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子房兄,楚地還沒完
聽到蒙毅的話，下方民眾并無多少議論。
會稽郡并不在扶蘇田政試點范圍，田地收歸國有之事，當年秦滅楚之后就有一波，他們根本沒放在心上。
蒙毅繼續道：“除此之外，奉十公子之命，即日起會陸續將從貴族手中所獲田地分發給地方民眾，租稅一律維持原樣，并不會因此增加。”
話語一落。
四周傳出陣陣驚呼聲。
民眾似沒料到蒙毅會說這個，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和震驚。
蒙毅深吸口氣。
冷聲道：
“官府的確會授田給爾等。”
“但一戶只會授予湖口的幾畝，或十余畝，并不會如當初天下一統時分發田地一樣，一人盡數分發數十畝。”
“昔日楚地貴族掠奪的田地，官府的確會盡數分發出去。”
“但額外分發給誰，卻有一定條件。”
“你們想額外獲得這些田地其實并不困難，相對也不復雜，也不繁瑣，但過程卻十分關鍵，也是必須要做的。”
“這是十公子的命令！！！”
聞言。
四下瞬間安靜。
所有人瞪大著眼，眼中充滿著激動和熱切。
再次分發田地，完全出乎了他們意料，而且還不額外增收租稅，這對于他們絕大多數人而言，無疑是個天大利好，更何況，看樣子，他們還能額外獲得一些田地，這自讓他們上心。
蒙毅緩緩道：
“十公子有令。”
“楚地但凡獲田地者，必須當眾言明秦人身份。”
“大秦的田地是授予給秦人的，而非是授予給楚人、越人、吳人這些的，想獲得大秦的田地，必須以秦人的身份，而且還必須當眾高聲宣誓不會將田地出售，若有違者，三代之內一律不會再授田。”
“傭耕五代！”
“大秦嚴禁土地買賣。”
“這是律法所不容的，十公子宅心仁厚，看在楚地融入大秦時日不長，爾等不懂法，又被貴族蒙騙，所以才暫且再給你們一次分田的機會，若是爾等再敢私下買賣田地，就莫要怪律法無情了。”
蒙毅冷冷的掃過全場。
他其實對分發田地的舉措是有微詞的。
不過四周民眾自是看不出來，聽到朝廷會重新分發田地，也是激動的無以復加，人群不斷歡呼著，至要于說自己是秦人，他們則完全沒有在意，楚人也好，吳人也罷，他們本就不在乎。
只要能得到好處，當什么人都行。
見狀。
蒙毅眉宇稍微舒緩。
繼續道：
“上面所言是分發基礎田地，若是想獲得額外田地，除了要自稱自身為秦人外，還有另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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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舉揭露貴族不端。”
“一經核實，官府會額外分發貴族名下田地給爾等，若只有一人檢舉揭發，則揭發者一人獨攬田疇，若是兩人，則均分，若是百人，則百人同分。”
“但消息務必要準確，若是有人捏造、偽造，一旦被官府查明，不僅不能額外獲得田地，原本分發的田地，也會被一并收回，更會被判處‘造謠’入獄。”
“除此之外。”
“若能告發貴族蹤跡，亦或者抓獲貴族子弟告官，也可額外分發田地，田地分發，沒有封頂，只要你檢舉的多，告發的信息準確，就可以額外多分發田地。”
“此次秦軍到來，就是要徹底瓦解貴族。”
“讓爾等不再受貴族侵害。”
“再則。”
“這次的時限在一月內。”
“一月之后，禾稼會陸續成熟，為了不影響后續秋收，也為盡快將田地分發下去，因而官府會在秋收之前，將田地分發情況陸續公示出來，若有異議，可直接向附近的監督官吏告官。”
“到時朝廷自會派人來處理。”
“爾等可有異議？”
蒙毅的聲音徐徐的傳出，落到每人耳中卻猶如洪鐘，振聾發聵，讓人不由精神一震。
四下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官府真的就這么大方？把大好的田地就這么分發給了他們？
在短暫安靜之后，立即就有黔首問道：
“大人，你說的是真的？”
“只要把貴族那些齷齪事說出來，就可以獲得田地？還有抓到貴族子弟也能獲得田地？”
蒙毅義正言辭道：
“我所言有大秦十公子背書，自然為真，而這些規定也都出自十公子之手，又豈能又假？”
“不過......”
蒙毅遲疑了一下，緩緩道：“這次針對的只有貴族，若是貿然擴大化，去針對其他無辜，朝廷也是絕不會容忍。”
下方群眾根本就沒聽后面所說。
在聽到蒙毅說是真的之后，就不禁喜極而泣起來。
甚至一些人還開心的昏了過去。
他們在鄉里這么久，每家每戶都遭受過貴族子弟侵擾，楚地貴族這些年霸占田地，欺男霸女，魚肉鄉里的事，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他們沒少告過官，但官府跟貴族沆瀣一氣，根本就不管。
他們叫天不寧叫地不應，最后也只能憋屈的認了。
眼下突然有人開始為他們伸張。
一時間。
他們感覺天亮了。
隨著第一個人跪下，越來越多的人也跟著跪了下來，眼中充滿了淚水，一群人嘴里喊得都不一樣，但感情卻十分真摯。
見狀。
蒙毅眼神也有了些變化。
他緩緩道：
“非是我英明。”
“是大秦陛下圣明，是十公子英明。”
“爾等無須跪我，我只是奉令行事，眼下事情已定，爾等盡快回家，將近年來遭遇的貴族不平事一一登記下來，到時拿到官府審核，爾等盡管放心，官府不會弄虛作假。”
“若是他們敢知法犯法。”
“律令會讓他們知道律條的森嚴！”
說完。
蒙毅跳下石墩，徑直離開了。
人群目送著蒙毅離開，而后四方的高呼聲，也漸漸變得統一起來，呼喊聲也變成了‘皇帝圣明，十公子英明’。
邸店內。
張良面色發白。
他雙眼發愣的盯著窗外，心神久久不能平靜，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周跪地的民眾已陸續離場，他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蒙毅這些話，對他震撼太大了。
良久。
“子房，子房。”
何瑊在一旁輕聲呼叫著。
也是這時，張良才緩緩回過神來，臉色依舊煞白一片，身子更是搖搖欲墜，眼中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他失聲道：
“何兄，大勢已去！”
“大勢已去了啊！”
“我們都小看了秦落衡，他來楚地不是為處理楚地貴族，而是想徹底摧毀貴族體系，他是想掘了我等的根基。”
“此子好毒辣的心啊！”
張良如何看不清眼前局勢？
秦落衡這些舉措一出，分明在刻意挑起底層民眾對貴族的怒火，借底層民眾之手，將貴族連根拔起，秦落衡不僅要從武力上打壓，更要在根源上把貴族給摧毀掉。
秦落衡的舉動完全出乎了張良意料。
他自認謀略無雙，也從來沒有想過，秦落衡會這么狠，他竟想對抗整個貴族，他知道秦落衡并不為貴族所喜，然而秦落衡竟從來沒有想過服軟去迎合貴族，而是選擇直接將貴族徹底掀掉。
太狠了！
自古以來，天下誰又真的把底層放在眼中？天下的統治者都是團結士大夫階層，并以此坐穩天下，但秦落衡不然，他選擇了反其道而行之，他讓利給底層，借底層之手，掀翻三代建立的貴族體制，甚至讓民間對貴族生出憎惡。
久而久之。
貴族只會越來越不受待見。
甚至是人人喊打。
一時間。
張良感到了陣陣心寒。
他已完全猜不透秦落衡的心思。
他不知道秦落衡要做什么，也不知秦落衡會做什么，更不知秦落衡究竟想要什么，秦落衡所做的每件事，好似都在情理之中，但最后又都完全出乎意料。
讓人嘆為觀止。
這種無法預測的情況，讓張良這樣的智者十分難受，甚至有一種莫名的惡心恐懼。
他很久沒有這種體會了。
這種不受控制的感受，實在讓人憋屈難受。
楚地之事，他從一開始就感覺不對，但他得知消息太晚了，等他來到楚地，早已塵埃落定，之所以繼續留在楚地，就是想看看秦落衡會如此收尾。
但今日這一幕，讓張良徹底膽寒。
秦落衡完全改變了棋局。
他不再按照以往的棋路下棋，而是用自己的一套方式，那一套天馬行空、不按常理的方式去下，這種情況，從秦落衡第一次顯露人前就已是這樣，數年過去，秦落衡依舊如此。
他好似完全不受世事影響。
何瑊苦笑道：“子房兄，楚地......”
張良道：
“楚地完了。”
“只要秦人守信，楚地將徹底融入秦國，而且融入的比韓魏都還要徹底，楚地的貴族再也沒有翻身機會了。”
“他們被秦落衡徹底打死了！”
何瑊眼中閃過一抹不甘，憤滿道：“我們現在既已經知道秦人要做什么，難道就不能去阻止？難道我們就只能這么看著，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楚地淪陷？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三代之政被拋棄？”
“秦人對楚地的控制沒那么強！”
“我們還有機會！”
“項氏還在，楚地地方官吏也不會同意，我們可以去聯絡他們，讓他們聯手反制，到時定能挽回局面。”
“子房兄，我們還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