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明政府拋棄后的一段時間內,老程似乎有點自暴自棄的念頭,言語之間常常流露出要自殺的想法。不過后來被師爺開導了一番后,顯得開通了不少,只是與老李教授交談時提及招安話題更多了。
李教授完全明白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變——那位本家師爺把上司的情報都泄漏給他們了。而穿越者們對程縣令身邊人的滲透還遠不止于此,根據情報學原則,對線人的控制應該是全方位的。
程大縣令的家庭情況比較簡單,他成婚很早,但正妻與嫡子都留在東北老家,如今早就沒了音信。眼下的家眷都是后來續弦,一妻一妾,另有一個小女兒。
李教授一個老頭兒當然不可能和縣太爺家的女眷發生交集,不過這并不等于穿越眾這個大集體沒這能力。王嬌嬌,蘇暮雪,還有朱月月這幾位姑娘,自從上次自告奮勇卻被龐雨澆了一盆冷水后一直顯得很沮喪。如今李教授和宋阿姨正兒八經要交給她們一項艱巨任務,這些姑娘們立刻表現得非常雀躍。
“你們并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就是按你們平時的生活方式,無非多帶幾個朋友一起玩罷了。”
李教授如此告訴她們,在實踐中她們也確實是這么做的。現代女人和明朝女人的交往果然比男人之間更加容易。女人們感興趣的話題永遠都是那幾樣:化妝,保養,以及衣服和首飾…
和所有男人一樣,程葉高并不喜歡自家女眷過多跟外面的三姑六婆羅嗦。但也懶得阻止。等他發現家里女人開口閉口都在談論什么蘭寇黛安芬之類新名詞時,再想重振家法已經太遲了。雖然李教授特別叮囑過姑娘們別在明朝女人面前宣揚男女平等之類思想,但這些女孩子在日常交談中所自然而然表現出的那種驕傲氣質,依然深刻影響了縣太爺家的女眷…現在程老爺依然是家中的天,但其中的半邊似乎開始慢慢變天了…
在來自內外的多重影響下,程葉高的思想不知不覺間開始轉變了。雖然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種轉變,在程葉高自己心目中,他依然是一心一意想做大明王朝的忠良臣子。
所以當老李教授有一次閑聊中,似乎是無意間談起有關駐京城辦事處,駐省城辦事處之類的機構時,程葉高一下子變得非常感興趣。李明遠只是隱約跟他說了一些“我們那兒”官員的行事方法,其中往上官所在地區設立辦事處的做法讓程葉高極為欣賞。
說到底,在明朝官員眼中,“屈膝降賊”這個罪名比起上一年遍布朝野的“投靠閹黨”那是差得遠了,多跑跑關系,工作做到位,一切都還有希望。必要時候他們這些海外來客也可以考慮配合一下——老程念叨了那么多回招安,李教授總算給了他一個正面回應,雖然言辭很模糊,但作為希望已經足夠。
李教授的這番開導著實讓老程大有茅塞頓開之感,為此他無論如何也不愿相信李明遠教授這輩子沒當過官兒。對此老李只是微笑不語——別看大明朝的北京城作了兩百多年的首都。真要說天子腳下,皇城根兒的王者之氣,那可絕對比不上現代北京城。
程葉高很快決定:安排人手去瓊州府搞個辦事處。人選他已經想好了——就是那個大管家,跟隨他多年了,非常忠誠,辦事也還算靈活。只不過在名目上稍稍有些麻煩,這年頭可不能公然掛一塊“臨高縣駐府城辦事處”的牌子,何況他現在還背著個“通匪”名聲。
不過好在大明朝官場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官員自己不好經商,但卻可以讓家人仆役經商——朱元璋這家伙太吝嗇,他給手下官員訂的俸祿標準之低令人發指。然而那些掌握權力的官兒豈又是肯虧待自己的人?各種各樣的弄錢法子很自然都出來了。讓家人經商只是其中最正派,最合法的一種。
所以基本上每一個有點權力的明朝官員都會安排一個親戚或仆人做商人,有官員權力作為后盾,這樣的商人還是比較容易賺錢的。另一方面這個商鋪也往往被用來處理官員收到的禮物。大家心里都有數,互相給面子,不會去找這類商鋪的麻煩。
至于這個鋪子里賣的貨物,自然就由短毛們負責提供了。這個甚至用不著程葉高開口,解席就笑瞇瞇主動帶著一份商業合作協議書上門了。上次他們送來的那些精鹽和精白米,原本是讓程管家帶到府城去開路子的。因為不知道需求數量,都是盡量往寬裕里準備。結果這位很有經驗的老管家把該打點的都送到位了之后還剩下不少,干脆都低價處理給了府城里最大的那家糧食鋪子——這家鋪子的后臺老板在瓊州府里相當有勢力。
白米也就罷了,那些顏色雪白,顆粒細小,入水即化且沒有任何雜質的精鹽在任何地方都是極受歡迎的。就算是進貢給皇帝的貢鹽質量也不如它,這一點越是富貴人家越有體會。而瓊州府的有錢人遠比臨高多得多,對高質量鹽的需求量也更大。為此那家糧鋪的前臺掌柜和后臺老板都專門找程管家打過招呼——歡迎下次再來,安全絕對保證!
有了這層利益關系罩著,到瓊州府去開一個販私鹽窩點應該是比較安全的。而且這樣一來程縣令和穿越者之間算是正式有了利益同盟關系——那份商業協議書上寫得很明確:程家出人,海客出鹽,利潤雙方各拿一半。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工作,付出了這么多代價,穿越眾們總算成功拉攏到了一位明朝現任官員。用利益捆綁起來的合作關系向來是最穩固的,這下子無論程葉高愿不愿意,他都是和穿越者們上了同一條船了。
這條船的名字就叫做——“瓊海”。
既然打算把鹽正式作為商品出售,那幾個搞銷售的兄弟馬上有了用武之地,銷售推廣計劃作出來一堆。不過最后實際被采納的只有一條——那就是要給他們的商品確立一個商標。
經過一番討論,最終定下來的商標就叫做“瓊海牌”,聽起來似乎很沒創意,但比起當地人已經開始亂叫的“短毛鹽”那可要好聽多了。其實大家更中意直接用“穿越牌”作為商標,只是因為可能泄漏來歷而不得不放棄。
公元1630年3月15日,大明崇禎三年庚午的二月初二,在海南瓊州府某條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無聲無息開張了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小鋪面。鋪子里表面上是賣一些米面雜糧,實際上卻是一個販私鹽的窩點。
沒過多久瓊州府上下都知道了:在這家店鋪里能弄到全海南最好的精鹽,這不是不讓人眼紅的,不過因為這家鋪子背后有大人物罩著,平日里也舍得花錢打點,做起生意來讓利又多,一時間倒也沒什么人來找麻煩。
當然,瓊州府的高級官員大都了解這家店鋪的底細,知道這是那個說不上倒霉還是幸運的臨高縣程七品家的本錢。在他們看來這位七品芝麻官的遭遇可謂離奇——瓊州府那么多屬縣,唯獨他老兄的轄地偏偏遭遇到海寇,這算倒大霉。可那些海寇不殺人不搶東西,現在居然還跟他合伙兒做起了私鹽生意,這又很難說不是一種幸運了。
當然,無論倒霉還是幸運,這界限是一定要劃清楚的。無論那些人是海賊還是海商,占城奪地,殺害官兵絕對是個大罪名,朝廷遲早會出兵剿滅。而程縣令居然和那幫人混在一起,顯然也不再是大明王朝的忠臣了。
所以盡管那位程府管事其實只把很少的精力用在生意上,而是每天上下奔走想要為主子挽回名譽,恢復官聲。但瓊州府上下官員們只是冷淡的旁觀著他的努力,笑納著他的孝敬,卻沒一個人敢為他說一句好話。
而在穿越眾這邊,花費如此巨大代價只為了弄到一條通往瓊州府的情報線。這讓團體內多多少少的出現了一些質疑之聲——以胡雯女士為代表,先后有人提出質疑,那個官員到底有沒有用?大家辛辛苦苦作出海鹽來難道只是為了讓某個明朝貪官發財的?
面對這種論調就算是最溫和的李明遠教授都禁不住發怒了,他毫不客氣的把這種言詞斥之為“婦人之見”。而且就在不久之后,從瓊州府傳來的一條消息就充分證明了這條情報線的價值,讓所有質疑者都不得不閉嘴。
——根據那位程管家親自帶回來的信息,從廣東布政使司正式發來了公文,要求瓊崖參將及其統屬的白沙寨官兵盡快出兵,“水陸并進,克期會剿”,盡速殲滅盤踞在臨高縣城的“髡毛海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