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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男兒至死心如鐵

  云初最后一句話,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來的,同時,他看著有些稚嫩的面容也變得有些猙獰,畢竟是殺過幾十個人的軍人,這副模樣居然將圍觀的眾人,生生地逼退兩步。

  老婦人聽得極為仔細,待云初說完,老婦人抱著何遠山的骨殖再次朝云初施禮道:“感謝郎君為我兒正名。”

  云初痛苦地指指腦袋道:“與何兄相處的場景,歷歷在目,不敢或忘。”

  老婦人指著何遠山的兩個兒子道:“你們過來,大禮謝過你云家叔父為你父料理后事。”

  待兩個孫子拜謝完畢,老婦人就瞅著圍觀的鄉鄰們道:“如此,還有人質疑我孫兒當里長一事嗎?”

  云初見何家的小兒子站出來目光炯炯得瞅著鄉鄰,立刻就明白,這是老婦人在給自家受不到何遠山軍功恩蔭的小孫子安排出路呢。”

  云初在一旁陰惻惻地道:“我想不出這個里長,除過何兄之子,還有何人可以當?

  我倒要看看是誰想要推翻我龜茲大關令上下八人死戰的功績。”

  云初一身的青衫,這明顯已經是官身了,這樣的人在鄉下還是有足夠的威懾力的。

  就在云初話音剛落,一個雄壯如牛的漢子站出來,朝老婦人施禮道:“姜家不敢。”

  又有一個身著長衫似乎是讀書人的站出來,朝老婦人施禮道:“錢家不敢。”

  老婦人環顧一周,見再無人站出來,就滿意得點點頭道:“如此,何氏在這里感謝諸位高鄰,既然我兒如今榮歸故里,喪事老嫗也當做喜事來辦。

  如果諸位高鄰不嫌棄何家粗茶淡飯,就請稍待片刻,自有酒飯奉上。”

  云初瞅著圍觀的鄰居們開始紛紛提出幫何氏置辦酒席,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或許已經戰死的何遠山看到這一幕也應該可以合上眼睛了,畢竟,這就是他所求的——光宗耀祖。

  云初被何氏盛情邀請進了家門,再一次接受了何氏的感謝之后,云初就當著大小何氏,以及他家的兩個兒子的面直言道:“護送何兄骸骨歸鄉是一件事,還有一事必須當著老夫人以及嫂嫂,侄兒的面說清楚。”

  何氏死死抱著兒子的尸骨袋子,有些乏力地問道:“請郎君明言。”

  云初喝了一口清水道:“在西域的時候,何兄與我等大關令的一干兄弟,共同湊份子做了一點小生意,某家奉命回歸長安的時候,因為七位兄長都戰死了,也就結束了那邊的生意,頗有些余錢,如今都帶回來了,這就交割給老夫人。”

  老何氏問道:“可有手賬約定?”

  云初搖搖頭道:“沒有。”

  老何氏哀傷地瞅著懷里的尸骸袋子,就低聲道:“這可憐的孩子,至死都想著他沒用的爺娘。”

  云初道:“共計十九萬錢,某家又添湊了一些,取了二十萬錢這個整數。”

  云初話音剛落,屋子里所有人立刻就瞪大了眼珠子,一霎不霎地瞅著云初,他們每一個心中都有一個數字,卻沒有一個人能想到會是這么大的一筆錢財。

  云初朝站在院子里的九肥點點頭,九肥就從馬車里搬出來一個沉重的大木箱子。

  云初親自打開箱子,指著里面黃澄澄的銅錢道:“都在這里了,請老夫人清點,再給云某出一個收據。”

  自古財帛動人心,即便是何遠山全家都處在悲傷之中,看到家里憑空多了這么大的一筆錢財,也不知不覺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看在何遠山的份上,云初極為難受地在何遠山家停留了一夜,在深夜時分,他聽到了何家人壓抑的歡呼聲。

  天明時分,云初告別了何氏一家,還請何氏幫忙通知劉雄以及其余五個掌固家,只是請何氏不要跟他們提及錢財一事。

  與云初告別的時候,老何氏明顯有些尷尬,云初卻笑得非常燦爛,一如往日。

  結果其實也是不錯的,何遠山粉身碎骨的報答了他的家族,只是虧了自己罷了。

  回程的時候,云初瞅著灞河邊上隨風飄舞的光禿禿的柳枝對九肥道:“如果你的家人是這樣的,你如何自處?”

  九肥斬釘截鐵地道:“何遠山死戰,不負此生。”

  “咦?你就不覺得何遠山可憐嗎?”

  “求仁得仁,這有什么好可憐的?”

  云初長嘆一聲道:“還真是他娘的男兒至死心如鐵啊!”

  坐了一路的馬車,震得云初腦瓜疼,既然何遠山一家的事情結束了,何遠山這個人也就正式從人世間消失了,再無利用價值,云初此時也不做他想,只要自己得職責盡到了,就沒有什么好難過的。

  回到晉昌坊的時候,云初發現整個坊市的道路上不多的青石板已經全部被撬起來了,整整齊齊地沿著坊墻堆積在那里。

  道路中間滿是堆土,道理兩邊,一道明渠,一道暗渠也開挖幾天了。

  從工程進度來看,劉三才這算是下了死力氣的,多個點同時開工,這樣雖然加快了施工進度,但是呢,在沒有大型工程器械的時代里,他就沒把自己的手下當人用。

  此時天早就黑了,施工依舊在進行中,看不出停止的跡象。

  云初找到劉三才的時候,這家伙還蹲在三米深的井里面忙碌呢。

  云初指著光溜溜的井壁道:“伱他娘的就不怕井壁坍塌把你埋在里面?誰讓你不做防護就蠻干的?”

  劉三才放下咬在嘴里的特制油燈,奇怪的道:“自古以來就是這么打井的啊。”

  云初怒道:“你給我滾上來,深度超過八尺,就必須用木料加固井壁,要不然,就不許施工。”

  劉三才爬上井口,癱坐在泥地上道:“那樣做的話,浪費錢不說,還會延誤工期。”

  云初怒罵道:“你就不怕井壁坍塌把你埋在里面?”

  劉三才笑道:“打井人的命就是將來某一天被埋在某一個井里面死掉,我祖死在井里,我阿爺死在井里,我現在打的井不夠多,應該還不會死。”

  “這就是你行家的驕傲嗎?你只要做好支撐,不就不用死了嗎?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都聽不懂嗎?”

  劉三才懶洋洋地道:“如此的話,里長可就要給我們增加木匠的工錢了,還要彌補上木料的錢。”

  云初踢了劉三才一腳道:“死要錢不要命啊。”

  劉三才拱拱手道:“只要里長肯給錢,您說怎樣,咱就怎么樣。”

  看到這一幕,云初反而露出了笑意,他覺得這一幕對他來說非常的熟悉。

  曾幾何時,就有一個包工頭也這樣對他說話,當然,這個包工頭的下場不好,工程尾款被云初扣押了足足半年才給,弄得那個包工頭快要給他下跪了。

  從那以后,云初就再也沒有見過一個膽敢無視他的建議,并向他耍無賴的包工頭。

  “干了整整一天了,該休憩就休憩,回去洗個熱水澡,明日再開始,把身子累垮了,得不償失。

  我給的工程時間上的要求是比較寬松的,沒有讓你們趕工。”

  劉三才見云初在跟他講道理,且沒有盛氣凌人的欺負他,就苦笑一聲道:“里長應該知曉我們這些人都是流民,沒有口分田這件事吧?”

  云初點點頭表示知道。

  “沒有田地,我們就只能靠賣力氣來活命,里長心善,給了我們這么好的一個活計,既然是好活計,我們這些人自然要最短的時間把事情辦好,讓里長滿意。

  盡快把這里的好活計干完,才有更多的時間去尋找更多的活計,兄弟們都是手停口停的主,盡快干好里長交代下來的活計,拿到錢糧,堵住家里人的嘴,這才有喘口氣的功夫。

  里長的好意小的怎么會聽不出來呢,給井壁增加架子固然安穩,可是,兄弟們不愿意啊,這太耽誤工夫了。”

  云初跟劉三才說話的功夫,其余挖井的人也紛紛冒頭,劉三才的話他們聽的真真切切,紛紛抱怨搭架子太害事情,不愿意聽從云初的話。

  按照他們的話說,就是死了算你背風,怨不得別人,只要不耽誤大家開工賺錢就成。

  眼看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云初也只能嘆口氣,要求他們小心仔細,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別留下一家子孤兒寡母的讓他這個里長為難,就離開了工地。

  云初剛走,一個挖井的就旱獺一般地從井里冒出頭,沖著不遠處的井口道:“張大,張大,我怎么覺得我們這個里長似乎還不錯?”

  張大從井里冒出頭道:“就是脾氣暴躁了一些,我剛才好像聽到他說不讓我們把孤兒寡母留給他作難?

  這意思是我們要是死了,他會照顧我們的家眷?”

  劉三才也爬出井口,坐在泥土上道:“里長是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英雄好漢,脾氣暴躁一些也是該的。

  我聽豐邑坊給人燒酒壇子的孫胡子說,咱們里長把死去同袍托付給他的三十萬錢,一文不少的給了給了一個女人,而且啊,這個托付還是沒憑沒據的托付。

  三十萬錢啊,如果里長是個黑心的,就說沒這筆錢,死人難道還能爬起來質問他不成?

  也只有這等英雄好漢才不會虧待我們這些下苦人,這次的活計好好干,里長答應賞賜給我們的五貫這事八成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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