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安慰獅子的只有老虎。
玄奘大師跟孫神仙在大唐的政治生態中就是另外的兩頭猛虎。
玄奘大師恨不得立刻圓寂,孫道長也明說了,自己也一定會死。
既然兩頭老虎會死,李治這頭獅子死掉的話,也就不足為奇。
從太醫院出來的李治神情平和了許多。
坐在馬車上在云初的指導下一日看遍了長安…事實上李治是在夢中看遍的長安。
吃了老神仙的藥膳,馬車才開始走,他就開始打瞌睡,瑞春擔心皇帝睡不好,下令停了馬車,李治卻立刻就醒過來了,下令馬車繼續走。
不僅僅如此,他明明在睡覺,云初介紹長安的話語要是停了,他也馬上就醒…。
瞅著雙手插袖子里靠在巨熊身上睡得香甜的李治,云初沒有任何辦法,只好指著不遠處的曲江池道:「此處以后便是長安的前花園,臣預備在曲江池擴大人工養殖魚規模,在西邊的淺灘處種植荷花,采藕,水面上飼養鴨子跟鵝,雖然成不了規模,也聊勝于無。
世道的變化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總有一個緩慢的過程,今天比昨日好一點,明天又比今日好一點,日積月累之下,就把大事給辦了…」
「自太宗以來,我大唐就以農為本,臣以為這是對的,臣也認為如今也當以農為本,只不過臣說的以農為本與陛下了解的以農為本是不一樣的。
臣口中的農,并非單純的以種植谷物為所有內容的農,臣理解的農,而是在保證谷物滿足的情況下,盡量的多發展一些經濟作物,臣說的經濟作物便是瓜果梨桃,棉花,以及各種家畜養殖。
谷物的價格很不對頭,因為現在的谷物價格跟農夫付出的勞動不相符,一個賣胡餅的,一年可以在長安賺到六貫錢,左右,這筆錢在長安可以買到足夠一家六口整年的糧食,還有不少的富余,而一個農夫在有口分田的情況下,也沒有辦法以一人之力保證一家六口人有充足的糧食。
更不要說長安城里干其余營生的人了。
所有人都知曉現如今的糧食價格對不起農夫,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為農夫發聲,官府這些年來一直在刻意的壓制谷物的價格,畢竟,糧食價格低迷,也是大唐國富民強的一種體現。
臣下其實很害怕城里人越來越富,農夫們越來越窮這個現象的。
這樣很容易出現仇恨。
自古以來窮人對富人就有天生的仇恨,如果任由這種仇恨蔓延,城里歡天喜地,城外愁云慘淡,仇恨心一生,城外人想要進城跟城里人一樣享福可怎么辦呢?
糧食價格一時半會的不能放開,那么,是不是應該多鼓勵農夫們種一些油菜,棉花類的東西賣錢呢,這些東西的價格可不能多加限制…更加不能跟以前一樣只能官賣…」
云初弄不清楚皇帝到底睡沒睡,原本嚴謹的奏對,漸漸的就變成了閑聊模式。
皇帝的馬車極為寬大,皇帝加上一個宮娥,一頭巨熊以及站立在馬車角落里的瑞春,再就是坐在門口的云初了。
云初停止說話的時候,皇帝的眼皮子就開始顫抖,云初只好繼續道:「防民甚于防川,雖然這句話的本意是說的民意,如果拓展一下就是‘防民甚于防川",不僅僅是百姓口頭說的那些話。
臣甚至以為歷朝歷代之所以會交替不休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朝廷并未將百姓當成自己人,只當他們是牛馬,陛下常常以牛馬主人自居,官員常常以牧羊人自居,武將們更喜歡以陛下之鷹犬自居。
既然都不是一伙的人,一旦朝廷有難,又有那些百姓會為朝廷死戰呢?
百姓永遠都是占大多數的,自陛下御極二十余年以來,天下太平 不說,將士們又平滅了所有不臣之國,海晏河清之下,大唐人口增加了幾乎一倍有余,譬如這長安,人口之稠密,幾乎到了無立錐之地。
人口多了,官員也就多了,官員多了,糾紛也就多起來了了。
此時此刻,陛下若是還堅持百姓不過是牛羊之屬,那么,陛下治理天下的成本將會極大的增加,同時,也會給一些心懷不軌者極大的機會…」
云初就這樣絮絮叨叨的說著,皇帝李治就把腦袋靠在宮娥懷里昏昏沉沉的睡著,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聽,但是,李治的呼吸悠長,顯得非常平靜。
馬車進了興慶宮,云初就準備下馬車,卻不防李治此刻幽幽的睜開眼睛,瞅著云初道:「朕剛才睡得很好,心都平靜下來了,以前做夢的時候,只記得你的嘴巴在翕張,卻總是聽不到你的聲音,今天很好,朕聽到你的聲音了,這聲音讓朕非常的舒服…
就是好多建議不過是一家之言,聽起來很像是屁話。
朕既然把長安托付給你了,你就在長安放你的屁,別人就只能聽著,左右不過方圓百里之地,就算把長安弄得臭不可聞,也不過是一隅罷了。
記住,你放屁,只能在長安,別讓朕在別的地方嗅到你的臭味。」
云初聞言,大禮參拜…
皇帝來長安一遭,讓長安收獲極為豐厚,工業上打開了奇巧Yin技的大門,農業上,放開了朝廷對農夫的管束。
這已經遠遠超越了云初此次的目的,同時,他也清楚,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效果,完全是出于皇帝對他個人的信任,堪稱恩典。
在殺不死李治,推不翻大唐的情況下,這已經是云初這個地方官能拿到的最好的政策了。
甚至,就算殺死了李治,推翻了大唐,如果云初不是皇帝,長安同樣得不到這樣的厚待。
云初自覺改變不了所有人,能讓長安這塊彈丸之地上的百萬百姓能松開一些綁繩,他也足夠自傲了。
或許,這是長安的一小步,歷史上的一大步。
從此之后,長安將會真正插上翅膀,騰飛于這片時空。
瑞春送云初離開的時候長嘆一聲道:「這下子滿意了?」
云初笑道:「陛下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瑞春感慨的點點頭道:「理應如此,今日,對陛下來說是一場劫難,也可能是一場新生,別讓他失望。」
云初正要點頭,就看到薛仁貴氣勢洶洶的過來,云初才準備抱拳施禮,肚子上就挨了薛仁貴一記重拳,打的他腰身立刻就彎了下去,半天才站直身體,沖著須發虬張的薛仁貴道:「快是很快,就是沒什么力氣。」
薛仁貴握著拳頭道 :「再敢這般利用某家,某家定然與你死戰!」
云初看著終于把事情想清楚的薛仁貴,笑道:「你打不過我了。」
薛仁貴道:「誰要跟你打了,某家說的是死戰!」
云初道:「死戰你也打不過我,就算拉上你所有的親兵部曲,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薛仁貴不屑的道:「就憑你?」
云初點頭道:「老薛,不出三年,別說是你,就算是某家這一身的本事,以后也只能用來打架斗狠,想要依仗這一身的本事沖鋒陷陣恐怕是不能了。」
薛仁貴有些迷惑的道:「這就是陛下不讓你說的秘密?」
云初點點頭道:「那東西的威力驚天動地不說,頃刻間可糜爛十里。」
薛仁貴瞅著云初的眼睛道:「與陌刀手與之相比呢?」
云初笑道:「草芥耳。」
薛仁貴聞言轉身就離去了,打了云初一拳,算是報了今天被他當 傻子戲弄的仇恨,以后再也不會提這件事。
他覺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云初只算是半個武將,他的兒子,弟子不走武勛這條路看樣子也能過得很好,他薛氏不同,離開軍隊,再無光宗耀祖的可能。
至于以前希望兒子能成為文官的話,也只是說說罷了,先讓兒子在云初這里鍛煉出一副八面玲瓏的心腸,再論其他。
現在不成了,軍中恐怕將有大變,如果不能在這一場大變中取得先機,以后不論怎么努力都將不如人。
云初揉一揉痛的厲害的肚子,目送薛仁貴倉惶離開,眉眼間都是笑意。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興慶宮這邊卻變得明亮起來,一車車的酒,一車車的瓜果,一車車在宮外制作好的精美看盤,一車車的各種精美器物,一群群衣著華麗的歌伎,一群群已經上妝完畢的舞者,一群群懷抱各種樂器的樂師。從興慶宮偏門魚貫而入。
也就在此時,興慶宮正門口,排列著無數豪奢的馬車,馬車里端坐的無不是長安城中最重要的男女,他們或者高冠博袍,霧鬢云鬟,或者紫衣玉帶,環佩叮當。
就等興慶宮門口環手肅立的禮官一聲令下,就可唱名進入皇家宮苑。
云初瞅一眼東山方向,那里,月亮還沒有出來。
月出東山的時候,就是盛宴開始之時。
魯繡,盧照鄰,楊炯匆忙而至,云初看看后邊,沒有發現武氏兄弟的影子。
為人一向機靈的盧照鄰立刻道:「武氏兄弟今晚為賓客。」
云初道:「人怎可能一輩子都趨吉避兇呢。」
楊炯道:「這樣的人難當大任。」
云初笑道:「很好,經過這一場,皇后也會這么看待武氏兄弟的。」
魯繡低聲道:「過于聰明也不算是好事,陛下要的還是臣子的正大光明。」
云初遺憾的看著魯繡道:「正大光明,何其難哉。」
魯繡輕聲道:「魯繡今日以后,當抱元守一,持之以恒,以正大光明示人。」
云初笑道:「道路千萬條,你偏偏選了最難的一條路。」
一個禮官來到云初身邊施禮道:「君侯,陛下已經沐浴完畢,酒池酒水已經注滿,看盤已經擺好,座位已經安排妥當,樂師,歌伎,舞者,伶人已經就位,再有三刻明月也將出山,該是賓客進場的時間了。」
云初道:「六百個座位,還有多少空置?」
禮官施禮道:「座無虛席。」
云初淡漠的道:「將武氏兄弟的座位安排到最遠的位置上。」
盧照鄰笑道:「既然他們不想沾染長安的事情,放遠些也是有道理的。」
云初看一眼幸災樂禍的盧照鄰道:「跟那些沒關系,六百賓客,只有他們兄弟未曾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