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寒風掃過叢林的時候,伴隨著傳遞開來的一聲嘶吼,完全不像是蛇類能夠發出來的聲音。
這一聲的高昂綿長之處,仿佛是在懸崖峭壁之上,吹起了大號角,鼓動了山間云海,震顫小溪雨露。
這樣的威風,這樣的體型,這樣的聲音,近距離的壓迫在人心頭上,逼得關洛陽和陳老太監想也不想地就選擇了聯手。
關洛陽腳下步子變弓步,往斜刺里一沖,閃避的同時,雙手握刀柄,甩手高揚,手里的刀,從下而上的劈斬,從側面打擊在巨蟒的下顎,刀身磨出一道激烈的火星和刺耳的尖鳴。
巨蟒大張的嘴巴,不免為之一挫、一揚,但下顎那里,竟沒有被斬破防御,迸出鮮血來。
陳老太監則趁這個機會一矮身,往前竄出半步之后,弓背拔腰,再將身子猛的往上一挺,以雙手托天式,兩掌交疊,朝著巨蟒的身體下方打過去。
手掌與鱗甲的碰撞,傳出了一聲大鼓被敲響似的震動,巨蟒頭部這兩米多長的一段身子,往上猛的抬升了一下。
拖地而來的大關刀,猛的一振而起,反射陽光。
九英道長高高躍起,氣勢之猛烈,如同飛奔的駿馬跳出懸崖,揮動手里的大刀,從比巨蟒頭部更高的地方,斬落下來。
六十四斤的春秋大刀,刀身是當年武當山庫存里面的一塊寒鐵,千錘百煉,混了金、銅、銀,在堅硬剛猛之外,還藏著一份遠勝于尋常鋼刀的韌性。
九英道長的這一刀用力之猛,以至于整個刀身在劈到巨蟒身上的時候,都出現了明顯的彎曲。
刀身上積蓄的彈力,在碰撞之后的一瞬間,就把巨蟒的身體和九英道長向兩個方位彈開。
當!!!!
仿佛是一口厚重的千斤銅鐘被斬破。
關洛陽和陳老太監往兩邊飛速閃開,巨蟒的身體墜落在地。
粘稠滾燙的鮮血,從破損的鱗甲之間,飛濺出來,落在地面枯葉上的時候,還冒出了肉眼可見的熱氣。
巨蟒的背部出現了一條兩尺多長的傷口,斜著劃過了整個背部,泛著金屬光澤的碩大鱗片,被這一刀盡數斬破,顫動著的鮮紅血肉深處,甚至露出了森白色的嶙峋骨骼。
九英道長落在十步開外,踉蹌了好幾步,雙手抖了抖,虎口開裂,有些抓不穩手里的刀。
那把大刀的刀刃,還在顫鳴。
剛才那一眨眼之間的交鋒,看起來短暫,實際上等于是三大高手合力。
關洛陽抵消巨蟒沖撞之勢,陳老太監把巨蟒身體拋離向上,九英道長才有機會,讓這一刀毫無花哨的落實,確保刀刃上每一分的力量,都沒有被浪費。
但九英道長剛喘了兩聲,第三次吸氣的時候,便因為眼前的場景而受驚,一口氣走岔了,嗆咳出聲。
原來那條巨蟒在短暫的昏沉之后,竟再度昂揚身體,嘶吼著從地面抬升起來。
它身體的后半段,從幾棵參天大樹的樹冠之間游出,伴隨著許多枝葉斷裂落地,沉重的身軀,迅捷如飛,盤旋扭動著,將蛇尾掃出。
九英道長雙手推著刀柄一擋。
破空有聲的蛇尾,卻在碰到刀柄的瞬間,彎折纏繞,一下子把九英道長連人帶刀的卷了起來。
尾巴一抖,九英道長就身不由己地飛上半空,往那張吐露著蛇信子的猩紅大口里,投了過去。
這頭妖物分明剛才還被那把刀給重創,現在竟然毫不在乎那把大刀的威脅,一逮到了機會,就展現出了要連人帶刀一起嚼碎的貪婪熾怒。
不錯,是嚼碎。
蟒蛇本來是以絞殺、吞食的手段,把獵物吞到肚子里之后,慢慢消化,可是這頭妖怪,嘴巴里面上下兩邊,竟然分布著不少尖牙,光是上顎骨能看見的,就有內外三排利齒,短、密、硬,絕對可以磨碎鐵石。
嘶昂!!!!
妖蛇的大口向前一咬,扯掉了九英道長的一片衣角。
千鈞一發之際,關洛陽飛身而至,搶走了九英道長,腳下在盤踞如陣的蟒蛇軀體上踩了一腳,飛速掠出二十米之外。
他把成周刀咬在嘴里,右手一探,帶上了越王,腳下重重的一踏,枯葉和土壤被他踏出一個半尺深的淺坑,兩三步之間,就在林中跨過漫長的距離,把手里的兩個人扔向了那些大明士兵。
秋石、秋笛搶先出手,以攬抱旋身的柔勁,接住了這兩個人,化解掉了被投擲過來的沖擊力。
那一邊,背后血流不止的巨蟒漸漸失控,嘶吼不斷,一擺頭之間,就近盯上了陳老太監,蛇尾就又掃了過去。
有九英道長的前車之鑒,陳老太監豈會硬擋?
他一手勾,一手砸,把粗大的蛇尾砸的一滯,腳下步子挪轉,就逃出了蛇尾卷動的范圍。
巨蟒渾身鱗甲蠕動,力道傳遞到蛇尾,再度抽打出去。
陳老太監來來回回,就是勾甩、推砸這簡單的兩種動作,卻屢屢從蛇尾抽打之下全身而退,甚至把蛇尾上的一些鱗片,砸裂開來。
巨蟒再度吃痛,怒不可遏,直接以蛇頭不斷撲咬下去。
陳老太監腳下步子的幅度加大,一晃身就是幾米的距離,但手上的動作,還是那么一套,不管來的是蛇尾還是蛇頭,都能拍開。
此是武當派的龜蛇轉磨雙換掌,是從推磨的動作里頭,參悟出來的一種勁力變化。
武當山里頭的道士,行走坐臥之間都在練功,不用老牛驢子拉磨,自己推大石磨,磨豆子、谷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把推掌和勾旋這兩種力道,練到了大繁之后,歸于至簡的程度。
推掌如玄龜,勾旋如騰蛇。
一掌推擊,一掌勾甩,打起來的時候,只要跟敵人近身,兩種勁力,就輪轉的越來越快,仿佛一疊一疊的浪頭積蓄下來,直到在某一次推掌,或某一次甩臂的時候,化作無堅不摧的洪水,沖垮堤岸。
可這種不斷積蓄勢能、增加速度的打法,所針對的目標是人。
如今陳老太監面對的卻是一條長度接近三十米的巨蟒,他力道再怎么積累,也不可能一口氣把三十米的巨蟒打碎。
他也根本不想獨力斗這條妖物,幾次晃身繞步,已經不知不覺的把巨蟒引向關洛陽那邊。
又一次砸偏蛇尾之后,陳老太監扭脊椎的往側面一撲,閃開了從他后面立劈下來的一把刀。
關洛陽一刀不中,早在意料之中,頭往上一仰,青銅色的花紋在上半身流淌點亮,腳掌微微一踮,輕盈的感覺,使他的身體似乎浮動起來。
這是他在河岸邊的時候,領略到的一種特性。
青鳥元氣除了能夠產生非比尋常的熱量之外,更有一種減輕自身所受重力的效果。
粗略的估計,他的體重在這種狀態下減輕了三分之一,而肢體的力量,沒有半點削減,于是身法的輕靈迅捷,就驟然躍升了一個層次。
蛇頭撲下來的時候,關洛陽身子一退一翻,輕靈迅捷的像一道鬼影子,竄上了巨蟒的背部,一刀刺進了巨蟒背上的那道傷口。
那傷口本來已經深可見骨,這一刀刺下去,直接擦著骨頭往下切,更多的血肉、血管,甚至骨骼保護下的內臟之類,都被刀鋒切開。
巨蟒劇烈的晃動起來,直接以背部砸向地面。
關洛陽的身體因為巨蟒的暴動而失去了平衡,耳邊傳來劇烈的風聲。
地面在與他飛快的拉遠,而當遠到一定限度的時候,巨蟒的身軀就會翻轉,帶著他一起砸落。
心跳突然加速,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有點瘋狂的想法在關洛陽的腦子里閃過。
三皇連環勁,羅漢翻手錘!
呼的一聲,當空錘影,砸在刀柄之上,整個刀身刺落進去,緊接著那道人影縮肩團背,雙臂寸寸發力,撕裂傷口,往下一鉆。
巨蟒的背部砸在地面的時候,關洛陽整個人硬闖進了潮濕滾燙的血色之中。
在最初的一次震動之后,熱!燙!悶!
這些感受占據了關洛陽全部的感官。
這巨蟒體內的溫度,恐怕接近了水的沸點,更關鍵的是,那種悶熱的感覺,不是僅僅讓口腔無法呼吸,而是擠壓著胸膛,甚至束縛壓迫著身上的每一個毛孔。
青銅色的光暈在凝聚,關洛陽的十根手指割裂了血肉,手臂靠著寸勁發力的特色,撕扯出活動空間。
他甚至好像還能感受到巨蟒的肌肉在反擊。
即使外界來看,這頭巨蟒已經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僅存在輕微的痙攣。
但在內部,這頭妖物的肌肉,血液,骨頭,每一個地方都還在嘗試著,把闖入內部的事物排斥,甚至干脆破壞掉。
妖的生命,是自然世界里野蠻兇暴的最佳杰作,順應著地龍翻身的天時地利,才成就了這一頭蛻皮而生的真正妖物。
即使巨蟒自己的意識存在著衰弱和畏懼,這一具身體的本能,依舊不會放棄抗爭。
可是,當關洛陽四肢已經可以運動,嘗試著要在巨蟒內部站立起來的時候,這吃人的妖怪,最后殘存的反抗,就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巨蟒的身軀被頂起來一段,關洛陽的雙腳站在地上,雙手探出創口,手指扒住兩邊,往上一抬,把巨蟒的尸體從身上舉起、推開。
血色淋遍全身,模糊著關洛陽的頭發和眼睛。
嘭!!!!
陳老太監從背后而來,一掌拍在了他頭上。
關洛陽兩腳陷下去三寸,身子一晃,腰背卻幾乎沒彎,旋身提臂,往后一撞,還了老太監一肘。
陳老太監飛了出去,落在地上,背部一碰到濕潤的泥土,他就想要腰背發力,挺身站起。
可眼前映著的,還是一片天空。
‘嗯?咱家怎么沒站起來?’
他腦子里嘗試了數次,才感覺到自己的手,遲緩的抬起,按上了腹部,一點點的往上摸索。
往日里如臂使指的每一寸筋骨,不知道為什么變得遲鈍不堪,直到他摸到自己胸口的時候,才有了恍然的念頭。
原來是心口凹下去了,心臟被那一肘子頂爆了。
陳老太監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瞳孔渙散,不甘心的斷了氣,腦子里最后還想著。
‘竟然!竟然跟一個無名小輩同歸于盡…’
他不會知道,他胸口的衣物破了一個洞,衣料缺口的邊緣,像是被火燒過的殘燼。
他也不會知道,關洛陽被他拍了那一巴掌,代價只是頭昏腦脹,嘔吐了一地。
秋石急忙趕來:“關兄…”
“我沒事、嘔!!”
關洛陽這兩天只吃過藥材,也基本都消化排泄掉了,吐出來的全是苦水,勉強道,“那幫人一直吹鐵管,必定還有幫手,我暫時不能動手,快走。”
“那妖物的尸首…”
“不要了,走!”
巨蟒的尸首被遺棄,但秋石還是堅持從它腹部挖走了一樣東西。
關洛陽他們剛剛離開,林子里就奔來一道道披著斗篷的身影。
又有一批勁裝的漢子、氣質殊異的術士們,先后趕到。
當花彌一腳踏在妖物的血泊中時,這片區域,已經聚集了五百多人。
短須如針的中年漢子道:“截殺失敗了,可惡,我們速速回去通報馬大人。”
這批人是馬強派來的心腹。
花彌一手搭在轉身欲走的中年漢子肩上。
“誰說失敗了?”
她瞧著陳老太監的尸體,皺了皺眉,又舒展開來,哼聲說道,“這兒離成陰駐軍的地方,還有五十多里,事兒還沒完。”
之前要分兵在莽莽叢林之中找人,但這一戰之后,已經徹底暴露了越王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