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停在鄭州,并非是為了簡單的休息,皇帝出巡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便是收買人心。
所選的道路,行宮修建的選地,停駐的時間都是有很大的講究的。
這個時候的皇帝在接見地方官員,地方鄉紳的時候,都會帶著極大的誠意與耐心,愿意傾聽這些人對皇朝的意見與看法,很少有因為聽到了逆耳的話,就隨便動怒,懲處那些說了真心話的人。
這樣的事情對于地方來說,屬于百年不遇的好機會,一旦他們提出來的對地方有好處的要求或者建議被皇帝采納,一件足矣在當地名傳千古的美好事情就會發生,繼而被本地鄉民們傳頌好幾千年。
比如皇帝喝了一碗添加了很多胡椒的酸不拉嘰的粘稠湯水,被胡椒激發出一頭的汗水,隨口叫了一聲好,在座的地方官員乃至士紳們的臉上就露出驕傲的神色。
鄭州胡辣湯果然名不虛傳!
就在人人興高采烈地品嘗這碗胡辣湯的時候,站在李弘身后身著一襲皇子服飾的李思一臉的鄙夷。
就這,他還陪著皇帝在著鄭州會見了當地的官員,大儒,名士,鄉紳,富豪。
皇帝要收攏人心,出錢的卻是那群預備被皇帝收攏的當地人。
至少要出皇帝招待他們這些人的酒宴費用。
鄭州雖然也算是一個不小的地方,可是呢,想要弄一場招待皇帝,皇后的大宴席,中間的牽扯就不僅僅是那點吃食了。
可以說,方圓百里之內,也只有李思的伙房有這個能力,即便是皇帝,皇后帶來的御膳廚子們也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不是御廚們做飯的水平不如李思帶來的廚子,而是在李弘的恫嚇下,御廚們不敢說自己比李思麾下的廚子們強大的話。
他們不但要承認不如李思麾下的廚子,還要主動提出幫助李思制作,皇帝,皇后,太子等貴人們的飯菜。
這就是標準的只想賺錢,卻不想承擔任何責任的做法,也是李弘體貼妹妹的一種做派。
白雪飄飄的時節里,皇帝坐在溫暖的棚子里與高官,大儒,名士們把酒言歡,那些小官,財主,地主們就只能站在白雪中看著皇帝跟那些本地大老們喝酒。
天很冷,人心卻很熱,皇帝待在長安,洛陽不出門的時候,他們對大唐皇帝非常的不滿。
現如今,皇帝親自來到了他們生活的土地上,并且愿意傾聽他們的看法跟主張,于是,他們那顆原本對大唐失望透頂的一顆心,頓時就滾燙了起來。
皇帝賞賜了他們一碗胡辣湯喝,免得他們站在雪地里被凍壞了。
皇帝喝的胡辣湯自然與鄭州原有的胡辣湯不同,鄭州最早的胡辣湯里沒有胡椒,只有酸味,刺鼻的酸味,被御廚以及大食堂師傅在這種粗俗的本地小吃里面添加了,胡椒,黃花,木耳,牛肉片等名貴食材之后,再把刺激的酸味柔和化之后,一種新的帶著胡椒刺激性氣味的酸辣湯就出現了。
胡椒很珍貴,大雪天里皇帝能賞賜給他們一碗帶有胡椒味道的湯水,算是格外的恩遇了。
調和五味的本事,是每一個上檔次的大食堂廚師都必須具備的本事,在這一點上,有著豐富改良小吃經驗的大食堂廚師要超過那些御廚。
看著父皇喝了改良版的胡辣湯叫好,李思就知道,這一次改良胡辣湯的事情做的極為成功。
至于別人喜歡不喜歡這并不重要,只要自己父皇喜歡,別人不喜歡只能說是他的醉長得不對,舌頭感受不來珍饈的好味道。
只要假以時日,他們的口味一定會迅速的向皇帝的口味靠近。
胡辣湯喝完之后,讓人身體暖和,表示皇帝已經感受到了鄭州百姓這些年經歷的寒涼,想要有所改變。
腦袋上有了一把傘免了白雪淋頭之苦,表明皇帝已經知曉鄭州百姓所承受的所有苦難,有來自朝廷的失誤,現在,皇帝愿意給他們一把傘替他們遮蔽這份苦楚。
一方矮幾,一個蒲團,這是參加大宴的標志,很明顯,皇帝今日的賞賜,明顯的告訴這些人,他們有了上大唐這個餐桌的資格了。
當每人一壺三兩左右的殺毒藥賞賜下來之后,一些白須白發的士紳們忍不住涕淚交加。
就在李治感到疑惑的時候,同樣白須白發的許敬宗低聲將這些士紳因何會嚎啕大哭的原因解說了一遍。
李治驚訝的道:“還可以這般解釋?”
李敬玄連忙道:“陛下天威赫赫,一呼一吸風云從動,雖說是一點簡單的賞賜,落在這些人的身上卻也是潑天大的皇恩。”
李治哈哈大笑,揮手示意宦官,將他面前堆積如山的食物分別賞賜給這些土包子。
皇帝跟前的餐食雖然多,分給六百人吃,還是遠遠不足的。
每個人面前的餐盤里不過能分到極少的一撮,可就是等宦官們均勻的將這些食物分配下去之后,李治就高舉著酒杯來到棚子邊上高聲道:“飲勝!”
六百余鄭州土著,以及隨行的文武百官紛紛舉杯,不用人教,更不用旁人指揮,“陛下萬年”的呼叫聲就響徹了教軍場。
面對如此熱烈的萬眾一呼的場面,李治不時地爆發出極為爽朗的大笑聲。
李弘乘機讓李思將早就準備好的菜肴一波波的奉上,只要那些人吃完上一道,就立刻供應下一道菜肴。
李治在吃了一口酸湯丸子之后,就轉頭看向坐在左邊第三桌的李敬玄。
李敬玄立刻上前,就聽李治問道:“今日的酒宴極為符合朕意,制備酒宴之人當賞。”
李敬玄笑道:“如此一場酒宴,勝過雄師三萬,至于制備之人便在陛下身后。”
李治方才吃飯的時候,總有人幫著布菜,看衣袖還以為是李弘,轉過頭看過來,才發現是身著皇子衣衫的李思。
“胡鬧,好好的皇家公主,穿男子衣衫成何體統。”
李思笑吟吟地道:“唯有如此,才能為父皇分憂。”
李治皺眉道:“只此一次。”
李思道:“孩兒擅于制備酒宴,也就這一點本事,還想著能伺候父皇這一路呢。”
李治瞅瞅棚子里的文武百官,再看看吃喝的極為熱烈的鄭州本地士紳,覺得李思幫忙制備酒宴也不算是一件啥事情,隨即就允了。
得到皇帝準允的李思,頓時喜笑顏開。
李治見李思笑得燦爛,第一次抬手撫摸了一下閨女的臉龐…
大唐的文武百官自然沒有一個是白給的,皇帝陛下已經將恩遇給了鄭州士紳,那么,這些士紳們必須要有所回報才是。
趁機撈取好處這樣的事情,他們是專業的,看著文武百官們分散開來,走進士紳群中,不論是許敬宗,還是李敬玄,他們臉上都浮現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大唐朝廷以前在處理地方上的事情的時候,過于強橫了,現如今,能通過一場酒宴,表現出難得的懷柔手段,應該是一種新的變化。
全大唐最會騎馬趕路的人就是紀王李慎。
開始的時候一天跑五十里,見過皇帝之后,討論一些自己無法決定的事情,然后再回去,這就是一百里了。
再然后,就是一天跑一百里,重復頭一天的事情,再連夜趕回去。
現在,他清晨從洛陽出發,半夜時分就已經跑到了三百里外的鄭州。
云初以前不是沒有一天跑三百里的時候,只是那個時候,他被突厥騎兵追著,不跑就要沒命,這才心甘情愿地跑了三百里。
只是跑完這三百里之后,云初就只能叉著腿走路了,而且整整延續了半個月。
長時間的騎在馬背上,兩根原本可以活動自如的胯骨軸子就會鎖定在騎馬的狀態上,更不要說大腿內側的嫩皮被馬鞍子折磨的沒一處好的。
李慎的身體遠不如云初的身體耐操,卻能堅持跑三百里,就知曉,這個監國大任對他來說是何等的折磨了。
就這,他還陪著皇帝在著鄭州會見了當地的官員,大儒,名士,鄉紳,富豪。
見證了李治首次懷柔地方的帝王手段。
這一次,李慎沒有連夜跑回洛陽,這已經超出了他能力的極限,也超過了他身體的極限。
在虎牢關見到云初之后,他就一頭從馬上栽下來,人事不省。
等軍醫用剪刀剪開李慎的下裳之后,這才看到這家伙的大腿,屁股上的皮肉翻卷,見不到一塊好皮。
因為是冬日,發炎化膿的可能性低一些,云初就沒有讓軍醫直接用殺毒藥幫他清洗傷口,而是選擇了相對溫和的柳枝水。
即便是如此,李慎還是痛的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宇初,我生不如死啊——”
吼叫完畢,再一次昏厥了過去。
溫柔將雙手插在袖筒里瞅著臉色蠟黃的李慎對云初道:“他這一次監國,必須出一個大差子。”
云初道:“李弘不愿意留守洛陽,這是對的,只是沒想到害苦了李慎。”
溫柔笑道:“監國監的好了,就說明紀王也適合當皇帝,監國監出來了大事情,說明紀王無能,需要懲處,都是明晃晃的國朝法紀,就連老神仙都沒有置喙的余地。
曹王李明昨夜已經上了退藩的奏本,奏本里把自己說的昏悖無能不說,還讓自己治下的百姓生靈涂炭,毫無治理地方之能,希望皇帝能夠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給他在長安建造一座王宅,準允他在長安這個富貴之弟,享用一生的富貴。”
云初正在哀嘆玄宗十六王宅的事情就要提前出現的時候,李慎勐地睜開眼睛,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扶我起來,我要上本,我要回長安安安心心的凋刻石頭…”
李慎在云初軍營因為治療屁股跟腿停留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實在是不良于行,就從云初這里討要了一輛馬車,連夜朝洛陽趕,至于他專門給皇帝書寫的《愚氓請退疏》也連夜前往鄭州。
幾個人的苦難并不會引發天變,冬日里的第一場雪終究還是停了,原本大地白茫茫的很是干凈,只是一熘車轍去了洛陽,一熘馬蹄去了鄭州。
這一次,因為有安排宴會的事情,李思終于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母后。
當李思噗通一聲拜倒在武媚面前的時候,李弘眼含淚光,李賢抬頭看天,李顯驚恐萬分,李旦無憂無慮,武媚懷中的太平卻向李思伸出了小手。
武媚笑了,松開了太平,任由她爬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