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國仇家恨
天色昏黃，殘陽如血。
日光之下，三百艘倭船靜靜地停靠在寧波府象山、奉化一線的海面上。
大批浪人先頭部隊從西鳳嶺上岸了！
密密麻麻的人頭接近兩萬余，虎吼著朝寧海縣撲殺而去！
倭寇表面上由東南海匪、東瀛浪人兩部分組成，他們不事生產，必須靠劫掠才能存活。
大明地大物博，更兼東南嚴黨勢眾，貪官墨吏比比皆是，腐敗之風盛行，軍隊戰斗力不足，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塊肥肉，女人、金錢…只要是想要的，這里全都有！
但貪官墨吏有，忠臣良將也有，如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
有此三人坐鎮東南，軍心大振，倘若只是海匪、浪人，怎么可能抵擋得了大明官軍？
之所以久攻不下，甚至在戚繼光之前還敗多勝少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王直等人背后有幾方勢力在暗中推波助瀾。
浪人、海匪不足為患，大明官軍真正的對手，在于倭寇之中暗藏的精銳！
其中一方就是來自東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持有大量頂尖火器的“松浦藩”將士，這些人假做倭寇之名，劫掠大明物資偷偷運回東瀛，助本國迅速成長，密謀稱雄戰國時代！
他們的大名叫做松浦隆信，也是王直最大的合伙人。
神道流、福田流等東瀛江湖門派提供頂尖高手，松浦隆信提供精兵強將，如此才讓那些海匪浪人從散兵游勇，搖身一變，成了能跟官軍抗衡的“軍隊”，橫行東南，禍亂大明！
除此之外，還有弗朗基人，他們是倭寇火器的主要來源。
當然，弗朗基人不會承認與倭寇有任何關系，他們在漳州、泉州一帶有大量貿易，大明受倭寇襲擾，頒布海禁，倒給了這些人做中間商的機會，美洲的白銀、紅木，歐洲的槍炮藝術品，南洋的香料寶石，各國的寶物送來大明，再由他們換走金銀財寶、甚至天材地寶…
此時的小弗朗基（西班牙）殖民多國領土，已經向著第一個日不落帝國邁步！
就算只為了這些錢和寶物，他們也只會說是倭寇劫掠所得。
此時此刻，這些經三方匯合，全副武裝的“倭寇”們，對寧海縣揮起了屠刀！
“殺啊！殺啊！（日語）”
大量倭寇聚集，開始攻城！
守城官兵們拼死抵擋，眼看倭寇搬來云梯、鐵錨強上城墻，城中守將郭勇揮刀大吼：
“放壘木！潑火油！殺敵！”
官軍們在城墻上與倭寇浴血廝殺，忽然一個參將急匆匆從階梯方向跑上來，對郭勇道：“將軍！仙霞派青木真人聞聽倭寇來犯，特率弟子前來助戰！”
“好！”
郭勇大喜，義士前來，求之不得，忙道：“快！快請上來。”
仙霞派是江南名門，棋劍樂府一夜間衰敗之后，其他各派乘勢而起，其中尤屬天臺宗、仙霞派人才輩出。
天臺山乃佛教禪宗祖庭、道教南宗祖庭，山中寺、觀中人，多隱居避世，相較之下，仙霞中人時常行走江湖，仗劍行俠，名望頗重。
其中青木真人，更是仙霞派翹楚，《仙霞劍法》天下無雙。
雖然有些好賭好酒，但無傷大雅。
一聽說他來助陣，郭勇大喜過望，真是雪中送碳啊。
仙霞派弟子皆穿白衣，共二十三人，像一大團白云飄上了城頭。
有郭勇發話，守城將士并沒阻攔，也沒余力阻攔——倭寇的攻勢越來越猛了！
“郭某代將士們感謝真人義舉，此戰之后必會向朝廷討要嘉獎！”
郭勇抱拳行禮。
“郭將軍多禮了。”
青木真人稽首還禮，其人身形高瘦，面目儒雅，四十出頭，同樣穿著一身白色道袍，但更精致華貴，竟然是以銀線繡成，袍子底部還有云紋圖樣，十分好看。
他背上背著仙霞派鎮派之寶，古劍冰青，對郭勇含笑說道：“值此危難之際，保家衛國，分所當為。徒兒們，殺敵了！”
眾弟子異口同聲：“是！”
郭勇將軍滿心寬慰，剛要致謝，突然一道劍光從下方殺來！
青木真人趁其不備，一劍橫揮，《仙霞劍法》·云霞滿天使出，雄渾劍氣燦若云霞，劃向郭勇咽喉！
郭勇是將門之后，家學淵源，哪怕一時不查仍反應極快，在那間不容發之際側身躲過，反手揮出一記重拳逼退青木，劍氣擦過身體，砍掉了后方一位親兵的腦袋，而后余勁未消，在身后城墻上砍出了一道五寸深的劍痕！
“青木！你要干什么？！”
郭勇驚怒交加，環目四顧，就看到那些仙霞派弟子紛紛拔出長劍，惡狠狠地砍向大明將士。
可憐一眾官軍腹背受敵，萬萬沒想到真正的殺招藏在背后。
“啊！”
“什么人！”
“嗤！”
一道道劍光揮下，一個個守城士兵的頭連同刺來的槍尖在一把把掠過的雪亮劍光下飛起！
二十個仙霞派精銳弟子在城墻之上縱橫來去，如入無人之境！
防守陣線大亂。
倭寇們趁機殺上城墻，加入屠戮的一方。
為首的倭寇頭領井上十四郎拔出倭刀，四尺長的刀刃耀著白光，嘶吼著砍向守城士兵。
越來越多的倭寇殺上城墻，全都拔出了那一長一短的倭刀，從東面城樓向南面和背面城樓殺去，槍炮聲接連響起，又一排守城士兵倒下了，城樓上螞蟻般匯聚的倭寇殺光守城兵將，又向著城內的街道涌去！喊殺聲、槍炮聲，漂浮在無數虎狼般的嘯聲之上，在寧海的上空飄蕩…
就在這廝殺之中，郭勇已經身死，兩眼圓睜，死不瞑目。
青木的劍上不斷滴著血…
無數把映著夕陽霞光的倭刀高舉著掠過一條條街巷！
虎狼般的喊殺聲之后，是無數百姓驚恐的叫聲和哭聲！
緊接著城東冒起了火光，接著城中各處都冒起了火光！
寧海城很快吞沒在一片火光之中！
到處是驚惶奔走的百姓，到處是刀光過后的血光。
腹背受敵之下，寧海城尚未撐過一刻，就已淪陷了…
吱呀——
粗重的城門緩緩打開，青木率眾弟子走出門洞。
夕陽中，他們對著一眾騎在馬上的倭寇頭領躬身行禮，姿態謙卑至極：“唯明少主，寧海是您的了。”
“哈哈哈！”
大隊倭寇之中，有五人身穿東瀛武士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之上。
居中之人是位俊朗青年，三十左右，腰佩長刀，內功精深，乃是松浦隆信次子，松浦唯明。
在他的左右兩側是三位松浦家家臣和王直義子毛海峰。
這四人里，當屬毛海峰和家臣中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功力最為深厚，常人根本看不出他們的境界，尤其那老人，渾身刀氣，哪怕只看一眼都刺得人目光生疼，青木不敢有絲毫造次。
在他們身后是松浦家三千精銳，個個昂首挺胸，腰懸火銃，令行禁止，一派整肅。
這才是倭寇暗藏的主力部隊，遠非浪人海匪之流可比。
“青木道長。”
松浦唯明笑道：“我是倭寇，不是什么唯明少主，這里也沒有松浦家的人，我們都是五峰船主麾下，此行也是隨毛公子出戰。請務必記住這一點。”
“是。”
青木從善如流。
毛海峰微微一笑，并不多話，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就是個幌子而已，淡定地拿起腰間酒葫蘆喝了口酒。
松浦唯明道：“明國有句古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牛鬼之事雖然敗露，戚繼光更將其重創，短時間內無力再戰，但若沒有這件事，我們也不會相遇，更不會如此輕易地攻下寧海，你說是吧，青木道長…寧波知府彭峰彭大人，不在嗎？”
青木拱手道：“舍弟已在知府衙門備下薄酒，請少主賞光。”
“很好。”
松浦唯明點點頭，看向身旁那位老者，恭敬道：“老師，我們入城吧，今晚還有惡戰。”
那老者點點頭，用倭語道：“為防意外，留五百人運出財物，守護戰船，以備不測。”
“老師所慮極是。”
松浦唯明點點頭，向身邊一位家將低聲說了兩句，又看了看毛海峰，見他專心當幌子并沒對部署有什么異議，很滿意地點頭，掃向青木，笑道：“道長先行吧，我們隨后就到，告訴彭大人，明皇受奸佞蒙蔽，棄其如敝履，我們不會，獻城之功，必有重謝！請彭大人毋庸多慮，你們的安全，我來負責。”
青木松了口氣：“多謝少主，青木先行后退。”
說完帶著仙霞派弟子返回城中。
松浦唯明看著他們的背影，露出冷笑，用倭語說道：“如果大明將士都是這種人，那我們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取下神州大地，可恨還有戚繼光、俞大猷！”
“如此也算不錯了。”
老者熊澤拓真捋須說道：“彭峰信中言及明廷動蕩，嚴嵩父子為求甩脫通倭罪名，舍棄浙江官場諸多官員，自廢羽翼。他們性命不保，如何不另尋出路…只可惜，我們將士不多，不然便可借此良機洗劫大半浙江，那些浪人海匪實在難成大器！”
“老師說的是。”
松浦唯明冷笑道：“胡宗憲戚繼光等人謀算很好，想搶占先機，廢掉牛鬼，只可惜，他們沒想到會后院起火，自以為保密的命令，早已隨詔令傳到浙江…嚴黨，還真是樹大根深啊。多虧老師籌謀，也多虧這些嚴黨，我們才能扳回一城！”
“如今堅城已得，固守即可，就看胡、戚等人如何反應了。”
熊澤拓真悠悠笑道：“孫子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依仗地利，十倍之敵也能守住。他們不會想到我們這么快拿下寧海，雖然未中調虎離山之計，但拿下此城，同樣是一大戰果。”
“正是。”
松浦唯明大笑，滿城的金錢、奴隸都在向他們招手，他高揚馬鞭，一聲大喝：“入城！”
他一馬當先沖進城中。
毛海峰、熊澤拓真等人緊隨其后，接著，浪人后續部隊，加上三千精銳，一并兩萬人，殺進城里！
天空之上，靈鷲翱翔。
大地之上，翻云駒狂奔。
曹謹行四人借異獸之便，火速奔行四百里，馳援寧波！
在陸繹他們的預想中，寧波集全府之兵攻城不足，守城還是有機會的，何況烽火一起，其他衛所的官軍也會馳援，戚將軍不會坐視倭寇屠戮百姓，就算主力不能輕動，也一定會想別的辦法，到時，倭寇強攻不成，后退不了，必然陷入被動，如此，危城自解！
但當四人殺到臺州邊界，寧海縣附近時，猛然發現情況不對。
——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都看到了寧海城中冒出的火光！
焚城大火，正在夕陽下熊熊燃燒！
寧海，已經失陷了！
陸繹、楊溪瞇起了眼睛，胸中怒火燃燒。
“果然。”
曹謹行臉色陰沉下來，一看城門之前倭寇死傷不多，反倒是城樓之上大片官軍尸體，就知道倭寇攻城并沒付出什么代價：
“內神通外鬼…真是天亡嚴家！嘉靖下令血洗之時只有陸炳、大哥、呂符和嚴嵩，陸炳和大哥沒理由泄露，呂符的人如果露出口風，那也是嚴家的人手伸得太長…無論通風報信浙江官場的人是誰，這鍋嚴家父子都得背好了！”
曹謹行已經能想到當這一團亂麻傳回京城，嘉靖又該是何等地震怒！這回，嚴世蕃怕是五品工部郎中都做不成了…
不過眼下不是追查的時候，得先解決寧海之患。
站在熒惑背上，曹謹行看的更遠，看的更多——大隊的倭寇正在城中燒殺搶掠。
男人的鮮血，婦女的哀嚎，還有倭寇提著人頭猖狂的大笑…
景象聲音不斷傳入眼中、耳中，曹謹行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想起了某段不好的歷史，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
“一群雜碎！找死！”
靈鷲飛到了寧海上空，曹謹行望著下方倭寇拔出了天道劍，周身法象升騰而起：
“璇璣，伱在天上等著，這城中有三個高手，小心一點。”
秦璇璣看著下方倭寇惡行，臉上帶著厭惡和憤怒，點點頭，問道：“那你呢？”
“我去割草！”
曹謹行冷冷說完，從天而降，跳入城中，落地之時，大地崩裂，飛沙走石！
街面上的倭寇還沒反應過來，煙塵之中，曹謹行已經身形化影，拔劍開殺！
“還沒開大殺過雜兵，我想試試，你們這兩萬人，能挺多久！”
曹謹行開著法象沖入人群，殺人如砍瓜切菜，大開大合。
倭寇總算回過神，大驚失色。
“誰？！”
“不好！”
“快去通知少——”
“啊——”
一瞬間，大片的鮮血斷肢混合著哀嚎聲、慘叫聲和漫天的鮮血，繪成了寧海城中一幅血腥的畫卷…
曹謹行怒了。
他要讓這些倭寇死無全尸！
金色身影串行城中，一個個倭寇沒等哀嚎出聲就被純陽劍氣切成粉碎，曹謹行殺意熾盛，下手毫不留情：“——受！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