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頭懸掛的人頭也是崔家的,是裴行檢擔心這里的崔氏故技重施,就先一步把人給殺了,免得到時候又有百姓跪在路邊向皇帝喊冤。
如果說之前太子李弘踢在孔卓臉上的那一腳說明,皇家不愿意跟山東的讀書人講道理了,那么,歷城,臨淄的兩場殺戮則證明,皇帝目前對山東豪族沒有半分的容人之量,只要發現不對,他就會舉起屠刀,不聽你解釋,也不給你解釋的機會。
此時此刻,只要是山東大地上發生的任何不好的事情,皇帝都會算在他們的頭上,就算是狗拉的屎也是你拉的。
這是長時間遠離大唐政治中心的山東豪族們,第一次領略了,什么叫做皇權至高無上。
總體上,政治是一門相互商量,妥協的藝術。
可是呢,當一方拿著筆墨,一方開著重型挖機開始談判的時候,拿著筆墨的一方很容易被開著重型挖機的人挖個坑給埋掉。
當皇帝的三十萬最精銳的大軍就在山東游蕩的時候,沒有人敢向皇帝提出任何異議。
而目前這一局面,正是李治刻意籌劃出來的,他知道,只要他此刻稍微妥協一下,稍微表現得軟弱一些,他要在山東完成的騰籠換鳥大計,就要付諸東流了。
李治的心思就明明白白的寫在他的殘暴的行為上,沒有做任何的掩飾,甚至算的上是廣而告之。
不過呢,他這樣的行為在史書上就很難有一個好的評價了,編篡史書雖然是朝廷的事情,可是,大唐人不編纂大唐史,等大唐亡了,再由后來人負責編纂的,李治鞭長莫及。
這一次,他在河南,山東殺戮了這么多人,馬上又要在河北殺更多的人,史書上不會有好下場的。
畢竟,在司馬遷的《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是這樣描述秦皇的——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
說實話,秦皇干的事情,李治除過沒有干廢書這樣的事情,其余的事情他也算是干遍了,就山東發聲的事情來看,他沒有坑儒,他殺儒,還殺的比秦皇坑的還要多。
按照云初現在跟李治的關系,他覺得自己絕對會被編纂進《大唐·佞幸列傳》行列里去,跟《史記》中的佞幸鄧通、趙同和李延年等人同列。
畢竟,連衛青,霍去病這樣的人物雖然有《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這樣的煌煌篇章,但是呢,在《史記·佞幸列傳》中照樣能找到關于他們的記載。
冤枉不冤枉的就看寫史書的人站在哪一個角度去看,有沒有一顆平等心了。
云初是通讀過史書的,他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會碰到一個把自己往好里寫的史家。
子時剛過,虞修容跟孩子們居住的營帳里突然就變得亂糟糟的。
四個甲士抬著一個身著甲胄的年輕人匆匆的進入了云氏營帳。
早就有所準備的虞修容看一眼昏迷中消瘦少年,就讓云瑾去請孫神仙過來。
說這個人是一個少年,主要是他的面容看起來稚嫩,嘴唇一圈只有絨毛,此刻牙關緊閉,面如金紙。
孫神仙過來看了一眼,就摸了脈搏,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藥葫蘆倒出兩顆黑乎乎的藥丸,讓人掰開少年人的嘴唇,用清水送了下去。
然后…然后,孫神仙就走了。
守在帳外的李績見孫神仙背著手走了,換成何炳書老何接手了,他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等云氏的幾個仆婦幫著李承修卸掉了鎧甲,他身上的傷痕即便是隔著圓領長袍也顯露無疑,只要是身體跟甲胄有接觸的地方,都被鎧甲磨的血乎乎的。
老何操起剪刀就開始剪李承修身上的衣衫。
李思,云錦還要看,被虞修容給攆出去了,倒是讓云瑾,溫歡,狄光嗣靠近看,還要負責幫助老何給昏迷中的李承修治療。
“為什么要我們晚上不睡覺的過來看一個破破爛爛的裸男?”
溫歡瞅著李承修胯.下那條比他的東西大了一倍多的東西,覺得有些辣眼睛。
云瑾同樣盯著李承修的胯.下看,被老何推了一把才醒悟過來,為了遮掩自己的失態就對溫歡道:“他是我們的股東之一。”
狄光嗣比較直接,扯開自己的褲子看了一眼,再看看人家的,就對溫歡道;“沒關系,我們還小。”
老何給這三個孩子一人一腳。
眼前躺著一個血葫蘆一樣的人,他們的關注點卻不在此人的安危上。
李承修身上的傷都是皮外傷,問題是長時間的騎馬,對他的精神跟內臟的損傷很大,先前,孫神仙用兩顆人參養榮丸給他補了氣,現在,老何要做的就是把這孩子的皮外傷處理完畢,再給他灌一通鹽糖水,接下來,就要看這個小子的生命力了。
生命力強的話,明日下午就能醒來,生命力弱的話,至少要睡兩天兩夜,反正,醒來的越遲,就越是糟糕。
李績看著自己的幼子被老何包扎的東一處,西一處的,就問道:“這么多的傷處為何只是清洗涂抹藥膏了事?”
老何笑呵呵的道:“其實這幾處包扎也沒有太大的必要,只是為了防止藥膏脫落才用的,萬一傷口跟麻布黏在一起,到時候,傷口就白白愈合了,還要撕開。
老神仙剛才給他摸過脈了,脈象雖然弱卻綿延不絕,如果某家預料不錯的話,明日午時,他就能醒過來了。”
說到這里,又對守候在一邊的虞修容道:“明日吃一些雞肉茸,蛋白,鹽味要輕,米糧之物先不要給,無論如何要先把元氣補回來才好。”
虞修容點頭表示知道了。
李績就朝虞修容施禮道:“勞煩夫人了。”
虞修容還禮道:“都是該的。”
身處軍營的云初知曉了李承修到來的消息之后,就對溫柔道:“英公算不算是關心則亂,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辦法保證他這個幼子的安全了?”
溫柔笑道:“如果是我的話,我也送你家,你都不知道你家在長安被人傳成啥了,太子在你家長大,安定公主也是在你家長大的,最怪的是這兩個孩子偏偏都長的五大三粗的啥病都沒有,更連大戶人家慣有的害孩子一類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家的三個孩子也都無病無災的長到這么大,人家現在都說你云氏大宅乃是福地呢。”
云初點點頭道:“云氏的人都是相識相交于微末,這么多年了,大家都是相互扶持著過來的,沒有心思叵測之輩,都很珍惜目前來之不易的平安日子呢。”
溫柔嘆息一聲道:“都是小戶人家,我家的下人呢,就沒有你家的下人那么靈性。”
云初瞅著溫柔道:“我家其實沒下人,只是一群抱團想要好好生活的人,我夫人至今為止,嫁妝盒子里可沒有裝一個人的賣身契。”
“大肥他們的也沒有?”
“沒有,買來后的第二年,就還給她們了,我們家現在一張賣身契之類的東西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只要愿意走,跟我夫人說一聲,馬上就能出去自立門戶了。”
“不好的下人一個都沒有?”
云初搖搖頭道:“有資格進入云氏大宅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自由身,包括我家的那只活了十幾年還不死的猞猁大肥。”
溫柔搖搖頭道:“我對人心的看法沒有你那么樂觀。”
云初道:“沒讓你學我,不過呢,以后也莫要繼續在土地上抓撓了,你家共有八千多畝地,該發賣的就發賣一些,免得被皇帝陛下給打了土豪。”
溫柔吃了一驚道:“山東,河北地還不滿足?”
云初冷笑一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不會以為這句話只是說說的把,陛下如果把全天下的豪族都給弄完蛋了,普天之下,就剩下他一個地主,你覺得會是一個什么場面?”
溫柔想了一下道:“土地國有,百姓租種,這可能嗎?”
云初嘆息一聲道:“沒有啥是不可能的。”
溫柔道:“陛下為何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念頭?”
云初道:“我不知道你從《政治經濟學》這本書里看出來了什么道理,反正,陛下看出來土地國有化的無盡好處。”
溫柔想了一會道:“我只看出來政令跟經濟之間的關系。”
云初笑道:“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陛下以前是迷糊的,這幾年之所以雄風大振的原因恐怕就在于對大唐世界有了一些新的看法,并且有著強烈的想要實現想法的沖動。
你看著,這幾年朝局動蕩之激烈,將會遠超你的想象。”
溫柔道:“可這本書是你寫的啊。”
云初看了溫柔一眼道:“我寫了那么多的好詩,你還是不承認是我能寫出來的東西。”
溫柔張口結舌不知說什么好。
見溫柔開始認真思考了,云初也就不愿意繼續往下說了,如果還想不通,那就去死好了。
因為是月中,天空中的月亮很大,很亮,看顧李承修的三肥趴在軟榻邊上已經睡得呼呼,而躺在軟榻上的李承修卻猛地睜開了眼睛,溺水一般的張大了嘴巴深深的呼吸幾口氣,等氣息喘均勻了,想要挪動一下身體,卻發現身體酸痛的根本就用不上力。
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趴在他床頭酣睡的肥胖婦人,忍不住道:“老子終究扛過來了。”
話音剛落,三雙賊亮亮的眼睛就出現在他腦袋上方,其中鼻子上有一個小黑點的少年抽抽鼻子道:“說說,你下邊為何長的那么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