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栓村口,一群婦人見了徐志穹和靈正則二人,紛紛迎了上來。
一名中年婦人道:“外鄉人,若是找宿頭,便去俺們家,俺們家好吃好喝好住處。”
千乘國沒有客棧,外鄉人路過村子找宿頭,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像這婦人這么主動的,委實罕有。
千乘國的律法和禮法都很森嚴,像她這樣主動和男子搭話,就很不尋常。
另一名女子三十上下,長得頗為俊俏,擠在那中年婦人身前,笑吟吟道:“兩位郎君,俺們家也有好吃好喝,到了晚上,被窩都給你們暖好嘞。”
這個更不尋常。
旁邊一名婦人嗤笑一聲:“好不要臉,你且說這被窩怎么暖嘞?”
“干你甚事嘞,你那被窩都沒人鉆!”女子冷哼一聲,轉臉對徐志穹和靈正則道,“外鄉人,隨俺來吧,來俺家住的最踏實嘞。”
靈正則看看徐志穹:“踏實么?”
他的意思是還去么?
徐志穹道:“被窩都暖好了,你還不踏實么?”
都到了地方了,你說不去?
靈正則一挑眉毛,倒也不甚在意,兩人跟著這女子進了村子。
“這位姐姐,怎么稱呼?”靈正則問了一句。
女子笑道:“俺夫家姓何,排行老三,五年前過了那邊,現在家里就俺一個人,他們都叫俺何三娘。”
靈正則詫道:“原來是個寡婦。”
女子哼一聲道:“你這人說話任不中聽嘞!”
靈正則笑一聲道:“三娘莫怪,我這嘴也沒個遮攔,三娘,你這腰是怎地了,怎么邊走還邊扭。”
女子笑一聲道:“前兩日下地干活扭著一下,這兩日疼的緊,正想找個人給揉揉。”
靈正則道:“我會些推拿,一會便給三娘好好揉揉。”
“好呀,俺不吃勁,郎君你可輕著些。”
靈正則又道:“三娘,我看這你這腿也不利索,走路怎么使不上勁?”
“腿也扭了,正疼著呢!”
“好說,一會我一并給你揉,揉上一天,上上下下都給你揉遍了。”
三娘笑道:“隔著衣裳揉么?那怕是揉不好嘞。”
“不能隔著呀,就貼著身子揉!”
靈正則不是在撩撥,也不是在打趣,這女子走路的姿勢很怪異。
徐志穹早就看出了端倪,但一直沒有作聲。
一路上,不是有村民向三娘打招呼,彼此的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似乎有什么好事要發生。
一座低矮的草屋門前蹲坐著一個老漢,看到三人經過,趕緊起身上前道:“三娘,有客呀?”
何三娘笑道:“是呀,外鄉來的。”
老漢點點頭:“好呀,今晚要開席了,俺去討塊肉吃行么?”
“來唄!俺還差了你那雙快子是怎地?”
“開席?”靈正則問道,“三娘今晚要擺酒么?”
何三娘點點頭道:“有客上門了,定是要擺桌酒的,俺在村口不說了么,好吃好喝都有嘞!”
進了何三娘家的院子,院子里就一間房子,徐志穹留意到了房門上的鐵門栓。
“三娘,這門上怎么這么大塊鐵?”
在千乘國匠人地位極其低下,墨家修者也受打壓,鐵的產量極低,在民間非常珍貴,這么大塊鐵器可不常見。
三娘道:“郎君有所不知,俺們這山溝子里野獸多,時常下山傷人,俺們村里家家都上鐵門栓,就怕這闖進門里來,所以俺們這村子叫鐵栓村。”
進了屋子,三娘拾掇了床鋪:“兩位郎君先歇著,俺在地里還有些活計,一會再給兩位郎君擺酒。”
徐志穹詫道:“你這家里就一間屋子,我們住這合適么?”
“怎地了?還害臊么?”三娘笑道,“都說給郎君暖被子,這位郎君還要給俺揉腰揉腿的,要那么多屋子作甚?”
又說兩句俏皮話,三娘走了。
靈正則低語道:“看出來了么?這村子不尋常。”
徐志穹點點頭。
適才那個漢子沒騙他們,這座村子里沒有活人。
靈正則看著窗外道:“你看那婦人走路的姿勢,你知道她那腰身為什么扭這么厲害?”
徐志穹白了靈正則一眼:“我是正經人,總看著人家腰身作甚?”
靈正則詫道:“你當真看不出來?”
徐志穹往床上一躺:“她腰下藏著一條尾巴,扭習慣了。”
“你說她是妖怪還是鬼?”
徐志穹笑道:“那一身陰氣你聞不到么?若是連鬼魂都分辨不出來,我還當什么判官?”
靈正則點點頭道:“那何三娘確實是鬼魂,可你說什么樣的鬼魂長著尾巴?”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要是這么說來,這村子里可能還真有妖怪。”
靈正則輕嘆一聲道:“這村子里人不少,這妖怪的來頭也不小,要不咱們趁著天亮,趕緊把事情辦了。”
徐志穹搖頭道:“天亮不好辦事,眼下還找不著地方。”
靈正則詫道:“你不是說那地方就在鐵栓村么?”
“是在鐵栓村,可這村子太大了,咱們要去的地方,在村子主人家里,你知道這村子的主人是誰么?”
靈正則嘆道:“若是等到夜里,怕是有場惡戰。”
徐志穹看了看靈正則:“你是殺道三品修者,怎會怕個畜生?”
“慎重一些,終究不吃虧!”
兩人昨夜沒睡,且靠著床邊打了個盹。
比及入夜,何三娘回來了,忙里忙外,不多時便擺了一桌酒。
“山溝子里,沒啥好吃的,二位郎君慢用。”
桌上擺著一盤雞,一盤腌肉,兩盤子山菜,一壇酒。
徐志穹倒了一碗酒,聞了聞,點點頭道:“這酒香醇。”
何三娘笑道:“自家釀的,莫嫌棄就好。”
徐志穹一飲而盡,還把空碗給何三娘看了看。
“郎君好酒量。”三娘贊嘆一聲,轉眼看向了靈正則。
靈正則端起酒碗也喝了,三娘笑道:“二位別光吃酒,也吃些菜。”
徐志穹夾起熏肉,大啃大嚼,其實一口也沒吃。
適才他也沒喝酒,他用了幻術,把酒菜都倒在了地上,只是何三娘看不出來。
靈正則是真吃真喝,沒來半點虛的。
殺道三品,就有這個體魄,何三娘那點迷藥,靈正則可以當零嘴吃。
看著兩人敞開吃喝,何三娘笑道:“俺再給兩位郎君燒兩道菜去,你們且在這等著。”
靈正則勸一句道:“三娘,別忙活了,這些夠吃了,我還等著給三娘推拿呢!”
“不急,今晚上讓郎君推拿一宿。”
三娘轉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生火燒菜。
徐志穹給靈正則遞了個眼色,靈正則會意,假裝醉倒,趴在桌子上睡了。
徐志穹往墻邊一靠,也閉上了眼睛。
過了小半個時辰,一股森寒的陰氣撞進了鼻子,徐志穹微微睜眼,朝著窗外望去,但見院子里站滿了人。
在樹下閑聊的女子,在田里干活的農人,男女老少幾百號,把整個院子塞滿了,一直站到了村道上。
他們直勾勾的看著三娘的房子,青綠色的童仁里,散發著異樣的光。
一個七旬老漢摸索了一下鬢角上的須發。
一個十二三的姑娘舔了舔鋒利的指甲。
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很是急切,在人群周圍來回踱步,不是發出一陣陣悶吼。
站在最前邊的是何三娘,夜色之下,何三娘舔了舔一口白牙,扭了扭腰枝,腰下露出一根花斑長尾。
白日里在茅屋門前打招呼的老者,上前問道:“三娘,這兩人都睡踏實了,咱們還不開席?”
“急什么?先得給大王送去。”
“俺就想吃一塊肉,俺好些日子沒吃這么好的肉了。”
“想吃肉,自己上山上抓去,這兩塊肉俺可做不了主,得聽大王的!”
老者不服氣,沖著三娘呲了呲牙。
三娘一回身,花斑長尾抽在了老者的臉上。
沒有三娘的命令,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屋子。
不多時,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跑過來道:“三娘,大王吩咐了,這兩塊肉,賞給咱們了!”
三娘聞言,喊一聲道:“開席!”
眾人甚是歡喜,院子里咆孝聲不斷。
老翁喊道:“都說開席了么,咱們進去吃呀!”
三娘喝道:“急啥么?就這么兩塊肉,去了下水和骨頭,一人一口都吃不上嘞!”
老嫗在旁道:“下水俺也要,俺不嫌嘞!”
靈正則咂了咂嘴唇,看著徐志穹,小聲低語道:“這大王好康慨,這事情還有點波折。”
徐志穹嘆道:“這些鬼也是餓瘋了,一點規矩都沒有,先把咱們給大王送去看看也好!”
“都在外邊等著,俺進去先把這兩人拾掇了,省得一會他們醒了,到處跑還不好抓嘞!”
思忖之間,三娘已經進了屋子,湊近徐志穹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卡吧一聲,三娘滿嘴血污,慢慢抬起了頭。
身后一名老嫗喊道:“看甚來,要吃獨食么?”
三娘摸了摸嘴唇,兩顆獠牙繃斷了。
她低頭盯著徐志穹看了半響,又上去摸了摸,卻感覺這人是石頭做的。
這人的確是石頭做的,真正的徐志穹已不知去向。
轉眼再看,靈正則也不見了身影,他人已經到了院子當中。
一群亡魂看見了靈正則,嘶吼咆孝,撲了上去。
靈正則釋放殺氣,一大片亡魂身軀碎爛,散落的到處都是。
三娘大驚,正要出門,忽覺身子動彈不了,被一股無形之力束縛了。
她身后的老嫗已經化成了灰盡,徐志穹站在三娘身后道:“你們大王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