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爆發性的白笛一刺,勢若雷霆,關洛陽雖然橫刀擋住,卻被撞得滑退半步。
紫色道袍揮舞帶風,緊追不舍,兩尺多長的白影閃爍,在寬大翻轉的袍袖之間,揮出一道道殘影,打向關洛陽頭頂、頸側、肋骨、肚腹、下陰等各處要害。
關洛陽步伐變動向后,一步步飛快踏下,鞋底沉重輾轉,把厚實的地板踩的嘎嘎作響,手里長刀翻折切掃,在有限的移動之中,以長刀的各個部位,截擊白色骨笛。
長刀后半段、靠護手的地方,刀身吞口,刀背刀柄,尋常練刀之人很難利用到的地方,都被他發揮使用。
從房內退到門外,雙方兵器碰撞,金鐵交擊的叮叮聲音連綿不絕,卻被更奇異的尖嘯聲蓋住。
那根白色骨笛被邪術祭煉了多年,堅韌之處不遜于百煉精鋼。
一旦揮動起來,空氣撞擊笛子上的孔洞,更是會帶起一道道犀利刺耳的鳴叫。
這種鳴叫聲,即使不是由人吹奏出完整的曲調來,也能帶出幾分邪道法術的效力,傳到其他人的耳朵里面,余韻悠長,刺激心臟。
上一聲的尾韻未去,下一聲又急促的疊加過來,參差相連,就好像是有聒噪的蟲子,趴在耳朵旁邊一直在鳴叫,擾的人煩躁易怒,幾欲嘔吐。
關洛陽忍受著這種聲音,在后腳跨出門檻的瞬間,右手刀蕩開長笛刺擊,左手空握,驟然五指一張,橫著砸在門框上。
一側的門框被他這一掌砸斷,出現一個巨大的豁口,斷折的木頭、木墻碎片,受他的掌力帶動,朝著紫袍道人迸射過去。
這些東西速度不慢,打在尋常人身上,肯定會處處紅腫,但還不足以給紫袍道人造成什么明顯的影響,他根本理都不理,姿勢不變的蓄勢再刺。
可是關洛陽的左掌在一砸之后,翻腕一抓,就已經將門框的上半截撕扯下來。
這間客棧的墻壁也是木質,建造的時候靠鐵釘漿糊膠固,這一抓一撕,牽連甚廣,扯下了足足有大半個人身面積的木頭來,朝著紫袍道人拍落下去。
紫袍道人這一刺,不得不半途迎上這一拍,變招手腕一提,腳跨弓步,抖肩上挑,白骨笛頂穿了那木墻殘骸的時候,一股鉆翻的勁道抖散開來。
木墻沒來得及砸到紫袍道人頭頂,就沿著原本拼湊的時候留下了那些裂縫紋路,分崩離析。
碎木、鐵釘迸射之際,關洛陽手里長刀大開大合,縱勢立劈而來。
紫袍道人腰一晃,腳步斜刺里向后退,曲折閃避,后退的軌跡如一道北斗七星的圖形。
剛好閃過關洛陽立劈之后,斜撩、順斬的兩式追擊。
“倒踩七星步,胯穩而腰活,螳螂拳嗎?”
關洛陽大致了解過,這個世界雖然多了法術,可是各項武功拳術的特點,都跟之前雷公、教頭那個世界,有頗多相似之處。
這個人使的明顯是螳螂拳,手上拿的雖然是笛子,運用的卻是劍術,身法轉寰之處,更是老辣。
只有功夫練到了骨子里,剛才的閃躲才能靈巧到那種程度,讓關洛陽的挾勢三刀,連一個衣角都沒有碰到。
但是這個紫袍道人倒踩七星步,閃到了房間深處、坍塌的床旁邊,飄動的衣服垂落之時,卻有一道粘稠的血跡,順著手掌流淌到白色的骨笛上。
關洛陽眼尖,視線一掃就看出,這個紫袍道人右手掌心里,有一塊皮膚被笛子尾端給磨掉了,正在出血。
剛才他蓄勢一刺,變招向上抵擋木墻殘骸,是把單純的沖刺勁,變成向上打的一招鉆翻勁。
人在練武術基本功的時候,扎下馬步來,雙拳沉在腰間,拳心向上,從腰部向前打出去的這個過程中,拳頭旋轉,一拳打出,就已經變成拳背向上。
這個就是最基礎的鉆翻動作。
等到能把這個變化發力練的快過眨眼,就可以稱之為鉆翻勁。
要是握了兵器在手,用鉆翻勁的時候,一劍刺出去,便攪出個洞來,血管破裂,皮肉翻出,傷害比單純的一刺一拔大了好幾倍。
可在此過程中,兵器的柄部也會跟掌心皮膚發生摩擦,發勁越強,摩擦就越劇烈,磨掉普通人的皮膚,擠出血來,是很正常的。
但居然會磨掉劍術高手掌部的皮膚,就很不正常了。
要練出這樣高明的劍法,一定是積年累月,九夏迎陽立,三冬抱雪眠,讓身體的各個部位,適應了劍法中每一處獨特的發力方式,才能夠做到在戰斗的時候,將各種招式信手拈來,不假思索的做出正確的應對。
而在這個過程里面,身體表面的那些部位,自然也早就該被打磨出老繭。
怎么可能因為一次出劍變招,就被自己的劍柄磨掉了手皮?!
何況這白色骨笛,比一般的劍柄還要光滑一些,紫袍道人的手這樣脆弱,根本不像是一個高明劍客的手掌。
關洛陽的視線從他破損的右手,再移到這個人臉上的時候,那種違和的感覺更加強烈。
他臉有紅暈,嘴唇有些發紫,鼻翼開翕很明顯,是心臟血液刺激加速的表現,臉上的肌肉在這種狀態下已微微抽搐,偏偏一雙眼睛敏銳靈動,游弋在關洛陽身上,尋找可能有的破綻。
這眼睛跟臉,不像是屬于同一個人的,這套劍法,也不像是屬于他的。
“有意思,這人只是個工具吧。操控他的人,才是我剛才那幾招真正的對手…”
………
叢林深深,山丘起伏。
半倚著一座矮山丘修建的廣闊府院之中,有一大片沒有鋪磚的紅土坪地,用灰青色大方磚的高墻圍起來。
高墻之內的八個方向,分別插著一桿高度三米左右的黃色長幡。
一個僅用棕色布匹纏住胸胯,膚色深褐的女人,手提長劍站在這一片空地之上。
她頭上盤了發髻,用多根細長的木質簪子穿插其中,進行固定,亂中有序,簪子的顏色形同枯木,兩頭尖尖。
其五官深厲,額頭飽滿,卻有傷疤沿額角削下。
那一雙緊閉著的眼皮底下,眼珠在微微轉動,好像能夠透過眼皮看見什么東西,身形略微伏低,呵了一聲。
平地卷起的風吹拂長幡,女人腳下彈步向前,一劍急刺,劍身外蕩,劍尖一抖,如同鳳凰點頭,中宮直進。
………
“呵!”
紫袍道人一聲冷笑,腳下彈步向前,白色骨笛平刺而去。
關洛陽刀頭一挑,從下方挑刺紫袍道人咽喉。
白骨長笛向外一蕩,砸偏了刀尖,笛子前端一抖,凄厲的嘯聲一緩,如同嗚咽回環,鳳凰點頭,直取關洛陽胸膛正中膻中穴。
關洛陽側身外擺閃避,腳下的步子回還,掃出一個大而飽滿的弧線,繞到紫袍道人后方,轉身一刀追去。
紫袍道人一刺不中,身形去而復返,上半身往下一壓,后腿的膝蓋幾乎觸地,腰部一轉,往前刺的骨笛幾乎貼地面擦了一下,從地下向上刺。
骨笛前端,剛好刺中了關洛陽劈過來的刀口,是在刀柄前方六寸處,力道最薄弱的一點。
柳葉穿林劍法,回首刺月式!
七八十年前,陳永華收復交趾,百姓南遷,除了滇南一帶,也有從兩廣入交趾的。
交趾、南洋之地,一年四季潮濕溫暖,日照極長,雖然蚊蟲野獸多,但能吃的植物果實也多,當地人很容易填飽肚子,自然少了一些上進之意。
但在當時中土南遷的百姓看來,這塊地方,簡直處處都是商機,上有官府的鼓勵獎賞,開墾種植,甘蔗瓜果,下有貨運水運之便利,自然也吸引了很多富有闖勁的人,到這邊來謀生活。
當時遷移的隊伍里面,不少領頭人物都是拳師,到了交趾之后,也把他們的拳術在這里傳承下來,其中就有精通象形拳的少林門人,逐漸推演,開創的螳螂拳一脈。
這種拳法身形靈活,步法扎實,枝搖根固,在南洋這種環境地形里面,就非常合適練出功夫來,但有小成,在河谷叢林之中討生活的時候,也會大為方便。
所以,雖然這套拳法開創才不到八十年,卻已經分出了十幾個流派,各地零零總總的武館拳門,不下五十家,光論眼下這一代,習練過螳螂拳的青壯,只怕也能有上萬人。
拳法武藝這種東西,練的人多了,能投入進去的智慧和精力也就更多,積累的經驗更足,獲得的成果自是更豐碩。
柳葉穿林劍法,就是這些豐碩的成果之中,最最上乘的一套器械手段。
以劍帶身,如同柳葉穿林,飄擺不定,曲折如意。
回首刺月的這一招,更是整套柳葉穿林劍法之中最高的成就,一瞬決生死的殺手锏。對身體剛柔并濟的要求,對眼力的配合,都到了一種吹毛求疵的程度。
只要哪里差了一星半點,或轉身不夠迅捷,或找不準對方最薄弱的地方,那這個矮身回望的動作,就等于是把自己送到對面刀口底下找死。
全身的力量集中一點,從下而上的推擊,打中的還正是對方兵器最薄弱的一點。
與其說是刺,不如說是頂,是撞。
想想明月掛在天邊,離人間有多遠?
這一刺,要有刺中月亮的氣魄!也就是十成的力道,要刺出十二成的猛烈迅捷來,才算是練出了這一招的神髓。
以關洛陽的臂力,也不禁虎口一麻,整個刀身都“嗡!”然一震,被撞的往上一抬,幾乎脫手飛射出去。
而白骨笛則順勢往下一壓,紫袍道人身體維持這個高度,長臂平伸,刺向關洛陽小腹。
這一刺已經夠快,時機也已經準到不能再準。
關洛陽的反應卻更快。
他在長刀被震的彈向上方的時候,腦子里電光一閃,就已經模糊猜到對方接下來的殺法。
所以他瞬間放松身體,隨著長刀被震起來的瞬間,任憑身子被帶動著,有了一個向上仰的趨勢,腳掌腳踝腳后跟的肌腱配合發力,把身體往上一彈數寸。
恰好白骨笛刺來,在他雙腿之間穿過。
關洛陽人在半空,大腿一合,靠腰身發力,身子旋轉,兩腿扳轉,從紫袍道人手上奪走了白骨笛,甩射出去,釘在窗戶底下。
他借著旋身之勢,身子一傾,左臂甩出,一巴掌抽在紫袍道人腦袋側面。
嘎嘣一聲,紫袍道人整個頭被打得一轉一折,聳拉下去,身體也維持不住那個弓步矮身半跪的姿勢,倒了下去。
關洛陽落地,刀背往前一挑,把紫袍道人的身體翻過來。
他的腦袋詭異的歪折,滿布紅暈的臉上也迅速變成了鐵青色,鼻孔、眼睛里,都流出粘稠的血來,已經沒了呼吸。
那邊致遠道長已經解決了韋頂公,趕到樓上,所看見的就是關洛陽手里那把破邪法刀,釘穿紫袍道人心臟的動作。
這人古古怪怪,但頭也斷了,又一刀穿心釘在地上,總不怕他再詐尸。
“這就…解決了?”
致遠道長有些無措,趕回這里的秋石更是驚訝。
關洛陽吐了口氣,搖搖頭:“打的時間雖然短,但很險,要是應變差一分,躺在這的就是我了。”
這個紫袍道士雖然死得快,不代表他不強,或者說,在被操控狀態下,能運使這套劍術的他,很強。
甚至給關洛陽的感覺,比陽蓮大法師還要更兇險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受了驚險刺激,他身上的青鳥元氣躁動的感覺,更加明顯,不自覺的便有些慍怒。
秋石環顧四周,松了口氣,道:“就只有這些人嗎?還好,還好,我看那些毒火和降頭,還以為是當年五府水盜的大首領,女梟親自來了。”
關洛陽正想要找個事情轉移注意力,安撫青鳥元氣,便順口問道:“女梟?”
秋石說道:“是,女梟花彌,我之前好像也跟你提過一些。這個人法武兼修,劍術出神入化,降頭術和藥煉毒煉的手段,更是交趾之地屈指可數的高明。”
“當年九鶴師叔和幾位法師聯手都沒能殺了她,反而被她裹挾余孽,逃到海上,其實力可見一斑。”
關洛陽皺著眉,從紫袍尸體上拔出刀來,壓著嗓子道:“那也許,我已經跟她交過手了。”
………
廣闊府院之中,八面旗幡同時垂落下來,氣氛如同靜止。
女人睜開眼睛,把劍一扔,穿過院門過走廊,進了旁邊的大堂里去,里面有人正在等她的消息。
“久等了。”女人坐上主位。
客座上的和氣老頭笑了笑,摘下帽子,露出剃光了的青皮腦殼,只有后腦一小塊頭發留著,編成小辮子,細的能穿過銅錢的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