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說笑了,崔花勇是您的家臣,您如果愿意許配,一句話的事而已,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父親都唯您是從。”
陳公公擺了擺手,恭維著秦近揚。
“非也,非也!陳公公您言重了,我哪有資格決定別人的命運。老三雖然在北鷹府長大,但她的親事,主要還得她愿意,但我可以盡力撮合撮合。”
秦近揚表情微笑,但言語卻頗為認真。
陳公公則有些茫然:“秦大人您是主子,雖然崔花勇在太子府任職,但她的親事,您還是一句話,這…”
秦近揚這幅認真的表情,讓陳公公有些詫異,甚至認為秦近揚有些拒絕的意思。
“陳公公您別誤會,我完全沒有拒絕的意思…”
秦近揚也回過神來,開口解釋道:“畢竟關系到老三一輩子幸福,別說我,即便她親爹的意見也只是參考,在我們北鷹府,成親選婿,完全自由,全憑她自己愿意…當然,我可以替您干兒子說說好話,但首先得您干兒子人品得好。”
“如果真的喜歡,就讓您干兒子勇敢去追求唄。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您兒子愿意付出真心,老三一定會被感動。”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陳公公也終于明白了秦近揚的意思。
這個北鷹飛將,也真是奇特。
他對家臣的態度,屬實是過于放縱了一些。
不過他說的也對,如果兒子真喜歡崔花勇,讓他自己去追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天經地義。
“咦…那個人…”
快出宮門時,秦近揚看到一行太監,這群太監地位明顯不高,穿著破爛,各個不修邊幅且面黃肌瘦。
而在人群里,有個太監卻有些眼熟。
不對勁啊。
他怎么可能會去挑糞桶?
秦近揚搖搖頭,便沒有追問…肯定是自己眼花,認錯人了。
“唉…你沒有認錯,他就是韓公公。說起來,你是在戚佅城繼承北鷹飛將的爵位,而他不久前也在戚佅城擔任監軍,你們應該認識。”
陳公公看著那群人,言語有些唏噓。
“真是韓公公?他…怎么…”
秦近揚皺著眉,一臉不可置信。
這什么情況?
不久前,韓公公還站在金鑾殿,雖然位置在末尾,但卻威風凜凜。
能在邊軍里監軍,那可是皇朝的耳目,足見韓公公深得皇朝新任,如此地位,怎么可能突然去挑糞桶。
再仔細觀察一下,秦近揚發現韓公公臉龐浮腫,似乎是被人打過。
上次見面,還是滿頭黑發,現在居然白了一多半,整個人消瘦了一圈,兩只破鞋全部露了腳指頭,一副要死不活,生無可戀的衰敗樣子。
這也太慘了。
難不成,韓公公是搞謀反去了?
更不可能,太監這個群體,應該最忠心耿耿。
“唉…邊軍大敗,直接損失20萬將士,而敵國僅僅是六萬人軍隊,以少勝多,朝廷的臉都丟盡了,圣上龍顏大怒…”
陳公公悠悠嘆了口氣。
秦近揚也跟著嘆了口氣。
目前皇都里最大的新聞,就是邊軍慘敗。
20多萬人,真的被屠戮一空,有些逃回來的兵卒聲稱,那幾座城池簡直比地獄還要慘烈一百倍,簡直是伏尸百萬的真實寫照。
“難道說,韓公公去監軍的大營,是…”
秦近揚口干舌燥,這小老頭子,不會這么倒霉吧,
“對,韓公公就是敗軍之將的監軍。大軍一敗涂地,中州痛失三座城池,城池里幾十萬百姓被屠,血流成河,糧銀損失更是無法估算,甚至影響到其他防線。”
“20多萬的大軍啊,還是朝廷精銳,曾經也歷經過無數場戰爭,居然就只有不到3000人逃回來。”
“領兵將軍回來領罪,愿意以死謝罪,但他臨死前要告御狀,控告韓公公為一己私利,干擾大軍排兵布陣。其余逃回來的將士,也都愿意以死明志,但唯一的請求,是求陛下能殺了韓公公,告慰將士們的亡魂。”
“韓公公在回京前,已經被殘兵敗將們打成重傷,他成了眾人的泄憤工具。”
陳公公的語氣也是十分沉重。
“20萬大軍全軍覆沒,怪韓公公?敢問陳公公,這個領兵的將軍,已經被圣上斬了嗎?”
秦近揚皺著眉,遲疑了一下又問道。
他總覺得這事不對勁。
秦近揚是真的接觸過韓公公,對韓公公的德行,有一些話語權。
這個人確實貪功,且心眼子比針尖大不了多少,但對于排兵布陣,他從來不過問,當初戚佅城已經到了那種絕望地步,但不管蘇戰南下達任何命令,韓公公都沒有多嘴去過問一句。
他雖然全程黑著臉,但很自覺保持著閉嘴狀態。
韓公公唯一的訴求,就是打贏了仗,要給他分點功勞。
秦近揚還了解到,韓公公以前也從來沒有干擾過將軍的打仗思路和指揮風格。
后來和蘇戰南飲酒,兩個人還專門聊到韓公公。
在蘇戰南的點評里,韓公公也是一個知趣的太監,雖然為人好大喜功,但老太監心里有個堅定的信念…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絕不橫插一腳。
韓公公的職責,是皇上的耳目,他就只管監察邊軍將士們的一言一行,這是他自己的專業。
排兵布陣,那是將軍的事。
“領兵將軍?呵呵呵,秦大人說笑了,元將軍是被監軍干擾了軍心布陣,主要責任又不在將軍。如果沒有監軍干擾,元將軍聲稱可以全殲敵軍,甚至一路殺到敵國皇都。”
“更何況,元將軍還是元妃的親弟弟。如今后宮最得寵的貴妃,就是元妃。”
“雖然打了敗仗,但罪魁禍首乃是監軍,元將軍雖也有過,卻罪不至死。圣上已經當著百官的面,責罰過元將軍,并且罰俸十年,庭杖五十。”
“元將軍目前正在兵部養傷,等傷好之后,元將軍會再次出征,跟隨大元帥學習排兵布陣。”
陳公公悠悠開口,他語氣有些無法言喻的古怪。
“罰俸十年?”
“庭杖五十?”
“作為主帥,折損20多萬大軍,一連丟失好幾座城池,最后懲罰就是罰俸十年?”
秦近揚整個人都木了。
這皇帝是在溫柔鄉里醉傻了嗎?
罰俸十年…簡直是在搞笑。
堂堂一個大將軍,會靠俸祿過日子?
還有這庭杖五十,簡直比罰俸十年還要搞笑。
堂堂一個武將,挨五十板子,那不是和撓癢癢一樣?
元妃的親弟弟。
呵呵…
懂了!
難怪韓公公突然干擾邊軍排兵布陣,弄了半天,是被動干擾。
君讓臣干擾,臣不得不干擾。
不對…韓公公是太監,這句話應該是:君讓奴干擾,奴不敢不干擾。
“韓公公這是當了替死鬼吧!”
秦近揚冷笑一聲。
自己雖然和韓公公不太熟,但該說不說,韓公公對自己是沒得說,絕對夠意思,處處幫忙,處處照顧。
如果韓公公真的干擾布陣,那就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可活生生被冤死,就讓人不舒服。
“噓…秦大人慎言…圣上明察秋毫,怎么可能冤枉別人,在這皇宮里,你可千萬要管好自己的嘴。”
陳公公左右四顧,急忙制止秦近揚胡言亂語。
“陳公公,我想和韓公公說句話,可否行個方便?”
“皇上會不會殺他?”
秦近揚問道。
韓公公精神恍忽,目光遲鈍,就這種狀態,甚至用不著皇帝砍頭,怕是自己就猝死了。
“秦大人,聽老太監一句勸,完全沒必要。”
“你見了他,或者和他說句話,又能如何?折損20萬大軍,這種罪名,你什么都幫不了。”
“元妃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元家人丁興旺,元家人在朝堂六部都有深厚背景,你前途光明,沒必要橫生枝節。”
陳公公表情凝重,很堅定的搖搖頭:
“秦大人,我知道你和韓公公有點交情,但韓公公的下場,已經無力回天。”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哪怕是圣上,如今也保不住韓公公…”
“圣上一直器重韓公公,我了解圣上,其實圣上也舍不得殺他。圣上剝奪了韓公公所有職務,貶其為最低賤的太監,其實是想讓韓公公自我了斷,也算君奴之間最后的體面。”
陳公公語重心長的告戒秦近揚。
秦近揚瞇著眼,突然冷笑了一聲:“是交易?或者說…權衡?”
元家。
來皇都這么久,秦近揚怎么可能沒有聽說過。
元家在老四的嘴里,都快說爛了。
元妃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這已經是天下皆知。
因為元妃,皇帝不知道已經廢了多少貴妃,現在連當朝皇后都要給元妃三分薄面。
而元妃所在的元家,也可謂是中州皇朝聲名顯赫的旺族,其淵源甚至可以追朔到前朝…可以這么說,如果沒有元家倒戈,姜家能不能推翻前朝,還是個未知數。
將軍是元妃的弟弟,在元家肯定也是嫡系。
領兵打仗,屬于是給元家嫡子鍍金,可人算不如天算,敵國不講武德,邊軍面臨的對手換了人。
最終,邊軍大敗,為平復百姓怨氣,皇帝肯定得推出來一個人背鍋。
太監禍國。
從百姓到百官,從朝廷到江湖,誰不厭惡太監?
這時候推出來一個位高權重的大太監祭天,簡直再合適不過。
韓公公是皇帝手里的牌。
這一張牌打出去,元家就又欠了皇帝一個人情。
其實在皇帝心里,永遠都在打著平衡的算盤。
元將軍雖然吃了敗仗,但事已至此,殺了他也不會時光倒流,所幸還不如丟在一個閑職位置,人雖然是草包,但以后只要別再領兵打仗,就當他死了。
元將軍活著,元家就得領情。
可皇帝也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就直接斬韓公公。
畢竟,外戚力量膨脹,還得制衡一下,而身旁這群太監,就是最得心應手的鷹爪。
殺了韓公公,身旁這群太監就會惶惶不可終日。
大家都不是傻子,韓公公當替罪羊,大家都心知肚明。
革了韓公公的職,韓公公畏罪自殺,是最好的結局。
這就是…帝王心術?
稀里嘩啦!
秦近揚走神的這一會,韓公公腳下一個踉蹌,突然摔倒在地。
在他肩上,挑著糞桶。
這一下,糞桶里的糞水散了一地,他整個人也卷在糞水里。
“混賬!”
身旁的管事太監一步上前,直接一腳踢在韓公公臉上。
以前你耀武揚威,現在還不是倒了霉?
上面讓我欺負你,最好能逼死你,那你就瞧我的手段吧。
“來人,給我打…笨手笨腳,白吃干飯,你這種畜生,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管事太監一聲令下,身旁的太監們立刻放下手里的東西,全部兇神惡煞的撲上去。
拳打腳踢如暴雨一樣落下,這群人仿佛和韓公公有深仇大恨。
秦近揚站在一旁,血壓立刻就涌上來。
可沒有陳公公引路,他根本沒有資格在皇宮里亂竄,隨處可見的金甲侍衛,隨便出來一個,都能輕松搞死自己。
“韓公公那些手下和干兒子呢?沒有人管?”
秦近揚皺著眉罵道。
說起來,他一路走來,以前那些朝自己和顏悅色的太監,似乎都集體消失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反過來也一樣…韓公公倒了霉,以前跟隨他的太監,也全部失去了權勢和庇佑,他們自身難保,哪里還有能力來管韓公公。”
“秦大人,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出宮吧。”
眼見韓公公被群毆,陳公公怕秦近揚一個沖動,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急忙催促道。
其實陳公公可以過去制止,他雖然年邁,但畢竟伺候過先皇,在宮里還是有些話語權,但陳公公向來不會沾染是非,今天救了韓公公,明天就會得罪元妃。
自己棺材瓤子一個,也沒有多少陽間日子了,可干兒子正年輕,自己豈能連累兒子。
老友是替自己而死,他的兒子,比自己親兒子還要親。
嘎嘣!
秦近揚捏著拳頭,眼看韓公公被打到滿頭血,心里真的不是個滋味。
如果不是附近那一隊金甲侍衛,他早就沖過去了。
那些金甲侍衛好像都在圍觀韓公公被打,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大仇得報的表情。
說起來,大內侍衛也算兵,他們也憎恨韓公公干擾邊軍。
“停…打個半死就行了,別真打死了,姓韓的可是千古罪人,他活著得贖罪。”
管事公公一揮手,其余太監才緩緩散開。
他的任務,是逼韓公公自殺。
“韓大公公,以前你教育我們,要保持宮里清潔,地板連灰都不許有…可你撒了糞水,這可怎么辦?”
“好幾頓沒吃飯了吧?想必你也餓了?”
“雜家心里有一計!你把地板上的污水舔干凈,既填飽了肚子,又清潔了地板,如此豈不是一舉兩得?”
管事公公捏著鼻子,聲音尖銳。
不遠處的金甲侍衛皆皺著眉…論心里態變,還得是這群死太監。
秦近揚真的是忍無可忍。
你們實在見不得他呼吸,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他,何必這樣折磨?
秦近揚大袖一甩,直接朝韓公公走去。
陳公公不幫忙,那就算了。
如果自己觸怒了皇威,希望姜友梁求求他爹,給自己求個情吧。
如果亂王爺擺不平事,那就一了百了,果斷跑路。
我去尼瑪的朝堂,去尼瑪的玉旨學宮…爺直接浪跡江湖去。
反正三洗即將結束,玉旨學宮的意義也不大。
“慢…”
一道聲音響起。那群太監和附近的金甲侍衛都好奇的轉過頭去。
“你們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還讓人喝糞水,真的過分了!”
聲音并不是來自秦近揚。
秦近揚剛走兩步,就看向遠處那個人。
姚小潔?
喊聲來自姚小潔。
對哦…
自己這個妹妹貼身伺候小公主,也算宮里的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