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乘著馬車,和墨遲一起去了皇宮。
路上,墨遲再三叮囑:“我兄長枷剛打了勝仗歸來,這人跋扈慣了,許是要說幾句難聽的話,你千萬不要招惹他。”
“打了勝仗?”
墨遲嘆道:“算是勝仗吧,四月時,一季糧熟,那幫蠱種來搶糧食,枷剛率軍兩萬,前去迎敵,打了一個多月,把蠱種打退了。”
“能打勝仗,足見你兄長確實有些本事。”
墨遲搖頭道:“他不用上戰場,且坐在營帳里,抱著姑娘,喝著酒,等著消息就是,
況且這場勝仗,卻也不太好說,他帶去的兩萬大軍,只剩下了七千多人。”
“折軍過半,卻還沒引發潰敗,還能打勝仗?”徐志穹對此深表懷疑。
墨遲道:“那是因為有梵霄國在西邊牽制,梵霄國如果對蠱族出兵,蠱族勢必撤退。”
“也就是說皇長子這次運氣好。”
“也不全是運氣,且先看看咱們今天的運氣如何,我再叮囑你一句,無論枷剛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你千萬別和他計較。”
出格的事情?
到底能有多出格?
說話間,馬車到了玉華門外,也就是郁顯皇宮的正門。
兩人下車,進了皇宮。
偌大的皇宮,卻和郁顯國所有的建筑一樣,沒有院子。
徐志穹跟著墨遲,穿過五道前殿,四條長廊,終于來到了皇宮正殿。
郁顯皇端坐皇座之上,左右兩邊,位列群臣。
陽環公主也在其中,看著徐志穹,微微笑道:“運侯,昨夜睡得可好?”
徐志穹點點頭道:“睡得甚好。”
陽環公主又道:“府上那幾位男侍伺候的可好?”
男侍?
她問這個作甚?
徐志穹笑道:“那幾位男侍歇息的早,有位叫熒珠的姑娘,伺候的倒是周全。”
陽環公主一愣:“熒珠?這卻巧了,我家中有個丫頭也叫熒珠。”
她在挑釁,她在等著徐志穹興師問罪。
她相信徐志穹一定會翻臉,到時候她會借題發揮,要了徐志穹的命。
徐志穹故作驚訝:“這卻巧了,叫熒珠的姑娘想必都是美人,改日勞煩公主引薦一番。”
陽環掩口而笑:“運侯好花心,一個熒珠卻還不夠?”
“似那般絕色佳人,多來幾個又何妨?”
陽環笑意猶在,卻沒再說話。
她心里很是詫異,沒想到徐志穹竟對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
徐志穹在朝堂之上環視一周,看了看臣子們,又看了看郁顯皇。
這朝堂氛圍不錯。
皇帝還沒說話,公主卻可以隨意與人攀談。
照這個架勢,今天很可能要遭到大臣們的圍攻。
徐志穹懶得和他們打嘴仗,大臣們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
“運侯,初次來我大郁,想必甚是思念故土。”郁顯皇終于開口了。
徐志穹施禮道:“思鄉之情在所難免,然貴邦盛情相待,足見兩國盟好之誠意。”
話音落地,大典客居良突然放聲大笑。
墨遲皺眉道:“大典客何故發笑?”
居良笑罷,長嘆一聲:“好一句兩國盟好,但為這一句盟好,可知我大郁受了多少誆騙?糧食、錢財自不必說,就連我大郁送去大好兒郎,都被你宣國皇帝趕了回來,
你宣人卻把便宜占盡,我大郁兒郎灰頭土臉,狼狽還鄉,稍有遲滯,性命難保,卻問這兩國之盟,好在何處?”
墨遲道:“大宣新君已經繼位,與我大郁誠意修好,大典客何必重提舊事。”
居良道:“舊事不提,且說這新事,墨遲殿下,你答許給宣國一千萬兩白銀,三日之內便送去了五百萬兩,宣人許給你的十萬軍械何在?三萬大軍何在?殿下所說的誠意又何在?”
墨遲道:“大宣遣運侯為使,不遠千里來我大郁,此番誠意,大典客卻未得見?”
“運侯?”居良再度發笑,“敢問這位運侯,你是大宣皇室的哪一支?”
徐志穹道:“徐某非大宣皇室。”
“既非皇室,敢問官居幾品?”
徐志穹道:“徐某任掌燈衙門千戶,官職五品。”
“五品,諸位都聽見了,這是一位五品大員!”居良再度大笑,陽環公主也笑,周圍臣子跟著一起笑。
墨遲道:“運侯乃大宣侯爵,封爵不居要職,這是大宣的規矩。”
居良又道:“既是封了侯爵,想必運侯必定出于顯赫世家。”
墨遲無言以對。
貌似大典客下了不少功夫,每句話都說在了徐志穹的軟肋上。
徐志穹似乎并不介意這幾句挖苦,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郁顯皇帝對徐志穹道:“寡人不似大宣君王,沒有那么多規矩,君臣于朝堂之上暢所欲言,是我大郁慣例,運侯不要介意。”
徐志穹臉帶笑意,微微頷首。
居良收去笑容,端正神色道:“實不相瞞,運侯到我大郁之前,我也曾在望安城打探過運侯的底細,老臣若是沒記錯,你應是布衣出身。”
徐志穹點頭稱是。
居良沉下臉道:“宣國派個布衣,與我大宣皇子交質,此分明有意羞辱,卻還說什么誠意?”
墨遲表情陰沉,居良咄咄逼人,惹得他有些惱火。
前任大宗伯,現任大奉常(掌宗廟禮儀的最高官員)——炎煥道:“運侯深得國君器重,兩人私下以兄弟相稱,此事老夫可以作證。”
陽環公主嗤笑一聲:“大奉常,你回鄉多日,心里卻還惦念著宣國,連宣國皇帝私下那點小事都不曾忘卻。”
一頂大帽子扣下,炎煥不好再說話了。
墨遲道:“打造軍械需要時日,兵馬集結也要時日,等到了約定之日,再做評判不遲!”
居良搖搖頭道:“等到約定之日?且問我大郁等過多少次約定之日?卻問大宣何時兌現過諾言?墨遲殿下,你也吃過不少虧了,怎么還能相信宣人的謊話?”
一名武將用郁顯語道:“要說真正的盟友,還得是梵霄,咱們打仗的時候,他們便在西邊策應,從來沒讓咱們等過。”
徐志穹聽不懂郁顯話,墨遲在旁邊大致翻譯了一遍。
一群郁顯臣子隨之議論起來:
“梵霄當真沒有騙過我等。”
“每次打仗,他們都跟著出兵!”
“就算不和那幫蠱種真打,也能把他們嚇跑。”
“說的是,若論誠意,宣國哪能和梵霄比。”
徐志穹聽不明白,但看他們的神情和語氣,也能猜出個一二。
等墨遲大致翻譯一遍,徐志穹終于看明白了局勢。
以陽環公主和大典客為首的大臣集團,反對郁顯和大宣結盟,原因是他們對大宣喪失了信任,而且為郁顯找到了新的盟友,這個盟友,就是西域的梵霄國。
而已墨遲和炎煥為首的另一批臣子支持與大宣結盟。
可他們與大宣結盟的理由是什么?
與梵霄相比,大宣為大郁幾乎沒有付出過任何行動,再結合一下大宣以往的信譽度,就連墨遲一時間都想不出說服眾人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更加信任大宣。
因為他知道梵霄在背后,也曾給過蠱族不少支持。
“父皇,大宣與我大郁世代盟好,梵霄之心尚且難測,父皇當仔細斟酌。”
郁顯皇嘆口氣道:“若說梵霄之心難測,然叛軍出兵之時,梵霄屢屢予以策應,此番情誼,我大郁不能忘卻。”
徐志穹看了看郁顯皇,他似乎更傾向于與梵霄結盟。
墨遲道:“父皇,梵霄用心于兩面,對蠱族叛軍也有過不少支援,切不可被其虛情假意所蒙蔽。”
“你放肆!”一名男子沖著墨遲大喝一聲。
他站在左列大臣的上首位置。
從徐志穹走進朝堂至今,一直沒見他說話。
看他容貌與郁顯皇有幾分相似,身材比墨遲更加高壯些,看來他就是郁顯皇的長子,枷剛。
枷剛看著墨遲,用郁顯話道:“你剛才用什么語氣和父皇說話?”
墨遲道:“我只是照實陳述,兄長覺得我有何失禮之處…”
話沒說完,枷剛一拳打在了墨遲的肚子上。
墨遲臉色煞白,弓腰縮腹,險些沒倒在地上。
徐志穹愣住了,這朝堂也太放得開了,居然還能直接開打!
枷剛神情陰冷,語氣低沉道:“你平時猖狂慣了,在父皇面前,居然一點規矩都沒有,此番若不是梵霄出兵,蠱族叛軍怎會輕易撤退,父皇說不忘他們的情誼,難道有錯么?”
墨遲挺直了腰身,看來他也不是第一次挨打。
喘息片刻,墨遲道:“兄長這話什么意思?難道這仗不是大郁兒郎打的?是梵霄替我大郁打的?任多大郁的軍士卻白白死在戰場上了么?”
枷剛抬手一拳打在墨遲臉上,墨遲這次沒站住,直接倒地了。
炎煥在旁閉上眼睛,暗自咬了咬牙。
這種事情他不是第一次見,他看不慣枷剛的跋扈,但這終究是皇子之間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
枷剛低下頭,看著墨遲道:“將士在戰場上流血,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墨遲還要爭辯,陽環公主道:“墨遲,不要再頂撞你兄長!”
墨遲默不作聲。
枷剛轉臉看著身邊一位大臣:“你有話說么?”
大臣臉色慘白,不敢作聲。
枷剛又看了看另一位大臣:“你什么話講?”
另一位大臣低頭不語。
郁顯皇見徐志穹神情驚愕,且笑一聲道:“我兒枷剛,性情燥烈了些,運侯不要見怪,大郁與大宣多年的情誼,寡人也不曾忘卻。”
徐志穹微笑頷首。
他現在明白郁顯皇帝的立場了。
郁顯皇既不站在大宣一邊,也不站在梵霄一邊,他學奸滑了,他想在兩者中間周旋,從雙方手上謀取利益。
因為大宣此前讓郁顯吃過虧,所以他今天要親自給徐志穹一個下馬威,順便敲打一下主張大宣結盟的臣子,包括他兒子墨遲在內。
枷剛來到徐志穹面前,神色冰冷道:“宣人,你有話何話講?”
徐志穹沒有作聲。
陽環在對面微微一下:“運侯,倒是說句話呀,連張嘴的勇氣都沒有么?”
郁顯皇在旁道:“運侯,吾兒心地是好的,只是這嘴上不饒人,都怪寡人平時少了些管教,你不要介意。”
徐志穹點點頭道:“不介意。”
“不介意?”枷剛劍眉一豎,“這是大郁的地界,你個宣人憑什么介意?”
言罷,枷剛一拳打向了徐志穹的臉頰。
郁顯皇并沒加以阻止,這就是他要給徐志穹的下馬威。
所有人都等著徐志穹出丑,炎煥再次閉上了眼睛,他都不忍心看了。
可誰也沒想到,徐志穹仰面躲過枷剛的拳頭,抬手一拳打向了枷剛的面門。
這一拳來的太快,枷剛全無反應,拳鋒正打在鼻梁上。
枷剛脖子一仰,口鼻之間,血流如注。
沒等他回過神來,徐志穹上前又是一拳,錘在了枷剛的肚子上。
枷剛身子前傾,眼看倒在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提起膝蓋,頂在了枷剛的下巴上。
上下兩排牙齒撞在一起,枷剛的一顆門牙當場磕掉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想到徐志穹竟敢在朝堂之上毆打皇子!
衛兵紛紛上前,手執戈矛,圍住了徐志穹。
枷剛含著眼淚,看著父親。
從小到大,他從沒被人打過。
徐志穹揪著頭發,拎起枷剛,看了看四周的衛兵。
衛兵不敢輕舉妄動,皇長子就在徐志穹手里。
徐志穹拍了拍枷剛的臉頰:“你這么不禁打,不像是上過戰場的樣子。”
郁顯皇勃然大怒,正要起身,卻見徐志穹笑道:“你這兒子,確實少了些管教,我這人,心地也是好的,就是拳頭不饒人,我替你好好管教下,你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