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旋見田大傍臉色有異。
又開口問他:“你認不認識周老大?”
“周老大?認,認識。”
田大傍艱難的咽下一口口水,“這小子很厲害!他在工地上的名氣很大。
別看他年齡不大,腦子卻是非常的好使。別人干活,都論天說工錢。
他卻帶著土方隊的十幾個人,從工頭手里包下一段土方活來干。
好家火,那十幾號人沒日沒夜的干活,丟下碗,連歇息也不歇一下,就跑到工地上繼續干。
別人都下工了,坐在工棚里拉話,他們那十幾個鐵打的家伙,還在那里賣命的砸石頭...簡直他媽就不是人!”
羅旋道:“巴蜀人都是這樣,出去干活就拼命的干,回到家里就盡情的吃、好好的玩。然后呢?”
“最后一算賬。這些家伙的工錢,足足是我們的兩倍多哩!”
說到這里。
田大傍臉上涌現一股羨慕、妒忌的神色。
但又忽然變成憤滿之色:“可我聽說,管土方的那個大工頭,到最后沒給他們結算那么多錢。
他娘的!工地上,那真是會吃人的地方。就這點血汗錢,這些花包谷都忍心克扣人家的,狗曰的昧良心,人揉換來的豬肉、血汗換來的紅薯酒,他們可真下得去手...”
見田大傍神色不對勁,羅旋冷聲問他:“然后呢?”
“然后,那一段土方快要完工的時候。那個大工頭,有一天去工地上檢查工程進展。最終卻一不小心,一頭摔進了深溝里。”
田大傍滿臉驚懼:“工地上好多人都在說,這件事情,恐怕和周老大脫不了干系!”
荒郊野外,修建涵洞的工地上亂石成堆。
再加上秦嶺山區里面,很是陰冷潮濕。
要是偶爾遇到一場冬雨下來的話,石頭上就會結一層薄冰。
要想人為地、制造工頭失足掉落山崖的假象。
只要籌劃的足夠縝密、時機拿捏的夠準的話。
有心算無心,還是能夠做到的。
以自己對周老大的了解來看,嘿嘿...
周老大仗義歸仗義,若是算計起人來,那手段也確實有點很辣。
“最后,工頭一出事,咱們土方隊幾百號民夫,都干不成活了。”
田大傍道,“所以工地上,這才放我們回家過年。要不然的話,大家還準備干到開春哩,也好給家里多掙一點錢回來渡過饑荒。”
“唉——”
“我回來的時候,順帶去了一趟青蛙市場,準備買上一點東西,過一個好年。哪曾想!”
田大傍惡狠狠的吐了一口,“麻的!往年這個時候,青蛙市場上常見的雞蛋、糧食、雞鴨鵝,如今統統都不見了蹤影!
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偷偷來賣糧食的,你們知道,現在一斤大米,他要賣多少錢?”
“糙米1塊錢1斤。”
羅旋道:“精米、一級白面,現在的行情是1塊2一斤。”
“對!”
田大傍勐然一拍大腿,“干他釀!搶人呢。以前有糧票的時候,一斤糙米,才1毛7分5。
哪怕沒有糧票,全用成‘黑十價’去買,那也不過3毛3,頂大3毛7一斤。
老子才出去幾個月?這糧價就打著滾兒地翻了3倍?
不是說各個生產隊,都有大食堂,吃飯不要錢嗎?
人家那些公家人、城里人,他們有國家發的糧食,那到底是誰在買糧食?”
按照田大棒的理解:城里人,有居民糧。
拿鐵飯碗的公家人,他們有國家糧。哪怕他們的粗糧比例比較高,讓人吃得沒那么爽利。
可好歹他們也用不著跑到市場上,去額外買糧食啊!
而農民則有大食堂吃,就更加用不著到外面去買糧食了。
因此,讓田大傍感到很疑惑的是:青蛙市場上的糧食價格,已經賣到了原來的3倍價錢。
那就說明,有很多人出來買糧食,市場上買糧食的人,遠遠多于賣糧食的人。
只有這樣,這才會造成糧食價格大漲。
這就讓田大傍實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些人,在大肆購買糧食?
其實在青蛙市場上,一直都有有一幫子專門搗騰糧食的販子。
他們對于糧食供應的松緊程度,比一般人要了解的早、了解的深。
而且生產隊里的社員們,雖然都是吃大食堂。
但到了現在,大食堂已經有點兒吃力了。并且食堂里的大鍋飯,已經滿足不了有一些、有特殊需要的的社員的需求了。
就比如那位,剛剛生了雙胞胎的小媳婦兒。
她半夜還要吃一些宵夜、需要吃一些高蛋白高營養的飯菜。
但大食堂做出來的那些飯菜,顯然是滿足不了孕婦的需求的。
因此,
在青蛙市場上,也有不少社員們會去買一點細糧,和雞鴨鵝這些回去。
雖說生產隊里有民兵巡邏,不讓社員們私自開火做飯。
但歷來并不缺乏變通的農民們,會偷偷摸摸的,跑到山洞里面去熬上一點肉粥,然后再提回家。
只要社員們家里的煙囪沒冒煙,別人對此,多半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大家要是干的過火了,且不說生產隊里的社員,多半都是些親戚。
就說以后自個家,也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那咋辦?
所以,在幾乎沒人賣糧的前提下。
加上有社員們,需要在青蛙市場上買糧回去補充營養。
還有消息靈通、本事通天的糧販子們,在那里大肆囤積糧食。
如今,
青蛙市場上的糧食價錢,已經暴漲了3倍,也就不奇怪了。
在場之人,都在紛紛感嘆糧食價格大幅上漲。
但其中只有羅旋心里最明白:這才哪到哪啊?
現在的糧食是一天一個價。
用不了10天,就得漲1塊錢一斤!
等到再過1個月的時候,賣5塊錢1斤的糧食、甚至是8塊錢1斤。
都很正常。
只怕再過上2個月,別的地方開始鬧水災。
而榮威縣里一場大冰雹砸下來之后,社員們辛辛苦苦種下去的禾苗盡毀。
到時候,哪怕大家手里攥著錢,都買不到一粒糧食了!
到了那個時候,“老許,你要老婆不?”這種事情,天天都會發生。
“唉,糧食都這么貴了?咋得了喲?”
伙夫頭一如既往地嘆口氣:“或許再過上一陣子,上面用火車皮調集大批的糧食過來了,情況就會好轉吧。”
“先不管這些。”
卜耀明拍拍自己的屁股,起身往生產隊的保管室走,“我這就去找會計,還有保管員。
讓他們核算一下,生產隊里的家底子,然后把過年的物資,先發給大家伙。
再怎么說,也得把這個年,熬過去了再說吧!”
等到卜耀明走遠。
羅旋也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一件事。
指著田大傍堆在地上、那一堆鋪蓋卷,開口道:“你為什么有兩卷鋪蓋?”
田大傍一聽,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這是我,我在回來的運煤火車廂里,撿來的...”
田大傍期期艾艾道,“撿到的,不,不犯法吧?”
撿的?!
哄鬼去吧!
這個年代,絕大多數社員家里的棉花、棉布都不寬裕。
不少社員家里,連被子都不夠用。
一到了冬天。
幾兄弟,甚至連同姐妹們,一塊兒擠在大被子里面睡覺、取暖的事情,都不罕見。
大家伙兒都把家里的棉被、棉布,看得比啥都重!
甚至,有那種非常貧困的社員家里,就只有一件能夠穿得出手的棉襖。
哪有那么好撿的?
只不過,這田大傍到底是去順走了誰的被子,自己也管不著。
現在羅旋打算回正興大隊一趟,看看小草妹妹。
自從大食堂正在緊鎖預算,原本糧食就不充裕的正興大隊,它們食堂里面的粥,可想而知會是什么樣子。
小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可不能讓她營養跟不上,從而影響小草的身體發育。
自己留在正興生產隊,那座磚瓦房里的糧食,本就不多。
羅旋估摸著,小草到把自己留給她的糧食,吃的也應該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