進，徑直向彩環的中心行去。
其所過之處，白霜同時出現，隨后便凝為堅冰。
“咔嚓咔嚓”的聲音接連響起，一半的彩環已經冰化，眼看著剩下的那一半也即將難逃厄運。
“爆！”女人突然發出一聲斷喝，把正沉浸在水滴表演里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砰地一聲巨響，彩環自冰凍處斷為兩節。
被凍住的一半，直接摔落在地，發出碰的一聲響，卻并未破碎。
女人臉色蒼白，噴出一口熱血，強行卷起剩下的一半彩環，便向門外飛退！
這一變化，發生得極其突然，等眾人反應過來，那女人已在連番縱躍中不見了蹤影。
“你若也為真神，不妨來昆墟眼與本教教主，當世真神一會！”她尖刻的聲音遠遠傳來。
大師并未阻攔女人的逃離，他望著對手離去的方向，一言不發，臉色也有些蒼白。
“這就是你們副教主的德行？打不過就逃？什么玩意兒啊！我看你們真是明珠暗投！阿春啊！你去把圓臉的那個扶起來，看看破相沒，這群蠢貨中，也就她還算識趣些！”胖子強自從巨大的震撼中脫離出來，壓住砰砰亂跳的小心臟，故作平靜地吩咐道。
“老師可以在那兒玩會兒深沉，可該干的活還得干呀！不趁機做下點伏筆，怎么對得起良心？！”胖子無奈地想道。
妙春好不容易緩過神來，聞言趕忙去扶起還處于驚愕狀態中的圓臉女子，順便將一股紫色能量悄然輸送如對方體內。
然后，“腿精”便朝胖子撇撇嘴，以示不滿：“什么‘阿春’，簡直難聽死了！”
圓臉女子此時神思不屬，渾渾噩噩地任由妙春扶起，哪想得到已經著了道。
“那尖臉女子是火系注師，讓她全力燒燒這塊冰疙瘩，看能否化開！”大師向胖子傳音道。
麥公子聞言，趕忙從驚愕中強行脫離，指著尖臉的女人吩咐道：“你，將注力全部使出，化開這塊彩冰。”
“是！”尖臉女人恭敬答道。
她雖然不知道對方要干什么，可此時此刻，在見識了“神”的手段之后，便是再給她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違逆胖子分毫。
相反，她見胖子吩咐自己做事，心中還有些竊喜。
“烈火術！”尖臉女子輕喝一聲，注力涌動，放出一團火焰，將那塊彩冰圍在中央。
“你們也都起來吧！挺大的人趴一地，也不覺得難看么？”胖子繼續朝其他人吩咐道。
眾人聞言，沒有絲毫猶豫，紛紛起身肅立，看向胖子的目光中滿是敬畏與炙熱。
“靠！到底是尊重強者的世界啊！”麥公子一邊飄飄然，一邊想道。
噗通！尖臉女子力竭之下，坐倒在地。
她受“上神”指令辦事，怎敢不盡心盡力，哪想得到將全身注力發揮到極致，卻連那塊彩冰的一個角也沒能化開。
“她已盡力，不必再行追究！我自會收拾！只不過，到時候‘緋幻之毒’若再出現，還得你來收取。”大師仿佛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向胖子傳音的語氣中十分淡定。
“沒用的東西！這點事情也辦不好！算了！你休息一會兒吧！”胖子不滿地對尖臉女子說道。
“是！謝上神體諒！下屬沒用！”尖臉女子沒能完成胖子交給的任務，此刻癱在地上正嚇得渾身發抖，卻沒料到上神只是斥責一句便不再追究，反而還讓自己好好休息。
這種待遇，可是比圣教里的規矩寬松了百倍不止啊！
所以，尖臉女子被胖子呵斥，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心生感激。
“哎！都不中用啊！這點事情也得自己來辦！”胖上神自言自語說完，又指著大師吩咐道：“老頭，將這塊冰收了！還有那個水滴！”
大師沒工夫搭理胖子，他休息了這么一會兒，體力已經有所恢復。
“收！”大師向仍懸停于空中的小水滴輕聲說道。
在大家期盼又崇敬的眼神中，小水滴緩緩地移到彩冰之上。
隨著一點淡淡的柔光自小水滴周邊泛起，那塊在“烈火術”中堅不可摧的彩冰開始融釋。
漸漸的，綠、紅、白、青、黃、粉等顏色相繼出現，并一一散去。
胖子看得真切，綠、紅、白、青四色，都是一閃即逝，而黃色與粉色，散去的速度則要慢上很多。另外，在黃色與粉色散去的時候，能量波動的跡象也更為明顯。
“黑白條作為雙元注師，掌握的就是土系與光系的元素，所以黃色與粉色變會消失得慢一些。那其他四種顏色，之所以很快散去，且并無明顯的能量波動，會不會說明它們只是‘緋幻之毒’引發的幻象，而并非真是存在的能量呢？”最善于觀察分析的胖子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推測。
這時，隨著各種顏色的消散，彩環業已消失，大家正以為事情將告一段落的時候，異變再生。
嘙的一聲輕響，一股暗紅色的能量驟然自彩冰化去的地方出現。
它乍一現身，便馬上緊緊收縮成一團，仿佛對周圍充滿戒備。
繼而，這團能量又開始顯得茫然起來，并緩慢地想要向門外飛去，正是此前“黑白條”女人敗走的方向。
“神諭現身，拜！”圓臉女人明顯是出于條件反射地喊道，隨即便附身拜倒。
其余天啟神教的徒眾，也都呼啦一下子跪了一地。
大師無奈地搖搖頭，向后撤開幾步，趁著沒人注意自己的機會，向胖子使個眼色，又朝暗紅色的能量努努嘴。
看熱鬧已經成癮的麥公子這才意識到是該自己出手的時刻了。
他趕忙冷哼道：“小緋，不認識原先的主人了嗎？還不回來！”
只見這位“真神”大人用手在空中虛抓一把，那暗紅色的能量便在瞬間的猶豫之后，嗖地一下鉆進了麥公子的體內。
當然，在麥公子那聲“小緋”的提示下，他識海中的一群房客，剛才便已準備妥當，就等著新一批的“緋幻”們進入呢！
“小緋？天哪！這就是上神對‘神諭’的稱呼啊！他竟然是‘神諭’的主人耶！我的個神啊！”圣教徒眾們被麥公子這一手徹底折服，紛紛原地轉身，拜向胖神。
大師則趁著這個機會，結出一套極為復雜的手印，向猶在空中徘徊的水滴一指，那水滴便緩緩消失不見了。
此時，老頭眼中并無欣喜之色，反倒透著些憂慮。
因為，雖然他練出了一滴絕世無雙的“琉璃冰原水”，卻也不能徹底消滅“緋幻之毒”的能量，雙方頂多也就算是打了個平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