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東西掉在了地上。
是悚息么?
徐志穹急忙墜落回凡間,回到自己的軀體,從老鼠身上收回魂魄,抱著老鼠狠狠親了一口。
放走了老鼠,徐志穹帶著燈籠進了小黑屋,從鏡臺下面,撿起了一塊冰凌。
冰凌里凍著一條蟲子,黃褐色的蟲子。
是悚息!
這東西終于出來了!
徐志穹差點笑出聲音,他擔心有人在隔壁偷聽,且把自己的嘴捂住,帶著冰凌悄悄離開了小黑屋。
推開房門,看著守在門口的楊武,徐志穹半響沒說話。
楊武看著徐志穹,看著他的臉,看著他臉上,正以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恢復著血色。
兩人就這么對視,對視了許久,一起放聲大笑。
“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我哪舍得死呀!”
常德才聽到了動靜,一熘小跑趕了過來:“這是笑什么呢?主子,你怎么下床了,我這剛出去一會買點吃的,你這怎么就…”
徐志穹拿出了一小塊冰凌,冰凌里封著一條褐色的蟲子。
“認得這是什么嗎?”
常德才瞪圓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冰凌看了許久道:“這,這難道就是那…”
她不敢猜,她怕,她怕自己會猜錯了。
徐志穹直接給出了答桉:“你猜的沒錯,這就是悚息!”
常德才笑了,笑出了眼淚:“主子吉人天相,我就知道主子沒事,讓我看看這東西是什么模樣,奴家非得把它捏個粉碎!”
常德才想把冰凌拿過來看看,楊武一把攔住道:“瘋了怎地?咱們是鬼魂,這東西也不知道死沒死透,萬一沾到咱們身上,麻煩就大了!”
老常趕緊把手收了回來,楊武笑一聲道:“老常,你說,你拍著良心說,我這卜算的手段怎么樣?我說了志穹沒事,他就是沒事!”
說話間,楊武很是認真的拍了拍老常的良心。
老常掐了楊武一把,低著頭,紅著臉道:“主子面前,規矩一些!”
楊武對徐志穹道:“這東西你打算怎么處置?”
“你這塊冰能維持多久?”
楊武道:“這都五月了,最多能維持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夠用了,我送去給太卜,讓他煉成一顆好丹藥。”
徐志穹正要往門外走,忽見常德才跳到了楊武的身后。
這場面很少見,一般都是楊武躲在常德才身后。
楊武抽抽鼻子,也很緊張,連連后退幾步道:“志穹,不急著出去,門外有狠人!”
徐志穹神經緊繃。
能讓常德才和楊武如此緊張的人,大概率來自陰間。
雖說除去了悚息,但徐志穹被無邪之技傷了身子,眼下身手還不濟,若是杜閻君來了,還真不好對付。
常德才和楊武都不敢出手,夏琥乏累不堪,還在睡著。
梁振杰哪去了?
自從上次說起悚息的事情,再也沒見他出現過,有些記憶似乎讓他受了刺激。
思索間,一陣腳步聲從前院傳來。
腳步聲極輕,但徐志穹的聽力已經恢復了,聽的非常真切。
他回身對常德才和楊武道:“回臥房去,叫醒我娘子,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們立刻離開。”
常德才和楊武放心不下徐志穹,可來自陰間的恐懼太強烈了。
兩人無奈回了臥房。
徐志穹想拔星鐵戟,又擔心氣力不夠,先拔出了彪魑刃,另一只手鉆進了中郎印。
一道黑影勐然出現,一柄長劍,直刺眉心。
徐志穹撥開長劍,揮刀噼砍。
對方不敢招架,他擔心徐志穹會變招,只得后撤兩步,棄了先手。
徐志穹沒有追擊,他看出了對方的身份:“鐘兄,大駕光臨,卻不打聲招呼,把我役人都嚇壞了。”
來人不是杜閻君,是黑無常鐘劍雪。
“馬兄,我本不想來找你,可有些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鐘劍雪嘆息一聲道,“今日有一十八名儒生來救你,卻無功而返,馬兄,你是個聰明人,當前處境你應該知曉,
沒人能救得了你,此生只能到此為止了,你做過不少義舉,來世定能托生個好人家,若是再有遲疑,等你一魂被悚息吃盡,卻要成了奸人傀儡,到時候非但永不超生,還要為禍人間,且聽我一句勸,讓我帶你上路吧。”
徐志穹沉默良久,點點頭道:“也好,死在鐘兄手上,也算走的體面,但在我死之前,有一件事要詢問鐘兄,杜閻君和昭興帝之間,到底有什么來往?鐘兄若是不說實話,馬某死不瞑目!”
鐘劍雪有些猶豫。
徐志穹神色凜然道:“鐘兄想必也看見了,馬某時才出招滯澀,只因受悚息之害,我身手遠不及往昔,
鐘兄要殺我,應該不費什么力氣,等我死后,變成鬼魂,于鐘兄而言,更是手到擒來,鐘兄只管將實情告知于我,了卻我在凡塵之中一樁心思,卻還有什么放心不下?”
鐘劍雪點點頭道:“好,我告訴你,杜閻君和昭興帝之間,并沒有直接來往,但中間幾經轉手,卻讓兩人之間有了些瓜葛。”
徐志穹道:“愿聞其詳。”
鐘劍雪斟酌著詞句道:“這其中有幾樁生意,多年前,杜春澤還不是閻君,但他想做閻君,
為了坐上閻君的位子,他和一位賞善大夫做了一樁生意。”
賞善大夫?
難道說的是白悅山?
鐘劍雪接著說道:“杜春澤在這樁生意里賺了便宜,想繼續把生意做下去,奈何那位賞善大夫死了,生意做不成了。”
賞善大夫死了?
這位賞善大夫指的不是白悅山。
徐志穹想起了另一個人。
前任賞善大夫,被陸延友殺了。
鐘劍雪又道:“可杜春澤鐵了心要做閻君,他非要把這生意做下去,于是他鋌而走險,找到了你道門的獨斷冢宰。”
獨斷冢宰!
徐志穹推測出這位獨斷冢宰為什么被師父抓進了星宿廊。
就是因為這樁生意。
“獨斷冢宰答應了這樁生意,而且答應了不止一樁,他貪,真貪,他把生意做到了陽世,最終做到了皇帝身上。”
徐志穹道:“到底是什么生意?”
鐘劍雪搖頭道:“這生意我絕不能告訴你,馬兄,縱使你死了,有些事情還是可能被你散播出去,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
那位冢宰后來消失不見,可杜春澤還想把生意做下去,他想做鬼帝,他又找到了能牽線的人,等他把生意都做成了,陽間勢必要有一場大劫難,
能說的我都說了,馬兄,你安心上路吧。”
鐘劍雪再次舉劍,徐志穹喝一聲道:“且慢,你看這是什么?”
他把那塊冰凌拿了出來!
鐘劍雪看了許久,愕然道:“這是…悚息?你把悚息取出來了?”
徐志穹笑道:“鐘兄好眼力!”
“這不可能!”鐘劍雪連連搖頭道,“我聽說了,悚息嵌在了你兩魂之間,凡間之人哪有分魂的手段?”
徐志穹點點頭道:“你也聽說過,馬某入品一年多些,得了高人相助,已經有了五品修為,許是我身后那位高人,不是凡塵中人呢?”
“馬尚峰!你騙我?”鐘劍雪大怒,“你明明擺脫了悚息,卻還騙我說出任多內情!”
“鐘兄息怒,說出來對你沒壞處,我是真心想幫你。”
“不必多言,你且看劍!”
“鐘兄慎重,馬某身體尚且虛弱,與你過不了幾招,你若措手傷了我,日后卻追悔莫及。”
鐘劍雪憤怒的看著徐志穹。
他真有殺了徐志穹滅口的沖動。
對視許久,忽見夏琥從臥房里走了出來,看著兩人四目相對,且對著徐志穹厲聲喝道:
“你個沒良心的,剛撿回條命來,便在這里會女人!”
徐志穹無語。
鐘劍雪喝道:“你說誰是女人?”
夏琥一聽聲音,好像是個男子。
這男子怎么長得這么俊?
夏琥沖著徐志穹喝道:“你個沒廉恥的,卻連男人都下得去手!”
“惡婦,你說甚來!”鐘劍雪臉頰紅透,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夏琥,總覺得自己該解釋幾句。
可若是解釋了,好像更說不清楚。
“罷了,”鐘劍雪咬牙切齒道,“馬尚峰,這筆債,你給我記下!”
鐘劍雪縱身一躍,離開了侯爵府。
徐志穹一笑,回過頭去看了看夏琥。
夏琥陰著臉道:“你欠了他什么債?他身子是不是被你破了?”
徐志穹張著嘴,又閉上,閉上了,又張開。
他真不知該說什么好。
夏琥眨眨眼睛又道:“難不成他懷了你的種?”
懷了我的種?
這還有王法么?
“娘子,咱們好歹講點道理,那是個男人,你也聽見了,他真是個男人,男人怎么能懷了我的種?”
“誰知道你修煉了什么邪術!”
哄好了夏琥,徐志穹趕緊給各方送信,讓他們別再擔憂。
送信聽起來簡單,可這事很難說得清。
李沙白和太卜都出手了,他們都無計可施,卻問徐志穹如何能夠自救?
自救肯定是不合理的,徐志穹必須編個人來救他。
可這個人能是誰?
蹲在臥房想了半天,徐志穹發現說誰都不合適。
徐志穹且說自己夢遇真神,真神救了他?
卻問他真神長什么模樣?
別說模樣,他連最基本的形狀都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便不說,徐志穹死過一次,之前說的朦朦朧朧,也蒙混過關了。
他先去了皇宮,梁季雄、長樂帝、梁玉瑤、林倩娘都在天章閣,天章閣大小學士全部到場,整個書閣翻了個底朝天。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翻遍了三座書閣。
聽聞徐志穹來了,滿臉灰塵的長樂帝趕緊吩咐御醫好生照料:“志穹,你跑來作甚?先在皇宮里歇著,你不用擔心,我們這找了幾本古籍,都提到了悚息,定是有些用處的。”
徐志穹拿起了一塊冰凌,指著里邊的褐色的蟲子道:“這個,就是悚息。”
長樂帝愕然良久,驚呼一聲道:“志穹,這是你身上的?你怎么把這東西弄出來的!”
小書亭 梁季雄等人聞訊沖了出來,得知徐志穹擺脫了悚息,盡皆錯愕無語。
不是他們不歡喜,而是這事情匪夷所思。
連李沙白和太卜都束手無策,徐志穹自己怎么可能擺脫了悚息?
徐志穹看了看眾人,沒有解釋其中緣故。
梁季雄會意,命令所有人退下,書閣之中,只留下他、長樂帝和徐志穹。
梁季雄道:“志穹,你且實話告訴我,這當真是悚息么?”
徐志穹道:“我也說不準,正想到陰陽司驗個分明。”
梁季雄看著徐志穹的臉,他的臉上的確恢復了不少血色。
他又看了看那條褐色的蟲子,問道:“這東西到底從何而來?”
徐志穹道:“我在睡夢中,聽到了一聲悶吼,等醒來之時,手里便多了這么個東西,滿身的氣血也清爽了起來。”
“一聲悶吼?”長樂帝頗感詫異,“是什么樣的悶吼?”
徐志穹苦思片刻道:“那聲音不好形容,好像是耳朵聽見的,又好像貫穿在臟腑之中,好像是身邊傳來的,又好像在云霄之外,聽到那聲音時,我身體好像被纏住了,就像中了盤蟒之技,那吼聲到底是什么樣子,好像是…”
徐志穹還在努力回憶,梁季雄趕緊攔住道:“莫再想了,你應是聽到了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