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哈靠在哥哥腿邊上,看著哥哥將擠出來的沙蔥水倒進牛肉餡料里,偷偷捏了一些餡料吃了下去,立刻就愉快的閉上了眼睛。
云初在她再次伸出來的小手上拍了一下,手上捏包子的速度更快了,不一會,兩個蘆葦蓋簾上就蹲滿了肥胖的包子。
看著水開了,云初就把蘆葦蓋簾放進鐵鍋里,蓋上蓋子之后,就把娜哈放在腿上燒火。
娜哈的小屁股冰涼,云初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短褲找出來給她穿上。
很不錯,云初的短褲穿在娜哈的身上,正好是一條肥肥大大的七分褲,正適合夏天穿。
云初的包子正在上汽的時候,不遠處的軍寨燃起了沖天大火,看樣子折沖府校尉已經決定拋棄這座不怎么堅固的軍寨,準備全軍進城了。
啞巴馬夫背著好多東西遠遠地看了正在燒火的云初,沒有叫喚,跟癆病鬼更夫一前一后的向龜茲城走去。
地平線的盡頭已經有一股烽煙直挺挺的直上云霄,龜茲城頭不斷響起鼙鼓,響起長號,響起銅鑼。
每一種響動都在催促人們盡快進城,而地平線上出現的狼煙,則說明突厥人的大軍已經出現在了視線可及的范圍內了。
如果可能的話,云初一點都不想進那座注定要成為血肉磨坊的城池,現在,他沒有選擇了,因為,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出現了狼煙。
兩萬帳突厥人是一個什么概念呢?
唐人將領一般聽到這個數字,就會下意識的認為對面突厥人的控弦之士有十萬眾。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嚴重的事情,自從李靖突襲了頡利的王帳,擊敗了金狼軍,突厥人就很少有如此大規模的聚集了。
如此大規模的聚集,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龜茲城?云初怎么想都想不通。
要知道想要讓本來就分散生活的突厥人突然聚集起來,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了。
十萬眾,后面一定還有上百萬的牛羊跟著,如此龐大的遷徙群,會把一路上所有能吃的糧食,以及草都吃光。
牧人的生活是極為有規律的,春夏牧場,秋冬牧場,一樣都不能缺,牛羊吃什么樣的草,吃多少天的草才能長膘,也是有規矩的。
如此規模的聚集,絕對會打破牛羊的生長規律,一旦到了冬天來臨之前,牛羊貼不上秋膘,那么,一旦大雪降臨,肥膘不夠的牛羊就會大片,大片的死去。
等到春天…就該牧民被餓死了。
所以,阿史那賀魯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云初覺得應該好好地思考一下。
灶眼里的火很猛,鍋蓋位置就開始猛烈地冒氣,云初用水打濕麻布,將鍋蓋包圍起來,免得鍋里面的正氣不足,蒸不好一鍋包子。
娜哈想要去碰那些白色的蒸汽,被云初打掉了手,它有些惱怒想要離開,又舍不得哥哥說的美味,就發狠用嘴咬住哥哥的胳膊。
阿史那賀魯的發跡史是跟太宗皇帝分不開的,這個逃難的特勤之子,在長安生活了十年之后,獲得了太宗皇帝的賞識,認為這個孩子已經成了大唐人,就給他封了一個瑤池大都督的官,還把唐軍俘獲的兩千帳突厥人賞賜給了他,命他駐守庭州,覺得這樣一來,天山以北的地方就應該從此安然無事了。
現在看來,阿史那賀魯確實很尊敬太宗皇帝,是一個很有情誼的人。
所以,他的反叛,是在太宗皇帝死后才進行的。
兩千帳突厥人,如今發展到了兩萬帳,一個小小的瑤池都督府,如何能滿足他的權力欲望呢?
就像云初面前的鐵鍋,里面的蒸汽多了之后,就把沉重的柳木鍋蓋掀的噗噗作響。
“哥哥,鍋里面有妖怪。”
娜哈還是很想去觸摸一下那些看起來很漂亮的白氣,覺得白氣包圍著自己的小手一定很好看,就假模假樣的跟云初說怪話。
“阿史那賀魯是來毀掉龜茲,于闐這兩座城池的,同時還想把圍繞著這兩座城池生活的胡人驅散,把天山以南人為的弄成一片無人區,好保證自己天山以北的老窩的安全…他甚至不想跟唐人結下血海深仇,只想安安穩穩的在天山以北的地方當自己的土王。”
云初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一旦天山以南成了無人區,大唐軍隊再想奔襲天山以北就難了,畢竟,西域一年中短暫的春夏秋不足以讓大唐軍隊從長安走到天山以北。
漫長的冬天,浩瀚的戈壁,自然會讓唐人的兵馬停下前進的腳步。
賀魯是這樣的,就是不知道剛剛當上皇帝的李治是不是也這樣想。
云初覺得自己好像把事情給想通了,鍋里的包子也就應該熟了。
掀開鍋蓋的一瞬間,娜哈立刻就發出一聲凄慘的叫,云初丟掉鍋蓋,抱著娜哈就來到水渠邊,將她通紅的小手塞進冰涼的渠水里。
還好,只是被蒸汽燎了一下沒有受傷。
牛肉包子蒸的非常好,主要是足夠大,肉餡足夠多,再加上最后潑灑進餡料的牛油足夠肥膩,讓出鍋的包子看起來極度的豐滿,拍一下DuangDuang的。
云初喜歡給娜哈制作食物,因為她是云初見過的食客中最好的一個,雖然塞來瑪也很好,終究不如娜哈這么投入。
前一刻還在嚎哭,當云初把一個裝著包子的陶碗放進她的手里的時候,這個孩子立刻就停止了哭泣,開始非常投入的思考這東西到底該怎么吃。
云初用筷子幫娜哈撕開包子,里面被綠色汁水包裹的牛肉粒就緩緩地流淌出來…牛油放多了。
對于油水這東西,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解讀,就像狗不理包子在困難時期是絕世美味,來到人人需要健康,需要美的時代里,這東西就成了垃圾。
娜哈對脂肪的需求是沒有止境的,所以,她覺得眼前的包子簡直就是騰格里才配吃到的食物,當然,每當有美食的時候,娜哈一般都把自己跟騰格里并列考慮。
兄妹兩就著鍋臺美美的吃了一頓包子,要不是云初事先留出來了六個包子,這一鍋包子一定會被他們兄妹一氣吃光的。
把剩下的六個包子裝在一個小小的柳條筐里,用麻布蓋上,云初就把娜哈放在馬背上,他自己牽著馬提著柳條筐向龜茲城走去。
城門沒有關上。
何遠山盤膝坐在城門洞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瞅著地平線,而此時,地平線上已經出現了大片大片的塵土。
“你是最后一個進城的人。”何遠山臉上帶著笑意,眼睛里卻死灰一片。
云初從柳條筐里拿出一個溫熱的包子遞給何遠山道:“記住這個味道,過奈何橋的時候也不要忘記,只有當人才能品嘗到這樣的味道。”
何遠山死氣一片的眼睛慢慢的有了一點生氣,咬了一大口****慣性的呆滯了一下,馬上道:“這樣的好東西你怎么留到這個時候才肯做?”
云初笑道:“早早給你吃,你就不稀罕了。”
何遠山三兩口吃掉了包子看著馬背上已經困倦的東倒西歪的娜哈道:“我留下來了兩條密道,一道在西,一道在東,西邊的可以去于闐,東邊的可以去西州,我的錢藏在桑林地最北邊的那棵桑樹下,你要是活下來,記得把錢帶去長安外郭晉昌坊交給我娘子,你可以自留一半。”
云初點點頭,就帶著娜哈進了城。
劉雄看到云初進了城,就匆匆下了城墻,接了云初遞給他的包子三兩口吃完,就低聲道:“我把錢埋在桑林地最東邊的那棵大桑樹底下,伱回長安的時候,記得幫我帶進關,交給我爺娘。”
云初從未像現在這樣肯定自己的人品。
因為,接下來,張成等四大掌固,紛紛在吃過包子之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了云初。
云初想不通這六個人是如何把這些年在龜茲貪污的金子埋在桑林而不互相打擾的。
云初一腳踹開了老羊皮在龜茲城里的家,家里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倒是屋子里的陳設沒有太多的變化,云初甚至在堂屋看到了老羊皮非常喜愛的那張黑羊皮大氅,這應該是老羊皮留給他的。
將已經呼呼大睡的娜哈放在胡床上,用一件麻布衣裳蓋住她的肚皮,云初也覺得困倦了,就靠在胡床邊上睡著了。
城頭瘋狂的鳴金聲驚醒了云初,他睜開眼睛之后,就把娜哈拍醒,用力推開胡床,露出底下的密道,給她在密道里點亮了油燈,放了水跟食物,再把娜哈放進去囑咐道:“老規矩,我不喊,你不動彈。”
娜哈帶著哭腔道:“塞來瑪呢?”
云初笑道:“她跟羯斯噶在一起,你知道的,羯斯噶很能打,會保護她的。”
云初說著話,就從手腕上褪下塞來瑪給他的那一串原本屬于娜哈的白石頭,將串子拆開,分解成一把白石頭放在娜哈跟前道:“你乖乖的抓石頭,等你抓夠一百遍之后,我就回來了。”
娜哈認真的點點頭,她知道一定是有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也只有發生不好的事情的時候,母親跟哥哥才會把她放進一個黑漆漆的洞里,直到不好的事情結束,或者是母親,或者是哥哥才會把她從洞里挖出來。
云初用力的將沉重的胡床推回原位,皺著眉頭看了一會那件黑羊皮大氅,衡量了許久之后,他沒有再推開胡床把娜哈取出來,而是從馬背上取下一套皮甲,往身上套。
龜茲城里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死,唯獨老羊皮這個人一定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