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卡維和米克之間糾纏那么久的恩怨,從維也納到巴黎再到蘇黎世,早就說不清了。
反復拉扯、互掐了那么久,現在見他一個人來醫院,走的還是去內科門診那條小路,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撇開這些麻煩和糾葛,彼此也算老相識,畢竟卡維來這兒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他。卡維不知道米克現在是什么感覺,至少自己在普奧戰爭結束后,對他的厭惡少了許多,關系已經慢慢淡化到了有些許惡意的普通同僚程度。
卡維果斷答應了那位富商2萬手術費的要求,把手術時間交給貝格特,自己找上了米克。
沒去巴黎的時候米克就覺得不太舒服,去巴黎后又一直在忙皇后和卡維的安保問題,看了一兩次內科醫生就沒去管它。自從離開巴黎,這種間斷性的腹痛開始變得明顯起來,倒也不是沒法忍受,就是普通的脹痛和牽拉痛,覺得找當地醫生開些藥就行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這家醫院了,之前也來看過,用了近一周的藥,效果非常一般,今天就想著再來看看是不是換個藥試試。
“你也太見外了。”卡維帶他去了一樓的外科診室,邊走邊說,“你的健康決定了皇后陛下的安全,馬虎不得,以后有不舒服隨時都能來找我。”
神色憔悴的米克在醫院里少了些陰鷙,甚至有點局促。摘掉安保頭子的頭銜,他也就和做事干練的普通中年人沒什么兩樣:“你是大忙人,關系著法奧之間的外交,這點小事兒還找你幫忙不就是在浪費你的時間么。何況我只是有點肚子疼,又不是什么大事。”
卡維聽到癥狀,回頭掃了眼他那張消瘦的臉頰:“你最近好像瘦了嘛,臉色也挺難看的。”
“第二次來給了我一張藥方.額,或許應該稱之為食譜,或者調味料配方,對調料配方!”米克取出一張手寫的漂亮紙張,上面寫了不少原料,“說是在平時吃飯時倒上一些,能調理消化功能。同時也讓我多泡泡這兒的溫泉,說對身體很有幫助。”
卡維簡單做著記錄,繼續問道:“是不是吃飯后疼得明顯?”
“對。”
將2茶匙姜粉放入研缽,取50g牙買加甜胡椒切碎倒入,再放1茶匙辣椒粉和3茶匙的磨碎胡荽果籽,混入肉豆蔻香料若干,最后倒入小半瓶紅葡萄酒。調勻后還需要再放入一些不知名植物根莖粉。
“是么,可能是在巴黎一直都沒什么胃口的原因吧。”
卡維已經能預想到這張紙有多離譜了,但在展開后還是忍不住直搖頭。
“難道是我更喜歡維也納的香腸?”米克揉了揉肚子,跟在卡維身后進了門,“也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安保壓力大,餓過頭就忘了吃飯了”
長期腹痛能篩掉許多疾病,但剩下的那些鑒別起來都不容易,只能一步步慢慢來。既然是腹部的慢性疼痛,位置又在上腹部,那基本和胃腸有關。涉及到消化道,嘔吐和排便就是躲不過去的兩個重要內容。
卡維沒回應,輕輕按著他的肚子看反應,忽然對他的就診內容很感興趣:“這兒的醫生都給你吃了些什么?”
“有過幾次吧,就最近,吐的都是些吃下去的東西。但我平時吃的不多,吐的量很有限。”米克總覺得自己40來歲的身體不會有大礙,“其他癥狀倒還好,沒什么不舒服。”
卡維瞟了眼配料上面寫的,又把它輕輕疊好送回到他的手里:“忘了它吧。”
“大概,大概4月吧。”米克答道,“我只能給個估算的時間,具體多久我也忘了。”
米克解釋道:“醫生說,只要把這些東西調和成醬涂抹在面包和蔬菜上吃下去,就能幫助消除腸胃脹氣,讓肚子輕松些。”
也許正是從安保頭子變成了病人,他的性格收斂了許多:“確實得忘了它,那口感一言難盡,就像是把上好的維也納香腸送進了英國廚房,已經不是難以下咽可以形容的了。”
這種根莖長相怪異,卡維在大學植物課上都沒見過。這兒的醫生也很講究,在旁邊特意做了標注,應該是伊朗某個地方的土方草藥,醫院旁的藥店就有出售。
卡維正巧看見他手捂的位置,結合那張暗沉沉的臉色,心里有了底。他先找了張床讓他躺下,雙腿彎曲,準備做個簡單的腹部體格檢查。只是手剛一接觸,指尖就傳來了麻煩的感覺,問題隨之而出:“疼多久了?”
米克沒怎么見過卡維接診時的樣子,愣了愣,回道:“小半年吧。”
“吐過嗎?”
“那兒是大廚聚集地,怎么會沒胃口呢。”
“一開始說我排泄不夠通暢,給了顆銻丸。”米克從口袋里掏出了個紙袋,還想打開,被卡維婉拒了,“然后呢?這玩意兒應該除了讓你不斷排泄,瀉到再見到它為止不會有別的作用。”
“確切點的時間。”
“疼的位置在上腹部,不局限在胃,還有別的地方。”卡維不太好下判斷,手從單手摸變為了雙手叩擊,嘴上也得繼續問道,“真沒別的癥狀了?”
米克搖搖頭。
卡維將他身體側到一邊,兩手輕輕叩擊腹部,幫他回憶道:“最近大便怎么樣?”
米克有種角色反轉的感覺,對別人提問了那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被人這么追著問。也許是某些叫做自尊的東西在作祟,他的回答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還行吧。”
“還行?”卡維皺起眉頭,知道這么問不行,便將問題進一步細化,“有沒有顏色變深?”
“變深.哦,有過,就上星期,還有在巴黎那會兒有過一兩次,拉出來是黑黑的,粘粘的。”
“黑便。”卡維又記上一筆,“那顏色有沒有變淡過呢?”
米克被搞糊涂了,什么一會兒變深一會兒又淡的。但就連他這樣極擅長審問的老手都沒意識到,就是這樣簡單的提問,像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把沉在他腦海里的那些記憶激發了出來。
“這么一說,好像好像確實變淡了。”
“從你的反應來看,應該和偶然出現的黑便不一樣,已經持續挺長一段時間了吧。”卡維似乎抓住了重點,“什么時候開始發現變淡的?”
“大概兩個月前吧,臨走去巴黎那會兒。”米克覺得奇怪,“大便顏色和肚子難受有關系?”
卡維沒理他,想趁著提問的節奏,繼續問清一些東西:“具體是什么顏色的?白的?如果是黃色又是什么樣的黃色?淡黃?還是.”
“其實也沒有變得太淡,就是普通淡黃色那種。”米克找不到合適的詞去形容那種顏色,想了半天,只能找了個不恰當的對比,“比白色黃一些,比拿三坐的馬車鍍金片要淡一些。”
卡維:.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嘈雜,還能透過簾布看到幾個人影快速掠過。米克出于職業習慣立刻警覺起來,手按住一直放在身邊的手提箱,身子躲開光亮,盡可能地藏進暗處。直到沒出現別的狀況,才發現那只是醫院里的工作人員。
即使放松下來,他也依然盯著窗外和門口,就連語調都變生硬了:“我說的是事實,我也沒有詆毀法蘭西皇帝的意思,那只是顏色而已。”
“這兒是瑞士,還是醫院,又不是之前的維也納老城區,別那么緊張。”
米克嘆了口氣:“習慣了,可能這輩子都改不掉了吧。”
卡維這回沒再提問,而是湊上前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用手輕輕提起他的眼皮:“你不覺得最近你的臉色變暗了么?還有你的眼睛,也沒以前那么有精神了。”
“是嗎?”
米克對這些倒不在意,見卡維收回手,順勢坐起身:“卡維醫生覺得我是什么問題?需要吃些什么藥呢?”
卡維肯定有懷疑的對象,而且高度懷疑,但依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他沒有回答,而是繼續提問,在缺乏診斷工具的19世紀除了體格檢查,就只有靠癥狀堆積才能進一步接近最后的診斷結果。
他放下筆,態度漸漸軟了下來:“最近是不是覺得沒什么力氣?”
“是有點,上歲數了也挺正常的,而且睡眠時間也沒辦法保證。”米克用手指捏緊眉骨上的皮膚,“這和肚子痛也有關系?”
“有沒有吃東西嗆到?或者吞咽的時候覺得困難?”
“你怎么老是問東問西的。”
從沒經歷過現代醫學問診的米克表現得有些不耐煩,也可能是工作關系,他也不喜歡這種被人劈頭蓋臉詢問的感覺:“就是個腹痛而已,問得那么細,是不是我這幾天吃了什么東西也得告訴你?”
“確實要告訴我。”卡維接過話,“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回答一下剛才的問題吧。”
“沒嗆過,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沒有。吞咽困難.這個倒是有,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法國的面包太硬了。”米克知道他又要問在什么地方卡住了,便指了指劍突上面一點的位置,“這兒,就卡在這里,過一會兒就下去了。”
“好了,說說都吃了什么吧。”
以米克的胃口吃的確實不多,而且都是偏軟嫩的魚、蘑菇濃湯、香腸片、雞蛋和軟面包之類的,火腿、牛排和許多偏硬難嚼的基本都沒碰。
既然問了吃的,那拉屎就又成了卡維的新問題:“問題來了,既然你之前都說你能排便,那為什么要給你開幫助排泄的銻呢?”
“因為最近排便狀況并不好,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最近似乎缺乏鍛煉,肚子都大了。”
“所以你為什么之前不說?”卡維繞了一個大圈子,集齊了絕大多數癥狀,終于拿出了聽診器,“躺回去吧,我還得聽一聽你身體里的聲音。”
他的做法和那些保守的內科醫生完全不同,自從接診開始手就沒停過。觸診和叩診帶來了相當多的信息,結合米克看似簡單實則非常復雜的癥狀,診斷結果就在他嘴邊。但米克的身份決定了,這個診斷并不好,不僅對他本人,也是對皇后以及奧地利。
“心率113,有些快啊。”
卡維臉色沉了下來,左手拿著聽筒向下移了移,右手四指并攏放在更下方的位置,“你早飯就喝了點牛奶和一小片面包?”
“嗯,喝了兩口就喝不下去了,面包大概半片吧。”
卡維點點頭,右手輕輕觸擊他稍有隆起的腹部,耳朵里馬上就傳來了非常明顯的液體和氣體撞擊的聲音。這可不是兩口牛奶的量,是典型的振水音陽性。振水音提示有胃潴留,如果是空腹或者胃本該排空的進食68小時后,則提示胃腸間有梗阻。
納差、腹脹、腹痛、嘔吐、偶爾黑便、近期變為淡黃色便、消瘦、無力、吞咽有困難、臉色暗黃、鞏膜略有黃染,卻沒有墨菲征,加上觸診得來的腹部包塊、輕度腹水、胃腸還有梗阻。
之前的假設基本轉正,卡維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疾病能一次性囊括這些癥狀。
“情況并不好,你要做好.”
話剛開口,門外就傳來了非常急促的敲門聲,同時還有貝格特的喊聲:“卡維,卡維!!!事情不好了!!!”
“怎么了?”卡維并沒有應門,“我這兒正在忙呢。”
“就在剛才,霍夫施泰滕診所用馬車,送來了,送來了一個病人!”貝格特喘了口大氣,快速咽掉口水繼續說道,“情況不太好啊,出了很多血,袍子,袍子、襯衣和褲子都是血!”
這樣的急診和門診自然不一樣,如果是普通外傷其他外科醫生也能處理,沒必要特地跑來這個地方找自己。
卡維連忙起身開了門:“說清楚,怎么了?”
“就是和我們住在一家酒店的那個瑞士聯邦委員會委員,你之前還見過他的。”貝格特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事兒描述清楚,只能從頭講起,“他的兒子,一大早騎馬去了城外的馬場,說是要體驗.”
“說重點!!!”卡維打斷了他。
“哦哦,他在馬場偏要逗那些烈馬玩兒,那些馬正餓著呢,暴躁的很”
“然后怎么了?”
“那位年輕人反應挺快的,大部分身體躲開了,只可惜某個小部件沒能完全躲開。”貝格特視線向下,但看著卡維似乎不妥當,只能繼續向下看了眼自己的,“傷口我和塞迪約教授都看了,挺嚴重的,感覺都要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