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的女紅沒有任何問題,不論是云初兄妹的外衣,里衣,鞋襪,現如今統統出自崔氏之手,就連云初設計的四角內褲,崔氏做出來的也遠超云初在西域做的皮褲衩好一萬倍。
大唐人是不穿褲衩的,男女都不穿,講究一些的人會在襠部裹上一條兜襠布,就是日本相撲運動員穿的那種。
不講究的,掛空擋也是一種瀟灑。
這婆娘還會算賬,會寫字,再加上女紅好這一個特點,讓云初覺得當初為了拿下她花了六百個銅錢真的很值。
就是做飯這一道上,不論崔氏如何想要幫忙,如何精心烹調,最后做出來的飯菜只能她自己吃,云初兄妹寧可餓肚子也不動一口。
所以,當云初把羊肉臊子面做好吃后,原本在院子里干活的人統統不怎么愿意干活了,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低聲打問,這家人的茶飯為何會如此香。
娜哈是不管的,只要有可口的飯菜,就算被狼圍觀她也能吃的無比投入。
云初就不成了,端著飯碗低聲問崔氏:“他們在干什么?你沒給他們工錢嗎?”
崔氏吃了一口面條道:“工錢給的很好,這不,半個里坊的閑人都來掙工錢來了。”
云初皺眉道:“既然如此,他們干嘛還指指點點的?在罵我們為富不仁嗎?”
崔氏搖頭道:“妾身以前也算是從有一些見識的富貴人家出來的,吃郎君做的飯,還不是吃的沒了樣子?
我都是這樣,就別提這些下苦人了,我們吃的東西跟他們吃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崔氏說罷,就放下飯碗沖著那些圍觀的干活人笑罵道:“不都是吃過飯來的嗎?一日里多干一會活計平白得兩個銅錢,現在光看著主人家吃飯,不干活,真的想白拿錢嗎?”
坊民們被崔氏笑罵一通,也覺得不妥,于是,收拾水井的就繼續收拾水井,收拾院落的就收拾院落,這位當家娘子說的好,只要盡快把這座院子收拾出來,每個人到時候會有五個錢的賞賜。
坊市人家大多以做工,以及在西市經商為生,現如今,不離開坊市就能賺到錢,每個人都不想錯過這個好機會,更不愿意惹怒這家的主人,免得以后再有這樣的好營生,人家不要自己。
視野可及的范圍里,這些人的活計干的真不錯,又快又細心地沒什么好挑剔的。
娜哈一口氣干了三碗飯,放下碗筷就對云初道:“我不喜歡長安城,也不喜歡這里的人,更不喜歡他們做的飯食。”
云初也放下空碗,對娜哈道:“長安這座城市比較特殊,需要我們去適應它,而不是讓這座城市來適應我們,沒辦法,離開了西域,咱兄妹倆想要遍地撒歡,就成妄想了。”
“別的話好說,哥哥,你說他們做的飯怎么那么難吃啊?”
云初瞅瞅對面賣力干飯的崔氏,就哼了一聲道:“在我們兄妹眼中,僅僅在吃食一道上,他們就是一群野蠻人。”
對于云初說的這句話,長安土著崔氏都覺得非常在理,不過,她馬上道:“郎君,咱們家的人手不足,您也不能整日在鍋灶間忙碌,家里少一個門子兼馬夫,替咱們家關門落鎖,養馬,還缺少一個廚娘,一個幫廚,少一個小娘的貼身丫鬟,替您跑腿的書童,兩個負責灑掃的粗使丫鬟。
如果郎君要在長安安置一些家產的話,咱們家還少一位管家,一位帳房,兩個看家護院的家丁。”
云初瞅著崔氏道:“你以前在你家也是當家娘子,你們家要是缺少這些人都是怎么弄來的?”
崔氏嘆口氣道:“當然是從家里的莊子上調遣,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好指派。
咱們家就不一樣了,家里只有您跟小娘子兩個主人,在長安沒有家業,沒有部曲,雖然說錢不缺,可是呢,想要找這么多下人,還是非常難的,不是沒有人可以買,而是買回來之后您不知道他們以前都是些什么貨色。
再說了,能被主人家發賣的奴婢基本上就沒有一個好的。”
云初仰著頭想了一下道:“那我不管,這是你的事情,就算伱看走了眼,辦壞了事情,也比我辦這事靠譜,需要錢,你發話,至于別的,全靠你了。
你今天說了,你是咱們家的內宅大總管。”
崔氏指著院子里干活的這些男女低聲道:“其實,我已經在挑選了,干活仔細的,長相好的,眼眸清正的,妾身正在謀算呢。”
云初四處看看,發現天已經黑了,這些人依舊舉著油燈,火把還在干活,就不解的問道:“他們不是奴婢吧?可以隨意買賣?”
崔氏笑道:“這些人的家里人,大多屬于在冊的工匠,隸屬于少府監、將作、軍器監,當然也有工部,雖然說有工錢,但是呢,你也知道工錢不多。
這些人呢,家里沒有田地,以做工謀生,做工這種事情又不是時時刻刻都有的,所以呢,很多人家都是飽一頓饑一頓混日子呢。
咱們大唐的富貴人家,最喜歡的下人就是這群工匠家眷,當年太宗皇帝一次就賞賜給了出嫁吐蕃的文成公主工匠五百戶。
所以,從這些人有根底的人中間招募下人,很劃算不說,還放心。
反正,咱們家絕對不能找人販子買人家不要的奴婢,到時候會敗壞門風的,對郎君仕途不利。”
云初覺得崔氏說的非常非常的有道理,再一次決定把這種不適合他來干的事情,統統推給崔氏。
等到月亮出來的時候,這些人干活人終于聽到了崔氏下達的下工命令,他們就排著隊來崔氏身邊領錢。
云初換到的銅錢質量很好,一個個黃澄澄的,所以,領錢的人也就沒有怎么抱怨,只是有很多人希望,崔氏這個內宅大管事,能把手里的銅錢換成糧食,這樣他們明天會更加賣力的干活。
云初的帳篷再一次被支起來了,只是帳篷太小,云初讓崔氏帶著娜哈住進去,他自己則在大廳上打好了地鋪。
十一月底的長安寒風刺骨,白日里的遭遇,也讓云初有一些冰冷刺骨的感覺。
長安,咸陽,相距不過六十里,以前,生活在咸陽的一個叫做商鞅的人就曾經說過:奸佞之人當官才能讓百姓遵守規章制度,好人當官只會讓百姓親近這個人。
一個國家需要的是百姓遵守規章制度,而不是讓百姓親近某一個人,所以,奸佞當官要好于好人當官。
這話說起來有些喪良心,可是呢,歷朝歷代的官員都把這句話當做金科玉律。
在大唐當工匠是勞苦一生的命,當農夫不但要苦勞還要付出生命去戰斗,當商人,家人除過金錢之外再無任何可取之處,就云初白日里的遭遇就能說明,在長安,僅僅有錢是不成的。
士農工商,四條活路,只有當官才是最光明得一條路,除此無他。
可是除了當官,云初還想有自己需要的生活。
就像白日里他曾經告訴娜哈的那句話——長安不會主動習慣你,而是需要你主動去習慣這座城市。
既然這座城市里,沒有云初需要的生活,那么,自己主動創造這樣的生活就應該是一條非常好的道理。
所以,云初思忖了半夜之后,突然發現,自己如果以四門學學生的身份,是不是可以爭取一下里長這個位置呢?
反正自己從團高官崗位上下來之后,干的第一份主官工作就是——街道工作委員會書記兼主任 網格化管理工作對云初來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而此時的長安,正好有一百一十個具象化的網格,也就是說,長安如今正好有一百一十個坊市。
聽說,最早的長安城市規劃上,有一百零八個坊市,但是呢,真正啟用的有一百一十個。
晉昌坊就是屬于光明里管轄,這個里很小,主要是晉昌坊太大了,以至于,光明里的里長,就是晉昌坊的坊正。他們不屬于官,僅僅是吏員。
大唐對于有品級的官員管理的非常嚴格,對不入品級的吏員,就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云初覺得這里應該有一個空子可以鉆一下。
因為,就云初對于街道工作的認知看來,大唐的里長,坊正們還遠沒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到位,最重要的是,這些人明明手中擁有極大的權力,卻傻了吧唧的跟云初討要幾個銅錢…
云初以前管理的街道上有大小公司六十三家,商鋪七百二十九家,有常住居民六萬八千七百二十七人,行道樹…廣告位…
以前這些隨口就能說出,耳熟能詳的一串串數字,如今都成了煙云,距離很近,又好像很遠。
所以,等云初就要進入夢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好了。
一來,他想要置辦一些家業,卻不能置辦的過于明顯,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遇到像程咬金這樣的巨鱷把自己生吞活剝掉。
在大唐這個等級分明的世界里,一個沒有家族支撐,沒有官位支撐的個人擁有的財富,只不過是人家放在你這里的肉罷了。
云初對于錢財沒有太多的想法,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他就有了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氣魄。
這股子氣魄不是李白喝醉酒之后的狂言,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自信。
他需要財富支撐自己的夢想,卻不需要自己親自去掌控那么多的財富。
那么,想要達成這個目標,唯一的法子便是——藏富于民。
當上光明里的里長,成為晉昌坊的坊正,讓自己跟晉昌坊里的每一個人都牢牢地綁縛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話,成為整個晉昌坊里居民的真正大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