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漢電母,快刀龍虎,黑鷹狗熊大小豹,長槍一甩,鬼影難逃。
這幾個人雖然同在內務府做事,但實際上每一個都是獨當一面的好手,常常分頭在大江南北執行一些宮里交代下來的事情,很少聚在一起。
之前滿清政府從叛徒口中知道關于青天盟會名冊的事情,雖然頗為重視,可限于時間,也只不過是就近調派了大豹袁海,小豹袁江,領了一隊殺手和當地官兵一起行動罷了。
直到教頭暴起,打殺叛徒,一棒刺死了小豹袁江,在將近兩百號人的包圍之下逃出生天,才引起了后續更大的行動。
黑鷹胡大力、狗熊熊立,陸續加入了追殺的隊伍。
等到教頭在淀城附近再度失去蹤跡后,就連快刀項方也已經趕了過來。
他們分析林子里的尸體,從王雄杰找起,追溯到淀城東街那座大宅子里面,卻沒有再查到關于教頭的任何蛛絲馬跡。
這群人只好日夜兼程,先趕往廣州城。
羅漢、電母和長槍小楊,也跟他們在北城門外匯合。
“聽你們的描述,那幾個人應該是廣州當地有名的拳師,尤其是那個光頭,恐怕是當年在津門總壇和我們一起圍剿義和團余孽的朱長壽。”
說話的人是羅漢,一身黃色僧袍,頭頂有戒疤,兩頰瘦削,頷下微須。
當年義和團分官團和民團,官團跟滿清政府的來往較為密切,也是最先打出“扶清滅洋”這個旗幟的。
羅漢和電母,當時就收到內務府的命令,隱藏身份,在義和團當了兩個總壇主。
后來朝廷下令圍剿義和團,他們兩個當場反叛,下手最狠。
羅漢繼續說道:“教頭的本事,我也清楚,他傷疲之下要打死朱長壽,只怕力有未逮。廣州那邊我們還沒知會到,也沒道理請上這些人在城里埋伏教頭。”
袁海的孿生弟弟死了不久,一臉恨意,說道:“我問過當地官衙,那附近有個綽號青面鬼的逆賊。
城里的槍手、拳師肯定是用來埋伏青面鬼的,卻被他給反殺,又追著最后那個擅長腿法的拳師到林子里,撞見了咱們派出去搜索教頭的部下。”
羅漢皺了皺眉:“能殺得了朱長壽,這個青面鬼的手段不低,他要是跟教頭合在一處,事情可就更難辦了。”
袁海厲聲道:“自從當年義和團之后,咱們這么多年都沒有聚在一起行動過,現在對面不過兩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快刀項方冷冷說道:“當年是敵明我暗,現在是敵暗我明。”
羅漢點頭:“不錯,我們總的人數雖然占優勢,但要搜捕教頭他們,肯定得分頭行動,到時候要是我們中某一支跟對面狹路相逢,強弱對比可就不好說了。”
快刀項方又提醒道:“更關鍵的是,前兩年為了水路買賣方便,廣州南面的城墻已經拆了。廣州城南邊臨江,珠江廣闊,千百艘大船小船來往如織,更不乏有外國商船,魚龍混雜,他們要是肯大費周折,從那邊繞進廣州,就算我們把這些人全帶過去,也絕對不可能防備得住。”
羅漢接話道:“好在以教頭的傷,他不可能比我們更快,教頭也絕不會輕易把責任交給別人,讓旁人孤身上路。我們還有一些時間來準備。”
“嗯,南面那里,只有去找廣州將軍了。”
羅漢沉吟片刻,“現在的廣州將軍是納蘭多,背景不小,講究排場,咱們就算是肩負宮里的旨意,也不好怠慢了他,這樣吧,我和電母、小楊一起上門去,給足他面子。
廣州城內和珠江那里,你們就不用管了,商議一下,人手均分,守住從三城七鄉到廣州來的幾個樞紐要道。”
快刀項方等人紛紛點頭。
羅漢等三人,即刻入城前往將軍府。
出示了內務府的腰牌之后,很快就有人來恭敬的請他們進去。
廣州將軍府歷史悠久,明朝中期的時候,這里就是提督府行署。
清順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繼茂率領清兵攻入廣州后,大興土木,在這一塊地方營建王府。等到康熙二十年之后,王府就被改為將軍衙門,直到如今。
因為是從王府改建而來,這座府邸占地既廣,又非常講究園林風光,踏入府門之后走不了幾步,外面的喧囂就全都隔得遠了。
廣州那些老百姓,在大街上來來往往混著汗味討生活的氣息,也被清新幽香的草木之氣所取代。
廣州將軍納蘭多身材臃腫,一身紅綢布團花暗紋的長衫,兩撇八字胡,黑色瓜皮帽,翡翠帽正,坐在客廳太師椅上,接待羅漢他們三人。
等到羅漢取出宮里的密旨,廣州將軍才起身行禮。
這不是正經圣旨,像廣州將軍這樣的一方大員,倒也不必叩拜。
羅漢也給他面子,只略讀了要點,就直接轉交給納蘭多,沒讓他保持躬身行禮的姿勢太長時間。
但就這么一會兒,納蘭多額頭上已見了點油汗。
他接過密旨看了一遍,命身邊的人帶去供起來,這才坐下,請羅漢他們也一并入座,笑道:“這幫亂黨近年來起起伏伏,真像是韭菜似的,殺之不絕,幾次暴亂下來,已漸漸成為朝廷心頭大患。
不過這一回既然有內務府的各位大人齊聚,定然能奪了名冊,將他們一網打盡。”
羅漢連忙謙虛:“不敢,還要仰仗納蘭大人多多提攜。”
“哈哈哈,好說好說。”
納蘭多掏出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油汗,另一只手連連邀請,“幾位遠道而來,還請嘗嘗我這府上的茶,都是我珍藏的黃山毛峰。”
羅漢嘗了一口,贊嘆道:“香氣馥郁,氤氳入腦,果然是好茶。”
就這一杯里用到的茶葉,就值將軍府門外苦力一年養家活命的血汗錢了。
納蘭多臉上笑容更甚:“你是個懂茶的人。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固然也是好茶,但我獨愛這黃山毛峰,就是它茶芽肥壯,葉厚耐泡,香濃至極,我聽說唐朝的人吃茶都是煮著吃,連香料、葉子一塊嚼下去,也時常在府里模仿,等幾位有空,我讓各位一塊嘗嘗。”
羅漢點頭應下,又道:“品茶的事,來日方長,當務之急,還是要請將軍快快調兵,在各處布防搜索。”
納蘭多道:“我馬上就辦,不過實不相瞞,我在廣州做了這么多年,出個門就能看見有十個八個舞獅弄棒的,也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對上真正有能耐的拳師,除非是北洋新軍,我手底下這些尋常的小兵,還真拿他們沒什么辦法。”
羅漢腦子轉的夠快,當即說道:“納蘭大人莫非想要調廣州各處武館的人一起出手?”
納蘭多卻搖了搖頭:“廣州人脾氣死犟的不少,強行征調他們也只是陽奉陰違,搞不好還給你們搗亂。但我前一陣子請的那三位,都是愿意幫手的,他們死在青面鬼刀下,那些弟子、故交也沒有不幫他們報仇的道理吧。”
那一批人里面,自然不可能再有比朱長壽厲害的,但至少也有十來個人算得上正當盛年的打家,洞察力,敏捷之處都不是普通兵丁可以比擬的。
且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青面鬼能殺得了朱長壽他們三個,可要是讓他被六個檔次稍低一些的同時圍上,卻也未必就討得了好。
納蘭多表面上鎮定自若,額頭上汗意不絕,他之前請朱長壽,李飄零,王雄杰三個一起出手,又調了自己養的精兵,已經是下了血本,也萬萬沒想到那個陣容居然還殺不了青面鬼。
本來收到伏殺失敗的消息之后,他已經在擔心那青面鬼會不會找上門來刺殺自己,誰料到那人居然跟亂黨攪和起來了。
真是個大好機會,不用自己花錢,就有合適的理由調動廣州兵力,又能讓那些拳師和羅漢他們配合。
好啊!這一回,一定能掐斷了這個逆賊的活路。
羅漢抱拳道:“還是納蘭大人考慮周全,卑職佩服。”
納蘭多呵呵一笑:“那就請三位在我府上先歇一歇,我待會兒就發令調兵,然后請那些人到府上來,與你們磨合磨合。”
便有將軍府上的管家,領羅漢他們三人去休息。
他們還沒踏進客房所在的院落,就聽見院內有人在交談。
一墻之隔,看不見院內的人是什么模樣,但已經能聽得出來,那嘰里呱啦的,必定是洋人的語言。
小楊的臉色猛然一沉。
羅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立即注意到這點,回頭問道:“怎么了?”
小楊冷嗤一聲:“院里是兩個英國人,一個說廣州風光不錯,水運便利,四通八達,一個說大清不配有這么塊寶地。”
這話一出,羅漢、電母臉上的神色,都有明顯的不快。
那管家急忙說道:“三位大人,院里的也是老爺的貴賓,許是有什么誤會?”
院里的人也聽見外面交談,走出一個典型的英國年輕貴族來。
金發微卷,高鼻深目,白色襯衫,黑色的燕尾服,大約只有二十幾歲。
他一出門就看向小楊,開口居然是一句漢語:“咦,原來聽懂英語的是一位這樣的先生,真是少見。”
小楊綽號小楊,其實也已經有四十多歲,臉色泛白,下巴前凸,身材干瘦,頭頂一片青皮,能穿過銅錢孔的細辮子垂在腦后。
滿清政府懂英語的也有一些,但學熟了英語還這么個打扮的,屬實不多。
小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外國話也沒什么難的,那個說我大清不配的人呢?”
英國人說道:“那是我的護衛在發表意見,沒有注意到你們在這里。”
他口氣看似禮貌,其實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
院子里又走過來一個肌肉結實,短發虬須的壯漢,一雙藍眼睛在小楊身上瞟了瞟,故意做了個雙臂上舉,鼓起肌肉的動作,顯然在嘲笑小楊的身材。
忽然一聲槍響,院子里幾人神色各有變化。
那個英國年輕人動作幅度最明顯,唰的一下移到十步之外,看起來定力最差,可這份身法速度,叫人暗自心驚。
那個藍眼睛的外國壯漢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一道傷痕,回頭看去,院墻上多了一個彈頭,還在冒著青煙。
所有人臉色沉沉,氣氛緊繃。
兩個外國人的視線又落在小楊腰間,那里有一個槍套,里面是一把左輪手槍。
剛才那一槍毫無疑問是小楊打的,只是沒有人看清他拔槍、開槍、收槍的過程。
藍眼睛壯漢指頭上沾了自己的血,伸出舌頭舔了一口,死死盯著小楊,有些生硬的說道:“我叫麥波爾,你,槍法,很快。”
小楊一手虛垂在槍套之外,不答。
“哈哈哈哈,麥波爾先生也贊許,果然是神槍。”
納蘭多被槍聲引過來,人還沒到,笑聲先到,拍著手說道,“正所謂不打不相識,我來為各位引薦一下,這三位是咱們大清內務府的高手,這兩位,是英國西摩爾將軍的侄子,迪蒙西摩爾和他護衛,麥波爾。”
一句話就點明兩方的身份,讓他們彼此之間都有了些顧忌。
八國聯軍破了紫禁城之后,民間的大風向固然是憂恨交集、極具義憤,但滿清政府卻反而對這些洋人更為敬懼。
以這個迪蒙西摩爾的身份,羅漢他們還真不好貿然對他怎么樣。
“西摩爾到廣州來已經有半個多月了,是癡迷我大清的古畫,到這里來請我幫忙找一件珍品,跟羅漢大人你們,是井水不犯河水嘛,哈哈。”
納蘭多又解釋幾句,臉色驀地一變,看向那管家,“都怪這狗奴才,領錯了院子,才造成這場誤會,還不快向諸位賠罪?”
那管家撲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頭上滲出了血來:“都是小人的錯,諸位大人萬萬不要傷了和氣。”
雙方還是沒有人說話,納蘭多臉色越來越厲,管家汗流浹背,只好接著磕頭。
羅漢冷眼看著,忽然一笑:“起來吧,誤會而已,你把頭磕昏了,誰帶我們去其他院子?”
“滾下去吧。”
納蘭多踹了那管家一腳,轉頭對羅漢笑道,“我來帶各位去事先預備的客房,絕不會有半點不周。”
他又向那兩個英國人說道,“西摩爾爵士,你要找的東西已經有一些線索了,不過天色已晚,你還是早些休息,白天才有精神接著找嘛。”
迪蒙西摩爾對納蘭多露出微笑,輕輕點頭,看著納蘭多把那幾個人帶遠了。
麥波爾在他身后,視線還追著小楊的背影,悶聲道:“這人好快的槍,我想打碎他的鼻子。”
迪蒙西摩爾保持著微笑,低聲說道:“我聽說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流行拔槍對決,有人能在零點零二秒內,完成拔槍射擊。
國內的學者,覺得這是只會在窮人牛仔間流傳的無知言論,因為這已經超過了人類的反應速度。沒想到,在遠東這片落后的土地,也有人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
你的格斗水平,可以在戰場上輕易的預知危險,逃脫任何神槍手的瞄準,甚至避免流彈的傷害,但是如果面對他的槍,只怕也來不及完全躲開。”
麥波爾又回頭看了看嵌入墻上的那枚彈頭,說道:“我承認,他們還是有些人才的。”
“何止,這片土地上幾千年的文明都沒有斷絕,他們的寶藏要遠比有才干的人更多,只不過,就算是神的寶藏,也一直被他們愚蠢的族類所錯過。”
迪蒙西摩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碧綠的眼睛似乎閃過些許碎光,流露出不易察覺的癡狂,聲音低到只有自己能聽見,“而那些,只有我們大英帝國,只有我!才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