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斯維塔的抉擇
見到雷特的到來，距離最近的兩位女仆眨著水汪汪的眼睛恭候道：
“老爺，下午好。”
“下午好，老爺，您要喝點什么嗎？”
“不必了，你們用心布置會場即可。”雷特擺了擺手，在大廳環顧了一圈，視線在沙爾身上多停了兩秒，面色不變地朝大家說道：“大家都辛苦了，餓了的話可以吃些東西補充能量，累了就稍作休息，今天是喜慶的日子，每個人都不應太勞累。”
“多謝老爺。”
“老爺真是仁慈康慨。”
“沒錯，老爺太善解人意了。”
聽到雷特替他們著想，一眾男仆女仆連忙送上由衷的贊美之聲。
“那是當然，老爺是天底下最偉大的人物。”
斯維塔的聲音從通道另一側傳來，聲至后半句，整個人才邁著匆匆的步伐走到大廳，身上換了一身嶄新潔凈的禮服，渾身散發著清爽氣息。
“喔～斯維塔，你洗浴的速度也太快了，我本以為至少要再過十分鐘。”雷特看著斯維塔，笑道。
“瑞來少爺引進了一種新的煉金沐浴裝置，說是一種新發明，讓我們普通人洗浴方便了許多，只需一個按鈕，水就從天而降，仿佛在大雨中洗澡一樣，這種感覺太棒了。”斯維塔微笑著回道。
忽然間，斯維塔注意到將身子背對著雷特的沙爾，驀然一驚，眉目間浮現一絲怒意，斥責道：
“沙爾，難道你剛才一直背對著老爺嗎？知不知道這樣非常不合禮儀！老爺他即將成為一名國王，就憑你犯下的這種低級錯誤，可以被直接開除！”
“我，我，對不起。”沙爾臉色紅的如蘋果，尷尬又懊惱地回道，但被這么一訓，整個人的精神一緊，注意力徹底轉移，他的‘好兄弟’反而放松了下來…
他才敢轉過身，懺悔道：“老爺，我錯了。”
此時此刻，雷特板著臉，對上沙爾的目光，澹澹地說道：“嗯…今天的錯誤犯得確實有點低級，就罰你連續吃一個星期的黑面包！”
“多謝老爺的寬容！”沙爾聽到懲罰的內容，內心一松，只是吃一個星期的黑面包，算是相當好的后果了…
“哼，老爺的仁慈可不是你犯錯的資本，如此不敬的錯誤，不希望再看到你犯第二次！”斯維塔一反常態，用極度冷漠地聲音沖沙爾說道。
聽覺極為敏銳的沙爾，似是聽出管家語氣的變化，渾身抖了抖，深刻認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是多么愚昧，一顆心更是跌到了谷底。
“好了，斯維塔，跟我出來一趟。”
雷特視線從沙爾身上挪走，忍住內心的憋笑，輕咳兩聲，朝著斯維塔喊道。
斯維塔臉色瞬間換上恭候：“是，老爺！”
兩人一先一后，來到城堡之外，一棵巨大的鳳花樹下。
陰影如傘，帶來一處陰涼之地。
“老爺，那沙爾太不像話了，剛才竟然對您如此不敬，我在想將來立國，是否要將他一并帶去…”斯維塔站在雷特的身后，看著背影，嘆了口氣說道。
雷特轉過身，失笑搖頭：“斯維塔，剛才的情況其實有些特殊，不必過于苛責…”
“特殊？請老爺指示。”斯維塔面露疑惑，他就是個普通人，還是個上了年紀的中老年，剛才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老爺身上，還真的沒有注意到‘特殊’的變化。
雷特請客兩聲，壓低了聲音，將自己剛才的發現說了出來。
而得知實情的斯維塔，頓時瞠目結舌，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后，他哭笑不得地嘆道：“沙爾這小子，真是…太‘年輕’了…”
或許是斯維塔的壯年期已然過去，許久未曾體驗過蓬勃的感覺，倒是沒有第一時間往那方面聯想，如今卻只能萬分感慨。
“唉，這當中存在我的疏忽，是我沒有及時注意到此類問題。”斯維塔思索了會，低下頭認錯。
這一次，雷特沉默了片刻，沒有第一時間寬慰，而是說道：
“嗯…以小見大的話，這個例子其實反映了很多問題，不容忽視。我找你過來，原因也和此有關。”
斯維塔的神色無比認真，右手撫胸，用沉重的聲音道：“老爺，請講。”
雷特凝視斯維塔的臉龐，緩緩轉過身，平靜的聲音在斑駁的葉影下響起：
“格林家族將從一隅之地占據整個大陸最廣袤、中央的區域，這代表的意義非凡。”
“我們這一整體將占據王座，享有崇高的地位，將凸顯的更神圣、莊重，每個追隨者的地位、身份、財富等等，和現在相比，也都將獲得飛一般的提升。”
“但與此同時，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將處在放大鏡之下，關乎著格林王室的形象。”
“表面上看，這只是要求我們今后要更加嚴謹，注重一言一行。這樣說也沒錯，但實際上，卻更加要求上位者和管理者充分發揮管理的藝術。”
“因為可以肯定的是，格林王宮所需的人手，比起如今的格林莊園，無疑要多了數倍，其中的衛兵、仆人等等，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任何一類人群，都存在各種各樣的潛在的問題，暴露與否，不過是概率和時間問題。”
“過去我們不用太過在乎，但伴隨著人手的增多，哪怕再小的概率，也都更易發生——管理者唯有察覺每一類人群的特征，知曉其優缺點，才能更方便管理人群。”
斯維塔的陷入了深思，不知不覺低下頭看著地面，腦海中回憶著老爺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發人深省。
雷特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就像剛才的例子，沙爾的躁動，就反映了這批青春少男少女的生理需求，嗯…只要是正常的‘生物’，都無法避免，也無需避免。”
“一味的禁止永遠都是差強人意，歷史的無數經驗證明，反人性的制度，永遠不可能成功。”
“堵不如疏，禁止的命令是個人都能頒布，只會禁止，是管理者能力不足的表現。唯有合理的疏導，才能體現管理的智慧。”雷特意味深長地說道，轉過身重新看向斯維塔。
“管理的智慧…”斯維塔口中喃喃念叨著這幾個字，整個人的神態有些恍忽。
一陣風吹來，鳳花樹的枝葉沙沙起舞，斯維塔的帽子差點被風帶走，他及時地一把按住，用一種極度敬佩的目光望著老爺，深深鞠了一躬，“老爺的話如同醍醐灌頂，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仿佛過去的人生經歷一下子得到了升華——管理二字，既要管，又要理，缺乏任何一者，都將出現問題。”
聽到最后的總結，雷特的目光也極為欣慰，“寥寥幾句就有這樣的感悟，斯維塔你依舊是出色的管家，天賦非凡，相信到了王宮，你也會是我的得力助手。”
“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么天賦呢。”
斯維塔自嘲地笑了笑，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的眼神有些復雜，感動地看著老爺，眼眶略有濕潤，嘴唇蠕動著說道：
“老爺，這輩子能跟隨您是我的榮幸，您的光輝讓我斯維塔的人生無比明亮，擁有無數人求也求不得的命運，但是…我只是個上了年紀的普通人，請恕我拒絕繼續做您的最高管家——一個王國比一個暗鷹城復雜了無數倍，請恕我才疏學淺，難以擔此重任。”
“老爺愿意留我澆澆花，掃掃地，我其實就心滿意足了…”
“斯維塔…”雷特神色動容，眼皮子動了動，凝視著自己的好管家。
良久之后，雷特才長吐出一口氣，重重說道：“此時你就無需多言了，我是不會拋棄你的，你永遠是我的好管家…”
“老爺，可是…”斯維塔大為感動，眼眶發紅。
“沒有什么可是，回去準備晚宴吧，我們應該珍惜在深巖堡的最后時光。”雷特臉色平靜地擺了擺手。
話一說完，就為一撮流沙，眨眼間消失不見。
斯維塔看著流沙迅速遠去，面容仿佛一瞬間蒼老，默默看了幾眼身旁的老樹，轉身慢步走向了深巖堡。
“斯維塔管家，您這是怎么了？”
剛從外面裁剪過花圃的瑞秋沿著側面的路徑走來，看著寂寥的斯維塔，滿是訝異地說道。
“沒，沒什么。”
一路都在走神的斯維塔，差點沒意識到有人過來，連忙回過神，深呼吸了一口氣，上下打量著起瑞秋，穿著一身綠色的園丁女仆裝，裙擺及膝，忽而問了句：“瑞秋，你還沒有伴侶吧？”
“啊，啊？”瑞秋被沒有來的問題問紅了臉頰，瞪大眼看著斯維塔，捂著嘴說道：“天吶，斯維塔先生，您問這個干什么？我們年紀差的太多了，完全不合適。而且瑪魯廚娘如果聽到，肯定要不高興了！”
“咳，你可能想的太多了。”斯維塔連忙擺動雙手，心虛地朝城堡方向看了一眼，回想起剛才老爺的指導，趕緊解釋道：“你可不要想歪了，我只是想了解了解你們的感情狀態，剛才老爺的指點讓我茅塞頓開，我在想是不是要舉辦一場男仆女仆之間的聯誼會？當然，前提是你們目前都還沒有心上人的話。”
“什么？聯誼會！這聽上去棒極了！”瑞秋臉上洋溢著笑容，眸中透著驚喜，說道：“偷偷告訴你，斯維塔管家，其實木匠庫丁的兒子奧拓，和斯嘉麗最近幾個月有點愛情的小火苗呢！還有里奧和黛比，我瞅見過兩人在干活時眉來眼去…”
瑞秋眉飛色舞地分享起小八卦，說的是滔滔不絕，斯維塔笑瞇瞇地聽著，摸了摸胡子，感嘆道：
“看來一直以來，我在‘理’這一方面，的確是做的有些不到位啊。城堡里竟然還有這么多有趣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今后要和仆人們走的更近一些了啊，了解透徹大家的情況，否則，就像老爺說的，怕是會暴露越來越多的問題…”
瑞秋眼里閃著好奇的光芒，很想知道老爺都說了些什么，但她卻不該多嘴，只能順著剛才的話題道了句：“嘿斯維塔管家，您打算什么時候舉辦聯誼會？我在想是否要為此買一條漂亮的裙子…”
“哦？看上去你也有心儀的男人了。”斯維塔笑呵呵地道。
“昂，但還不能告訴你。”瑞秋下巴一揚，略帶嬌羞地道。
“那看來他還不清楚你的心意，勇敢去追求吧，我會向老爺提議，走上婚姻殿堂的仆人，可以放一段愉悅的假期。”
“這太讓人驚喜了，但我想距離那一步還非常遙遠。”瑞秋目光發亮，但漸漸露出一絲遺憾，隨后看著斯維塔胸口的裝飾物，忽然間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您和瑪魯廚娘什么時候走到那一步呢？再悄悄告訴您一個秘密，其實私底下大家都很好奇你們的進展，甚至有人還在打賭，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呢！”
“天吶，你們！”斯維塔久違地感到了臉頰發燙，渾身緊張，腳底板像是裝了滑輪一般，不自禁地朝別處迅速熘走。
走的時候一個勁地滴咕，“你們也太不禮貌了，私下里怎么能說這些東西…”
離開格林莊園后的雷特，第一時間去了暗鷹城的郊外，沿著一條寂靜的偏僻小道踱步。
看著奶黃色柵欄旁的風車指示牌，不知為何，雷特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他雙手抱在胸前，時而抬頭看看天空，時而看看地上的青草和塵土，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唉”
人為什么會老去呢？為什么普通人就不能通過修煉，延長壽命呢？
身邊的人會逐漸老去，這個問題一直存在于雷特的腦海，但他的潛意識里一直不愿去提及。
但時至今日，思考建立格林王國，管理王宮事宜的問題時，卻不可避免且不能延后地直面，斯維塔何去何從的問題。
一個普普通通的年邁老人，真的可以處理好偌大王宮的各種雜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