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同樣一件事,在普通人眼里的發展路線可能和真實情況完全不同,也許才剛開始就已經走進了他們從沒想過的另一條岔路。
這讓薩菲特自認聰明的要挾變成了自取其辱。
而卡維之前最擔心的輿論問題也沒有進入他所設想的環節。
除了莫名其妙殺出來的薩菲特之外,沒人愿意在這個節骨眼上亂來。手里握著的皇后支持更像是一把殺雞用的牛刀,還沒用就輕描淡寫地結束了。
其實事后細想起來也很正常,在變幻莫測的事件進展過程中,真相確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參與其中的人的目的。
薩菲特要的是知名度和身價,喬斯金要的是報社編輯部的穩定,其他報社記者不想當出頭鳥但又想要爆炸新聞,而歐仁妮想要的自然是聲張女權的跳板。
至于其他民眾的心態更單純。
他們想吃瓜但也只是理性吃瓜的樣子讓卡維很吃驚,但如果仔細分析也不難得出結論。讓他們保持理性的并不是什么理性壓過感性的思維能力,而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產婦好好活了下來。
在死亡率極高的前置胎盤分娩中,母子只要活下一個就足以說明分娩的成功,也足以證明卡維的能力。這時候爆的黑料就算真的是事實,人們也不會太當回事兒,時間一長也就會遺忘掉。
就好比現代的一場高難移植手術,臟器來源正規與否很難左右手術成功給主刀帶來的榮譽。
卡維看著默默離開的薩菲特,回想起了之前遇到過的一臺肝移植手術。手術很成功,但在取肝的時候遭到了倫理委員會的質疑,因為手術團隊在給那位肝臟提供者做死亡診斷時出現了小問題。
也許是急于取肝,團隊并沒有考慮到這位簽了捐獻協議重傷患的家屬感受,在取肝問題上遭到了非常大的阻力,即使最后取肝成功也一直在遭受非議。
但這不影響移植手術的成功,也不影響主刀的榮譽。可要是移植的過程出了問題,后果就很難預料了。
同樣的道理,如果產婦沒能活下來,事情的發展說不定就會變成另一個模樣。
卡維沒心情去理薩菲特現在的感受,他需要盡快和胡吉爾一起向醫師協會做出解釋。還需要和主宮醫院幾位外科醫生討論接下去的手術展示內容,畢竟這才是他來巴黎的主要目的。
他擠過了周圍圍觀的人群,準備向醫院大門口走去。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用的還是正宗的德語:“口袋里有個病人,救救她”
等卡維回過神來,再環伺四周,眼前全是亂糟糟的人影,根本分不清剛才那人是誰。
他一掏大衣口袋,里面多了一張字條:怎么又是字條。
“卡維醫生,怎么了?”兩名黑衣人靠了過來。
“哦,沒事。”
聽到“病人”這個詞,卡維一改之前在咖啡館的謹慎,決定先留下它:“你們先去忙吧,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胡吉爾在辦公室里待了一上午,雖然周圍同事沒說什么,但那種無形之中的壓力卻無處不在。直到卡維進門那刻,他心里那塊石頭都沒能放下來。
“我這里搞定了.”
“已經沒事了?”
“嗯,放心吧。”
站在窗邊看向院內花園的胡吉爾,聽到卡維的這句話后,如釋重負:“醫師協會那里我也打過招呼了,等過幾天把詳細病史和報告送過去就行。唉,搞出這種事情,真是夠麻煩的。”
卡維直接走上前,坐在了他的位子上,笑著問道:“事出有因,胡吉爾教授不會覺得這是那位記者胡編出來的吧?”
胡吉爾知道他什么意思,這也是他覺得最難辦的地方:“那兩位本來就算我半個學生,我覺得.”
“我無所謂。”卡維表明態度,“如何認為、如何處理都是教授的私事,但接下去如果再遇到這種情況的話,我不希望被人背后捅刀子。”
“我懂。”
“行,我就不打攪教授了。”卡維說罷就起身向辦公室外走,“主宮醫院的剖宮產都做完了,接下去其他醫院的。如果胡吉爾教授有了別的病人,可以盡管來找我。”
胡吉爾知道沒有病人就留不住卡維,但出于對技術上的追求還是開口提了一句:“接下去我這兒會有好幾場尸體剖宮產練習,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卡維先生能過來看看。”
“尸體練習還是算了。”卡維秉持著自己內心的喜好和時間安排,婉拒了他的邀請,“再過幾天吧,等我真的閑下來會畫一份手術圖譜。”
柳暗花明般的展開讓胡吉爾一時間難以自已:“真的?”
“我和歐仁妮皇后陛下說好了,自然是真的。”卡維原本就有傳播技術的打算,這次也算是做了個順水人情,“要不還是等我的圖譜完成后再練習吧,省得浪費寶貴的尸體。”
“有道理”
胡吉爾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對了,卡維醫生,你對這兒不太熟悉,要不要我幫你提前聯系好畫師?在作畫之前你們也需要一些溝通,”
“畫師?不用了,我本來就接受過一些繪畫上的訓練,畫幾張圖譜而已,沒問題的。”
卡維花了一星期的時間,將主宮醫院的手術悉數完成,接下去除了醫學科學院和外科協會的幾場演講之外,行程變得非常自由。
愛德華并沒有把卡維的安排填滿,而是留出了相當多的空白供他自己選擇。這倒不是他善解人意,或者提現一下法蘭西自由意志,而是因為米克。
米克對行程的要求達到了苛刻的程度,不僅要時間和地點,還要出席人的名單,他覺得麻煩索性就不管了。
“這些是好幾家醫院發來的邀請函,里面附帶了需要手術的病人資料。”達米爾岡把一疊信封放在卡維面前,“選完后直接和主管醫生聯系,然后一起組織手術。”
卡維掃了眼,問道:“有沒有留言?”
“有。”
達米爾岡又拿出了兩張明信片,遞了過去:“一張是比才先生留的,希望你能參加兩周之后的某場歌劇演出,聽說是他新譜的曲子。另一張是警察局長的兒子托管家送來的,希望您能賞光參加后天的聚會。”
“聚會?”卡維最煩這種事情,眉頭就像揉成團的白紙全皺在了一起,“上次不是回絕過一次了么,怎么還來,難道傷口出問題了?”
“切口挺好的,體溫還有點,但已經開始往下降了。”
“滲出呢?”
“之前是一天五張紗布,現在減少到了兩張半。”
“精神沒問題吧?”
“挺好的。”
卡維聽了點點頭:“那還來找我干嘛?”
“所以這次我又幫你回絕掉了。”達米爾岡苦笑道,“不過總覺得還會有第三次。”
“真麻煩”
卡維說著麻煩,但兩眼看著的是比才那張明信片:“之前我和你們說過的,不論是誰見到了比才先生,都需要做個體格檢查。”
“嗯,比才先生是上午九點過來的,我和貝格特一起做的檢查。”達米爾岡說道,“他咳嗽得很厲害,精神還算不錯,痰不多,但里面有血,其他方面沒有太大的問題。”
這和卡維之前的判斷相似:“你們覺得是什么問題?”
達米爾岡猶豫了下,說道:“不太好下判斷,總覺得少了些檢查。鑰匙有內鏡可以看看他的咽喉,說不定會有其他發現。”
能想到這一層已經很不錯了,只是還不夠全面。在卡維的判斷里,有咳嗽咳痰痰中帶血,需要排除的一般是感染和腫瘤。其中以肺結核、肺癌和喉癌為主要排除對象,其他結果的可能性很低。
“你們沒讓他住院?主宮醫院隨時都能為他準備床位。”
達米爾岡聳聳肩:“他說沒必要,覺得咳嗽挺好的。”
“行,先不提他了。”卡維把警局局長兒子那張扔進了廢紙桶,留下了比才,然后把剛才的信封全推給了達米爾岡,“沒別的事兒的話,就把這些帶走全看一遍。”
各家醫院的來信不少,但比起市立總醫院的病歷還是差了一大截。達米爾岡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行,晚餐前交給你。”
“記得分成‘明確診斷’、‘疑似可能’和‘診斷不明’三大類。”
“嗯。”
待達米爾岡離開,卡維這才從大衣口袋里掏出紙條。上面寫著和剛才那句話相似的內容,只是多了一個“疾病”的名稱。其實也算不上什么疾病,更多的還是心理上的負擔。
不過這倒是讓卡維想起了一個人。
同樣是乳腺癌切除,紙條上這個人可就沒朱斯蒂娜那么幸運了:[卡維醫生,我知道您在維也納做過同樣的手術。我懇求您,幫她恢復原樣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上午她會去主宮醫院的外科病房看病。]
重建汝房并不容易,也不是卡維的本行。
當初在給朱斯蒂娜做二次重建手術之前,他也是花了相當多的精力在尸體上。反復實驗各種肌肉皮瓣,最終敲定重建的方法。
以他對自己的要求,那臺手術的結果其實算不上完美,要是換成以前的整形外科主任來評分,恐怕只有堪堪過及格線的水平。但好在朱斯蒂娜根本沒報多大的希望,“有總比沒有強”的心理預期反而讓她非常滿意。
說到底,朱斯蒂娜的手術也是一場政z任務。
卡維很愿意做乳腺癌切除,因為那可以救命,而且他也自認手法不算太過熟練,至少比不上腹腔手術。尸體練習只是讓主刀熟悉解剖結構,完全比不上真正的手術,只有反復接手類似的病人才能精進技術。
從他的個人角度出發,整容整形缺乏強有力的抗生素支持,很多時候切口愈合更看運氣,離平民也很遙遠。
不過,這張充滿了愛意的紙條還是讓卡維愿意做出嘗試。
“達米爾岡!”
他沖著墻壁喊了一聲,很快達米爾岡就從隔壁房間跑了過來:“怎么了?”
“明天上午我得去一次主宮醫院,和那些人說一聲。”卡維說道,“然后,讓服務員去一趟德魯奧拍賣行,找一個叫古斯塔夫的年輕人。”
“古斯塔夫.”達米爾岡記下了名字,“然后呢?”
“讓那小子趕緊把回執給我,然后我還得和他好好談談借用倉庫的事兒。”
“知道了。”
成年人的崩潰總是來得特別突然,但對薩菲特來說,這句話又顯得不那么準確。他的崩潰在更改文章內容的時候就早已經注定了,現在只是一意孤行之后的代價罷了。
他沒臉回編輯部,也沒臉去見喬斯金。他沒臉回家,更沒臉去見自己的妻子。
在被卡維一頓輸出之后,薩菲特總覺得全世界都拋下自己,前途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生存下去的希望和目標。
“生無可戀就是這樣的,伙計。”一個男人一手提著酒瓶一手拄著拐棍,出現在他面前,“想當初我也經歷過,心里格外空虛,活著很沒意思。”
薩菲特從沒見過他,甚至聽口音應該不是法國人,但這并不影響兩人之間的交流,這才是酒吧酒館之類場所存在的意義:“然后呢?然后你怎么活到現在的?”
“靠什么?這年頭活下去還能靠什么,當然是酒和女人了。”陌生人哈哈大笑了一通,提起瓶子往嘴里灌了兩口,“酒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而女人則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好好享受生活吧。”
這些對薩菲特來說都是屁話,沒錢說再多都是拿來安慰人的蹩腳手段。
不過有一點倒是提醒了他,人活著為的不是吃苦也不是忍受別人的非議,而是享受。
憑什么他們一個個都活得比我舒坦?
憑什么我要丟掉工作,丟掉婚姻家庭孩子 憑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