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殿外等候的江楓龍,似有所覺的回望。
卻見左重明駐足臺階中間,若有所思的遠眺著灰霾的天空。
一座宏偉的大殿立在他身后,宛若一頭匍匐重創,搖搖欲墜的巨獸。
從殿內傳出的,聒噪且刺耳的聲響,就如同巨獸在彌留之際發出的哀嚎。
“難道…”
江楓龍的心臟狠狠地顫了顫,腦中沒由來的誕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老江?”
“老江…”
左重明由遠及近的呼喊,飄忽傳遞到他耳中。
江楓龍迷茫的雙眸漸漸清明,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
他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些什么。
但話到嘴邊時,又覺得無言可說。
“走吧。”
左重明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回去命人準備素食,素縞以及…祭香。”
“是,侯爺。”
江楓龍輕輕應了一聲,握著韁繩的手下意識縮緊,手背處隱現青筋,隱隱更是在顫抖。
左重明推開車門,好笑的看著他:“你在害怕?”
“沒,沒有。”
江楓龍最后看了眼宮殿,頭也不回的駕車朝外趕去:“侯爺成功了嗎?”
左重明想了想,嘆道:“差不多。”
“差不多?”
江楓龍一愣:“可聽您說話的語氣,怎么有種失望的感覺。”
“倒也不是失望。”
左重明看向窗外,澹然說道:“按照設想來講,反而有意外收獲,只是有些惆悵罷了。”
江楓龍沉默了,其實他的心情也很復雜。
畢竟,他從未設想過,繁盛的武朝會在他有生之年走向崩潰。
他更沒有想過,自己竟會跟主導這一切的幕后黑手,站在一條船上。
“侯爺,到底是什么意外收獲?”
江楓龍收拾一番心情,主動扯開了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
“本侯沒想到,武皇會感情用事…”
左重明瞇了瞇眼睛,輕嘆道:“難道真應了那句老話,人老多情?”
江楓龍不禁一愣:“什么意思?”
左重明感慨:“胡梅和南宇的出現,讓武皇收到了很大的刺激,這有點出乎我的預料。”
聽到這話,江楓龍仔細想了想:“或許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親兒子捅刀子吧?”
“或許…”
左重明先是點頭,而后搖搖頭:“不,不是南宇,我感覺主要因為胡梅…”
“胡梅?”
江楓龍有點搞不清了,親兒子和屬下相比,親兒子的背叛打擊更大吧?怎么扯上胡梅了呢?
“仔細想想,其實也挺合理的。”
左重明莞爾一笑,若有所思的分析道:“先是陳星祖陽奉陰違,后有左宗河另謀生路。”
“比起這倆人來講,胡梅這個半妖反倒是對他最為忠誠,一絲不茍的執行他的命令。”
“她…忠誠嗎?”
江楓龍嘴角一抽,禁不住露出怪異的表情。
這家伙貌似是叛變最快的吧?
還在熙云府的時候就叛變了。
“呵”
左重明輕笑:“起碼在武皇眼里,胡梅很忠誠,比前兩任統領甚至是親兒子都忠誠。”
江楓龍聽的恍然,接口道:“或許,正因如此,武皇接受不了胡梅的背叛?”
“嗯。”
“侯爺,您原來的設想是什么?”
“原來的設想…”
左重明低下頭,唏噓道:“換位思考,本侯站在武皇的角度,理論上有三個解決辦法。”
“第一是把罪名甩給三皇子,然后重立太子,借學士閣和丞相派的不合,圍剿其中一派。”
“第二是把罪名攬到自己身上,從而洗白三皇子南勝,讓他得以繼續坐穩儲君這個位子。”
“第三個辦法,相對前兩者來講,應該更完美一些,但風險也更大一些,一不小心會崩盤。”
江楓龍聽的不禁咂舌,有種頭皮發麻的悚然感:“侯爺…竟然有三個辦法?這么多?”
“首先…”
左重明繼續道:“武皇先擔下內衛之責,再以南勝能力不足為由,暫且罷黜太子之位。”
“因為他是皇帝,完全能抗下這口鍋而不被壓垮,哪怕加上胡梅二人也不可能…。”
“另一邊,沒有了內衛的大帽子,南勝最多是粗心大意,構不成陷害親兄弟的罪責。”
“我明白了。”
江楓龍聽到這里,恍然說道:“您的意思是,武皇看似罷黜的舉動,實際上卻保下了南勝。”
“沒錯。”
左重明微微頷首,繼續道:“武皇再當場將五皇子或十三皇子其中一個,提拔成為儲君。”
“五皇子背后站著學士閣,十三皇子背后有丞相派,二者其一成為儲君,另一方必成其敵人。”
“接下來,只等丞相派和學士閣斗得兩敗俱傷,武皇再適時下場,將二者收拾干凈。”
江楓龍嘆道:“這是禍水東引之策。最后一步,武皇肅清官場后,再把三皇子推上去。”
左重明嘖了一聲:“方法看似完美,卻有苛刻的前提條件,以及一個不可能達成的難點。”
“時間。”
江楓龍想都沒想,直接吐出兩個字。
“沒錯,就是時間。”
左重明笑道:“武皇必須要活到兩派兩敗俱傷,然后收拾殘局,最后才能推三皇子上位。”
“但丞相派,學士閣都是根深蒂固,彼此間爭執了不知多少年,哪有那么快分出勝負?”
“沒錯。”
江楓龍心悅誠服:“一旦武皇沒有撐到結束,就意味著武朝走向分裂,這是他不允許的。”
說到這里,他有些疑惑:“侯爺您剛剛還說,還有個不可能達成的難點,這是什么意思?”
“七皇子南宇,內衛統領胡梅。”
左重明笑道:“他們倆人知道太多秘密,武皇除了用第一個辦法,根本繞不開他們倆。”
“所以,就算武皇選擇二和三,注定走向失敗,最多拖延幾天時間而已,沒什么意義。”
江楓龍皺起眉毛,沉吟著道:“按您這么說,第一個辦法能成功?”
左重明灑然一笑,篤定的反駁:“只能說有可能,不過話說回來,他就算知道也不會選。”
“為什么?”江楓龍聽不明白。
“很簡單。”
左重明幽然道:“因為三皇子是唯一一個和兩派沒有牽連的皇子,只有他登基為帝,才能下狠手肅清官場。”
“啊這…”
江楓龍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左重明唏噓道:“本侯唯一意外的是,武皇竟然因胡梅的出現,當場噴血昏厥。”
“老話說得好,人都恐懼死亡,隨著死亡的臨近,心態會越加極端和脆弱。”
“武皇這段時間收到的打擊,簡直是一波接一波,連喘息之機都沒有,興許達到臨界點了。”
沉默片刻。
江楓龍艱難的將龐大的信息消化,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侯爺,屬下有一個疑惑。”
“講。”
“七皇子落馬跟您脫不開關系,他為什么還會被胡梅說動,配合您進宮呢?”
“因為我跟他的仇恨,小于他的求生欲。”
“嗯?”
“不明白?”
左重明冷笑道;“僅憑勾結妖魔的罪名,南宇就不可能有好下場,誰登基都會弄死他。”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傾盡一切的搏一搏,唯有坐上九五之位,他才能活下來…。”
“而本侯讓胡梅過去找他,帶他進宮上朝,就是給他這么一個拼的機會,你覺得他會拒絕?”
江楓龍呆呆的搖頭:“不會。”
他到現在才徹底明白,原來左重明給每個人都出了一道題。
這些看似是選擇題,卻根本沒有其他選項,他們或因野心,或因利益…最終做出左重明希望他們做出的選擇。
遲疑良久,江楓龍不放心的問:“侯爺,武皇會不會…”
左重明想都沒想,直接給出了回答:“肯定會。”
江楓龍勐地一激靈,面露苦澀:“那咱們還等什么?趕緊跑吧?”
左重明嗤笑:“不用慌,武皇率先對付的…肯定是丞相魏濤。”
“為什么您這么肯定?”
“因為本侯孤身一人,丞相卻是一個派系的核心,論優先級的話,他遠超于我。”
與此同時。
那些擅長窺運,觀星,卜算等旁門之術的勢力首腦,不約而同的離開閉關之地,朝京城方向看去。
修為高深者,感知分外敏銳,更有所謂的心血來潮。
就在剛才,他們明顯察覺到心潮異動,以秘術推演之后,不約而同得出了一個結論。
——帝星晦暗,朝運潰散。
用大白話解釋:武皇快不行了,武朝的氣運已經開始潰散,整體走下坡路,亂世即將到來。
精通卜算,推演之術的強者,更是推算出一個令他們措手不及的卦象。
——妖星耀世,其勢已成。
卦象意思是說:世間有妖孽出現,且已經成長到相當地步,具備著撼動整個天下的能力。
此卦之所以令他們駭然失色,究其原因在于…從古至今,此卦似乎只出現過一次。
此卦出現不久,就發生了覆滅上古時代的天災大劫。
“不好。”
“天下要亂了。”
“該死,這妖星到底是誰?”
“會不會出錯了?”
“怎么能出現如此卦象?”
天下各處不約而同的響起質疑,疑惑,呢喃聲…。
這些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心態穩如老狗的強者,其心緒在短短半刻鐘內,不斷地大起大落。
有的人欲要再窺天機,可惜天機混沌晦澀,強窺只落得反噬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