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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三個女人,十二個小時

  夜里10點,劇院的演出廳開始喧鬧起來。

  那些戴著各式帽子的觀眾坐上褐色絲絨套的座椅,在周圍通明的煤氣燈下交談著,笑著。他們為剛才的演出議論紛紛,并且都表現出了對下一場新劇的興趣。

  《金發喜鵲》由綜合劇院的新晉女明星擔任主演,這部劇的演出是巴黎歌劇界的年末大事,也是所有喜歡綜合劇院的男人們心目中的大事。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演出廳里的閑話交流、笑聲和竊竊私語都慢慢匯集在一起,仿佛受到了一位傳奇指揮家的引導,統一化作了一個名字:“莎拉娜”

  呼喊聲足夠清晰響亮,但又克制在了一個很微妙的界限之內,讓人聽了不至于覺得厭煩。

  “請問”男人走在vip邊廂的通道里,耳邊全是這個名字,但眼睛卻一直盯著面前的引座女郎,貪婪地欣賞著她的身姿,“這位莎拉娜是誰?”

  女郎能清楚感受到身后傳來的視線,或者可以說每個來這兒的人都會忍不住看向自己,算作是一種正餐前的開胃菜,亦或者是替代品,她早就習慣了這種感覺:

  “先生不是巴黎本地人吧,竟然不認識莎拉娜?”

  愛德華對自己的發音做了些微調,去掉了一部分在維也納傳染來的德語口音,解釋道:“哦,我有段時間沒回巴黎了。”

  “她是老板在年初發現的,才半年功夫就已經成了明星。”引座女郎陳述著事實,話語間難免有些嫉妒,“費加羅報今天的頭版就有報道,晚上不到8點就快滿座了,為的就是能第一時間看到她的演出。”

  走在她身后的愛德華的視線依然在她身上游移,腦海里卻開始編織出另一位從沒見過的女性畫面:“原來是這樣”

  “先生,您的位子在這兒,旁邊有酒水和零食,如果有事兒可以搖這邊的繩子,馬上就會有服務員前來。”引座女郎帶他來到vip包廂落座,“請問還有什么吩咐?”

  “新劇什么時候開演?”

  “還有半小時。”

  “莎拉娜在后臺?”

  “應該是的。”

  愛德華看著臺下熱鬧非凡的樣子,回過身平澹地問道:“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見見她?就一會兒,不會浪費她太多時間。”

  “這”

  引座女郎可以不漂亮但身材一定要好,因為男性在入座前看的是她的后背而不是正臉。

  引座女郎也可以不識字但腦子要足夠聰明,分清來人的身份地位,這樣才能讓劇院不錯過任何賺錢的機會。

  愛德華眼前這位就是名典型的引座女郎,第一眼就看出這個男人的與眾不同,絕不是其他包廂里那些企業家、銀行家、投機客、作家和普通政客能比擬的。

  愛德華的穿著說不上出眾,而且身邊也沒帶仆人,看起來有些窮酸。

  可只要在這個圈子待久了就知道,真正的地位并不完全呈現在穿著和外表上。有些人的價值早已潛移默化到了巴黎的方方面面,眼前這個男人就給她這種感覺。

  而最直接的證據就是票子。

  這部劇的vip票早就賣空了,臨時加座顯然不可能,唯一能騰出來的位子就是老板米尼翁的私人包廂。

  老板的判斷總不會錯的。

  愛德華的要求她今天聽了已經不下30次,回答都是官方的既定說辭——沒空。不過愛德華的神秘身份讓她不得不擅自更改這一模式:“演出之前演員都很忙碌,我只能去試試,不一定能成功。”

  “這個我懂。”

  “請問您的名字是?”

  “愛德華,愛德華·德魯恩·德勒胡尹斯。”

  女郎聽了人名瞬間想起了他是誰,笑著說道:“如果莎拉娜小姐演出前沒時間的話,我會盡量說服她在演出后見一見您,不過最后做決定的還是她本人。”

  “好的,我就在這兒靜候佳音。”

  自視在這個圈子里呼風喚雨的愛德華還是有些后悔的,后悔前兩天沒留下列車長拿出的那份《美人指南》,讓這座原本無比熟悉的城市變得陌生了許多。

  “莎拉娜好像還真在那上面見過這個名字。”愛德華只是隨手翻了一遍,回想起來他已經記不得小冊子上的排名了,“過兩天得找米尼翁重新給我備上一本才行。”

  演出在10點半開場,伴隨著樂師們的序曲,臺下的聲音有增無減。

  他們揮舞著手臂,宛如傍晚站在樹梢上的麻雀,嘰嘰喳喳個沒完。還有些人為了能表示自己的狂熱,執意站起身,發出各種叫喊聲,真正詮釋了什么才是尋歡作樂的場所。

  他們,甚至是半個巴黎的人已經為了這個女人忙碌了一周,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隨著舞臺后部的幕布和“云彩”散開,這位年僅20歲的姑娘總算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如果從那些一本正經的批評家視角出發,這不算一部值得追捧的好劇。別說經典的《浮士德》了,它就連普通二流劇目的門檻都沒摸到,唯一值得稱贊的恐怕就是女主演的美貌吧。

  但要是換個角度,比如愛德華或者臺下那些男人們,這絕對是足以載入他們個人榜單的好劇。

  而其中最值得稱贊的就是莎拉娜的美貌,至于嗓子和演技,完全是可以后天打磨的東西,不值一提。

  “是去你那兒,還是跟我回去?”愛德華如愿地牽著莎拉娜的手,把她送上了去往歡愉之地的馬車,“如果可以的話”

  莎拉娜眨眨眼,抽回了自己的右手,嫣然一笑,露出了兩個逗人的酒窩:“就去我那兒吧。”

  “好!”

  演出結束在了12:34分,街上燈光滅了大半,劇院開始散場。

  但對皮加勒區街尾的一棟有著鵝黃色外墻的小旅館而言,現在卻是正常開業的黃金時間。

  和名流往來的大劇院不同,旅館里來的都是些普通客人,也就比其他勞苦大眾多些閑錢罷了。夜里12點,就會有幾位熟客等著老板娘開門,就像每天下午去咖啡館一樣自然。

  他們并非真正意義上的酒色之徒,第二天也還得起床工作,來這里更多還是為了排解一天積累下來的情緒。

  喝著伯爾諾甜酒(隔壁教堂伯爾諾修會修士釀制的一種甜酒),時而逗逗姑娘們,時而一本正經地和稱為“太太”的老板娘聊著天。

  這樣的消遣除了會忘記時間外,沒有其他壞處。

  為此,隔壁的小教堂還特意為這些人增設了半夜回家鐘。

  每到凌晨一點半就會有修士敲出持續10秒的鐘聲,為了防止周圍民眾抗議,聲音被合理控制在了常人可以容忍的范圍內,時間短,傳播的距離也短,足夠提醒他們就行。

  那些安分度過午夜的男人在聽到鐘聲后,就會在兩點前回家睡覺。

  當然也有留下的,比如需求旺盛的年輕人和一些有錢需要揮霍的家伙。

  太太本人是農民出身,只是運氣不錯接手了這里,但想要在巴黎混下去并不容易,因為明面上巴黎并不允許經營此類場所。在她的認知中,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偏見”,但又對抗不過,只能選擇委曲求全。

  只不過這種不得不更改經營時間的做法,很難得到一些新客人的認同。

  “現在總可以選人了吧?”李本苦等到了現在,總算看到了這些姑娘的價錢,“等等,一晚要400法郎?那么貴?”

  “那是頭牌,2點之前都見不到人的。你懂不懂規矩?沒錢就別挑嘴,選付得起的就是了。”太太搖著手里的酒杯,一臉看破不說破的樣子,“我建議你還是從后往前翻比較好。”

  李本早早就物色好了自己要的人選,排在最前的就是剛才在眾人面前有說有笑的勞拉。不過他也知道,如此美艷動人的姑娘肯定要花掉手里不少錢,尤其是見到那本簿子之后,他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是選臉型稍差的艾迪塔?還是體型略顯臃腫的布琳達?或者年紀稍長一些的左尹?

  70法郎85110

  都不算便宜,但錢包能承受。

  李本還在猶豫,忽然新的一頁上赫然出現了他最希望擁有的女人名字。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仍留在酒桌邊喝酒的勞拉,周圍的男人只是和她打著招呼,竟然無人動心。

  他腦海快速掠過一些可能的細節。

  如此美人竟然沒被點名?

而且只要150法郎  李本敏銳地察覺到了些不對勁,但腦子跟不上身體,下半身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他很快就在柜臺上拍出了3張50面值的法郎紙幣,摟著全身散發著茉莉香氣的勞拉匆匆上了樓。

  “果然是新人殺手。”一位熟客剛要走,就見到了眼前這幅光景,忍不住吐槽道,“老板娘你什么都不說,可真夠壞的。”

  “他眼睛都在勞拉身上打轉,我只是成全他罷了。”太太喝了口甜酒,笑道,“男人還是得跌跌跟頭才知道痛,希望他別后悔。”

  就和太太想的一樣,新人初來巴黎總會付出些代價。

  她當初就是這么過來的,而這位新客也在二樓一間小屋的雙人床上經歷一個類似的過程:“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建議還是不要脫掉上衣比較好。”勞拉看上去年紀不大,動作卻很麻利,已是名有著豐厚經驗的老手,“放心吧,會讓你滿意的。”

  “等等!”李本問道,“為什么不行?”

  勞拉用手擋著胸口:“你想知道?”

  李本有些詫異,但腦海里已經有了自己“受騙上當”的感覺。他很清楚,一旦打破這位姑娘所說的規矩自己就會后悔,但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接下去的六個小時里,你就是我的人,我當然想知道。”

  “我無所謂,反正已經付錢了。”勞拉手搭在紐扣上,又一次提醒他,“你確定要我這么做?”

  “對,我確定。”

  10秒鐘后,李本后悔了,某些本該昂揚上前的小東西忽然就失去了勁力。但他并不恨這個女人,反而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同情,就像站在外人角度同情自己少了那條右腿一樣。

  “什么時候的事兒?”

  “兩年前主宮醫院做的手術,就和我母親當年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活了下來。”勞拉穿上了衣服,笑著問道,“是不是讓你犯惡心了?”

  “那倒沒有。”李本拍了拍自己的右腿,“我沒這個資格。”

  早晨8點,勞拉伸著懶腰走出了房間。

  這一晚她什么都沒干,只是單純睡一覺就賺了60法郎,還得到了一個色胚子的安慰,說來還挺讓人意外的。

  不過精神上的安慰并不能改變什么,她仍然要面對周圍同行們的競爭壓力,以及“賺錢工具”損壞的現實,就和她當初面臨手術與否的抉擇一樣。

  同樣要面對現實和抉擇的,還有躺在主宮醫院病床上的那位姑娘,以及她的父母。

  半小時前,她的肚子再一次出現疼痛,是不同于前兩天的劇烈疼痛,就像一把剃刀在她肚子里反復推拉:“媽,媽媽!

  “怎么了?”

  母親還在等著產科主任查房,忽然聽到女孩兒叫了自己,這才回到她身邊。才離開不到十分鐘,女兒煞白的臉上已經掛滿汗珠,連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我肚子疼死了太疼了”

  “我現在就去找醫生。”

  “媽”

  姑娘抬手拉著母親的袖子,剛要說什么,就覺得天旋地轉,兩眼一黑暈了過去。她耳邊還能聽到母親的叫喊聲,但一直沒力氣睜開眼睛。直到聽見了醫生的聲音,她才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病房。

  眼前是晃眼的蠟燭燈光,周圍是一個個螺旋的圈,上面坐滿了人。她的鼻尖被陣陣血腥氣淹沒,耳邊則充滿了各類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我在哪兒?”

  她有氣無力地動著嘴唇,然而身邊那些醫生給予的回復卻是一張黑漆漆的面罩:“再睡一會兒吧,馬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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