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座師走在最前方,浩浩蕩蕩的人群跟隨其后,一起朝規鹿山走去。
往玉城距離學宮很近,規鹿山在學宮正前方,猶如一個巍峨的巨人,在日夜俯瞰著學宮里的所有弟子。
學宮的大門,就在規鹿山山腳最平坦的位置。
學宮門前是一個碩大的廣場,比往玉城城主府大數倍,地面全部用青石鋪設,整整齊齊,空曠到壓迫感十足,給人一種千軍萬馬列陣在前的肅殺感。
最先抵達山門廣場的弟子,已經熙熙攘攘擁擠到廣場靠邊的角落。
秦近揚混在林源行省的隊伍里,在人群中靠前,很快到了廣場。
在隊伍的最前方,是被隔離開的三國弟子,接下來是京城弟子的隊伍,在接下來,是林源行省隊伍。
客觀上講,京城隊伍是真正的領頭羊。
三國弟子不算人。
剛踏上廣場,林源行省的小隊瞬間散了,隊員們迫不及待朝人群聚集處跑去。
“秦師弟,我去找個熟人聊兩句,你先隨便轉轉…對了,你弟子薄,盡量別欠債!”
杜早其看到個熟人,準備過去交談幾句,臨走前,他專門叮囑了秦近揚幾句。
“好!”
秦近揚點點頭。
廣場的角落其實是個小集市。
每年新弟子抵達,集市會特意開市一天。
集市攤位并不多,但出售的物品卻專治牙疼,都是新弟子用得上的寶貝。
來之前,秦近揚也大概了解了一下。
集市會出售各種丹藥、毒藥、兵器、法寶…
交易貨幣并不是銀子,也不是金葉子,而是歲分。
但很明顯,新弟子身上并沒有歲分。
這時候,學宮的借貸部門再次站出來。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找學宮借債,然后購買這里的各種兵器丹藥。
有了丹藥兵器,你就可以在規鹿山獲得更好的成績。
秦近揚冷笑一聲。
這哪里是在借債,根本就是在透支未來三年的勞動力啊。
利息看似不多,但只要借的數量足夠多,遲早會走上拆東墻補西墻的道路,再加上學宮對老賴的嚴厲打擊,弟子甚至會高價找同門師兄弟借高利貸。
利滾利之下,一個人被活活逼死都不是沒可能。
其實,學宮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呢。
如果人人富足,人人都沒有壓力,那最危險的任務誰去?
需要有人送命的時候,誰去九死一生搏生機?
人的潛能無限,但需要在萬劫不復時,才能徹底壓榨出來。
正式入門前,就誘導你借債,誘導你習慣不勞而獲的滋味。
說穿了,這是陰謀,把人往死路上逼的陰謀。
秦近揚的心都有些涼意。
眼看著不少弟子已經開始借債,他也只能苦笑。
在學宮高層的眼里,最終走上借舊還新,債臺高筑的弟子,也只是自己蠢,是咎由自取吧。
又或者,鼓勵借債機制,也是學宮篩選人才的一種方式。
自律的人,不可能沒有規劃。
對利益有克制的人,往往也會更加忠誠。
精與計算錢賬的人,心思更加縝密。
玉旨學宮出師的弟子,未來都是皇朝的棟梁。
如果軍隊被一個貪婪無度,且沒有自律性格的將軍掌控,后果不堪設想。
玉旨學宮到處都是考核,名不虛傳。
此時此刻,弟子們已經在用性格和智力在答題卷上筆走龍蛇。
弟子們可以借債,但也并不是隨心所欲的借。
看資質,看本事!
集市有幾個胖乎乎的座師主持,這幾人一看就精于算計,眼里里閃出的光都散發著陣陣金光。
他們也隸屬于律院,主要負責學宮的一切賬目,平日里歸江武泰統轄,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皇宮讓皇帝檢閱賬目。
評估師的職責,由座師們擔任。
評估的依據,是弟子的背景身世、洗鐘程度、根骨品階,同時還要檢測你身上擁有的寶器,以及對玄功的掌握程度。
綜合分數越高,所能透支的歲分也就越高。
如果秦近揚想去透支,額度幾乎能低到地板,屬于最墊底的存在。
論身世,秦近揚江湖草莽一個,還來自最貧瘠的云東行省,雖然有個北鷹飛將的名號,但也是虛名,并沒有任何背景和實權。
合嵐山莊曾經號稱九大宗門,放在林源行省,可能就是個三流幫派。
論實力,秦近揚連洗鐘進度都不敢測,那便以沒有接觸過洗鐘計算。
論玄功,秦近揚沒有展示過。
論寶器,秦近揚屁都沒有。
秦近揚對借債沒有興趣,但他注意到,林源小隊幾乎人人都借了債。
他們有人買了丹藥,有人買了兵器護身,各個眉飛色舞的打量著新裝備。
雖然不自律的后果很嚴重,但該說不說,入門前的這次借債,也是學宮給新員弟子的一次福利。
利息最低的基礎上,再打對折,四舍五入,幾乎和免息沒有區別。
就算弟子被淘汰,沒有成功入門,也可以讓家族用金葉子償還,當然,金葉子的利息可就昂貴了,且規定時間內還不上,還要每日計算懲罰金。
這也算歲分和金銀兌換的一次難得契機。
當然,每年都有因此而破產的家族,沒辦法,用金銀抵歲分,那顆昂貴的很。
你都已經被迫用金銀兌換歲分,就證明你已經被淘汰,既然不是學宮弟子,誰還會憐憫你?
愿賭服輸,學宮小賺都是血虧。
“秦老弟,你不兌換個寶貝?”
“看到那柄長劍沒?”
“老哥幫你打聽過了,雖然不是法器,但卻堅硬鋒利,可以穿透奪舍虱的甲殼。”
“你身上這柄劍…是實話…撓癢癢不錯。”
突然,林源小隊里有個青年走過來。
他叫金滸超,原本隊伍里拖油瓶的位置屬于他的表弟,可秦近揚橫空出世,表弟被迫轉移隊伍。
金滸超不敢得罪杜早其,只能暗中找找秦近揚的麻煩。
他指著旁邊攤位上一柄鐵青色長劍,又上下打量著秦近揚背上的劍,一邊感慨,一邊撇著嘴搖頭。
這柄劍是秦近揚讓老四在京城買的。
他在京城也打聽過奪舍虱的情況,知道奪舍虱外甲堅硬,普通兵器根本破不開其防御,所以才委托老四在兵部買了件還可以的長劍。
奪舍虱其實還有命門,但命門隱蔽,弟子想精準斬殺,難上加難。
如果是二洗武者還有機會,殺幾十只奪舍虱,總歸能碰運氣刺中一次命門。
而一洗的武者,完全沒有任何機會。
規鹿山上有威壓,在威壓之下,弟子們的武學能發揮出七成,就已經算出類拔萃。
只有二洗武者,才能在前三區不受威壓影響,正常發揮出武學的威力。
所以靠蠻力打碎甲殼,還是比較主流的戰斗方式。
這里的劍,都是特別堅固的重劍。
秦近揚背上的兵器,也是老四找來最合適的重劍。
當然,術業有專攻,論斬殺奪舍虱,老四找來的重劍,根本比不過攤位上的重劍。
如果離開規鹿山,老四的重劍會更值錢,但在這里,合適才最重要。
而且秦近揚的重劍會被奪舍虱體內的酸液腐蝕。
而學宮的兵器經過特殊煉制,可以對抗奪舍虱的血液侵蝕。
金滸超陰陽怪氣,就是想讓秦近揚借貸買下這柄長劍。
秦近揚面無表情。
賒賬?
我怎么可能賒賬!
當然,攤位上的兵器我也還要用,但不一定要用買啊。
鄰居囤糧我囤槍,鄰居就是我糧倉。
等弟子們一窩蜂沖上規鹿山,很快就有人丟盔棄甲逃跑,到時候我隨便撿點,就足夠用了。
避風陣運轉的速度,和武者重量有關聯。
這重劍動輒幾十上百斤,別說上百斤,著急的情況下,一件衣服都會影響運轉速度,肯定會有人丟棄兵器。
對了!
說起來,秦近揚的懷里還有一柄木頭匕首。
很顯然,木頭兵器更派不上用場。
“我手里這件兵器也經過特殊煉制,暫時夠用了!”
秦近揚朝金滸超笑了笑,直接拒絕借債。
“嗯?”
金滸超的表情定格,眼神立刻陰沉下去。
這窮鄉僻壤的小東西,比想象中還要固執。
其余隊員也走過來,把秦近揚圍在中間。
他們沒有說話,但手里都拿著借債買來的新寶貝。
同時,每個人都面色不善。
他們在表達著同一個意思:滾過去借債,想躺著吸血,根本不可能。
秦近揚站在人中中央,只是眉頭皺了皺。
他在等杜早其回來。
畢竟是承了駙馬爺的情,等杜早其回來,說清楚自己想躺平,不想拖累你們,然后直接離開就行了。
反正一開始自己也沒準備在隊伍里久留。
也就一會功夫,杜早其已經回來。
秦近揚剛要說話,結果被杜早其直接打斷。
他眼睛直勾勾盯著金滸超:
“秦近揚沒有洗鐘,評估不出多少欠款,也根本買不起重劍。”
杜早其一眼就看出了眾人的矛盾,畢竟是全場第三強的小隊隊長,心思縝密,觀察細致。
“杜師兄,我開玩笑,也沒有…”
金滸超一臉尷尬,剛要解釋解釋,便再次被杜早其打斷。
“我剛才評估出一些額度,多買了一份驅逐奪舍虱的紅藥,算秦近揚對小隊的貢獻。”
“紅藥在第四層作用不算太猛,但關鍵時刻還是有奇效,必要的時候,秦近揚也算有些功勞。”
“秦近揚是我的兄弟,你們如果有什么不滿,或者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來找我,沒必要為難他。”
杜早其看出了金滸超為難秦近揚。
同時,他也看出了秦近揚想打退堂鼓的情緒。
其實很正常。
秦近揚來自云東行省,在林源行省的隊伍里,肯定會有自卑心態,再加上金滸超他們冷嘲熱諷,想逃離也再正常不過。
但他是白泰空要幫的人,自己怎么可以袖手旁觀。
“秦師弟,他們喜歡開玩笑,如果說過什么過分的話,你也不必介意,都是好兄弟!”
杜早其拍了拍秦近揚肩膀。
“好了,準備抽簽吧,院卿們也都來了!”
剛剛化解了矛盾,杜早其視線就看向學宮大門的方向。
金滸超他們心里雖然不服氣,但杜早其是隊長,想安然無恙洗鐘,還得靠隊長庇護,所以也沒有再糾纏。
院卿們抵達,金滸超等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
秦近揚被打斷,話到嘴邊也就沒再多說。
所有人都齊刷刷望向學宮大門。
一行人悠悠走來,兩側是一群氣宇軒昂的年輕人,他們都是第三年的弟子,也是資格最老的弟子。
能走在院卿身旁,也都是出類拔萃的棟梁之材。
院卿一共五人。
秦近揚一眼就認出了其中兩人。
律院院卿,江武泰。
果然,是一起泡過澡的老太監。
穿上了衣服,差點沒認出來。
另一個院卿,就是刑部大欽差紀守巷,兼任正院院卿。
在紀守巷身后,站著面容消瘦的白泰空。
他現在是刑部副侍郎,其實也能算副院卿。
還剩余三人,秦近揚都不認識。
但最中間那個C位院卿滿臉威嚴,身上是皇族才有資格穿戴的錦袍,毫無疑問,他是上院院卿姜無止…止王爺。
剩余二人,就是左院和右院的院卿。
一人來自于房家,一人來自于元家。
兩個人一高一矮,矮小的那個,就是元家院卿元景慈。
秦近揚遠遠觀察白泰空,果然,白泰空看似面無表情,可某一個瞬間的眼神,暴露出了他想碎尸元景慈的憎恨。
全場鴉雀無聲。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院卿們紛紛落座。
最后,有個三年弟子走出來,站在人群最前方。
元岸棋。
目前學宮里最強的弟子,也是學宮大師兄,其實力在左院和右院已經無敵,目前的對手是上院皇族。
身為大師兄,元岸棋是這次試煉的主持者。
其實就是念稿子。
“我是元岸棋,比你們高兩屆的師兄,如果有誰喜歡切磋,可以隨時來挑戰我。”
“你們如果能打敗我,就可以得到大量歲分!雖然比你們多修煉兩年,但英雄出少年,天才輩出的時代,我希望你們比我更強。”
元岸棋沒有太多廢話,開場毫不客氣。
“接下來,所有人拿出腰牌,依序站在這三個圈里…”
“腰牌浮現出的顏色,代表你們在前三區要走哪條路。”
“去年,前三區有四條路…而今年,前三區又新增一條路,可惜,這條新路并不輕松,甚至比之前所有的路都要兇險…”
“生死天命,一切由天!”
元岸棋話音落下,他身前的空地上便浮現出三個碩大的光圈。
新弟子們早已經了解規則。
這三個光圈,是隨機分配道路的陣法,腰牌亮起的顏色,代表了接下來的路是兇還是吉。
生死天命。
這四個大字,也是四條路的名字。
第一路,是生路。
生路是弟子們趨之若鶩的最優路線,道路最順,奪舍虱數量也最少。
弟子們修煉一段時間后,要成規模的去獵殺奪舍虱,第四區以上才是目標,而他們上山的路線,就是生路。
生路是一條幾乎被踏平的路,沿途的情報也最多。
當然,由于奪舍虱數量最少,再加上平日里人多,生路的威壓最弱。
但新弟子根本不在乎這點威壓的損失。
安全第一。
只有到了第四區,才是脫胎換骨的地方。
第二路,是天路。
這是一條勉強可以走的道路,難度排行第二。
奪舍虱多一些,但距離區域終點最近,屬于是捷徑小道,但容易迷路。
老弟子們為節約時間,往往會選擇天路。
同時,有些老弟子不想去第四區,也會在天路獵殺奪舍虱。
第三路,是命路。
不幸抽簽到命路,就是你點背。
這條路還算平攤,但路上奪舍虱數量多,運氣再差點,有可能遇到成團的奪舍虱。
在命路,就有了丟命的可能。
第四路…死路!
以前有弟子傳言,如果新人試煉抽到死路,建議直接用避風陣傳送出來。
沒辦法,這條路死亡率最高。
命路的奪舍虱雖然多,但成團出現的幾率很小。
而死路動不動就有成團的奪舍虱出現,有時候弟子們都來不及催動避風陣。
當然,死路也有死路的優勢。
這里威壓最精純,由于奪舍虱數量多,也會遇到幼蟲,幼蟲的甲殼并沒有進化完全,能比較輕松的斬殺。
學宮里有些弟子胸懷大志,會故意走死路,以求突破。
死路核心地帶的威壓,甚至不弱于第四區了。
而且抽到死路的弟子,還有特殊獎勵。
走死路,走通第一區,獎勵源心丹一顆。
走通第二區,獎勵源心丹兩顆。
走通第三區,獎勵源心丹三顆。
秦近揚當初立了那么大的功勛,也不過是源心丹獎勵,現在走通第一區就有一顆,玉旨學宮的手筆之大,可見一斑。
一批又一批的人站在光圈抽簽。
秦近揚也站了上去,他腰牌上的光澤是綠色。
現在人們只知道自己顏色,并不知道具體走哪一路。
但路上和誰結伴,已經通過顏色可以判斷出來。
很遺憾,林源小隊沒有一人和秦近揚同色。
目前抽簽過的顏色中,秦近揚的綠色最少,當然,最終不一定是綠色最少,畢竟后面還有大量人沒有抽簽。
這顏色完全隨機,有時候一圈人全部是紫色。
對于杜早其這種人,他們更愿意走命路,甚至死路也想嘗試一下。
和人們閑聊中,秦近揚也終于明白了所謂的第五路。
第五路叫新路。
這是最荒涼的一條險路,距離區域終點最遙遠,沿途奪舍虱數量也最多,由于長年沒有武者驚擾,這條路上的奪舍虱也最瘋。
其實所謂新路,是給外國弟子專門準備的路。
當然,明著欺負外國弟子也不合適,中州弟子里有些倒霉鬼,會被隨機分配到新路。
至于誰是倒霉鬼,現在還無定論。
所有人都在忐忑,捏著腰牌的手,全是冷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