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學發展史中,想要做出讓大部分醫生都認可的突破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有太多先驅即使手握真理,即使聲嘶力竭地大喊自己的發現,依然沒辦法打破原先穩固的醫療系統。打碎固有認知需要的不僅是知識、勇氣和毅力,還有一些外部的東西。
外力在其中并不占主導,但卻能起到錦上添花的輔助作用,大大縮減醫學發展所需的時間。
即使是之前卡維的外力不足,在抗感染上一直都沒有太多的話語權。但相比更早的塞麥爾維斯,他至少沒有被周圍人孤立,身邊還有市立總醫院和尹格納茨這些后盾。
大量的手術和逐漸開發出來的手術種類,讓他逐漸在維也納站穩了腳跟。
氣切、腹股溝疝、腸修補、剖宮產、腦室分流、gao丸癌、唇裂、乳腺增生、乳腺癌、肝脾切除、椎間盤突出......
這些手術將卡維擺上了一個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高度,同時跟風效彷的其他人也看出了手術的可行性。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發現市立總醫院術后感染率整體下降后,抗感染也慢慢成了維也納醫院外科的標配。
大半年過去了,維也納的外科醫生人人都知道消毒,也人人都愿意去消毒。
等有了這樣的地位,卡維向外推銷技術的阻力也就自然而然地變小了。
這場名義上的大會診主持人是瓦特曼,但一直都以卡維為主導,主要作用還是澹化診斷和手術上的責任。如果時間回到半年前,卡維可能連進會場的資格都沒有。
事實上開口反駁提出不同意見的,也都是些和他不熟悉的“外人”。那些與他共事過、熟知他能力的人,天然就帶了三分信任。就算他們真的心存疑慮,也還是希望看看卡維又想出了什么新東西,能給外科帶來一些什么樣的變化。
在1936年用螺旋鋼和48塊透鏡制成彎曲膀胱鏡之前,臨床上能用的只有硬鏡。1
硬鏡無法彎曲,在檢查時女性因為尿道短而直,不會有什么影響。但對于尿道長而帶有彎曲的男性而言,筆直的硬鏡會讓檢查異常痛苦,這比之前的尿道擴張器更粗,更讓人難以接受。
當然,19世紀才剛結束無麻醉手術,卡維相信他們的承受能力。
但考慮到埃德姆的年紀和地位,他還是希望再勸一勸這位好奇心非常重的法國老頭:“出于醫學方面的建議,我還是希望使用乙醚麻醉,這樣能減輕痛苦,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埃德姆穿著一身病號服坐在手術臺上,問道:“乙醚就是和氯彷一樣的那種東西?”
“額,對,都是能讓你睡一覺醒來就發現一切都做好的神奇藥物。”卡維解釋道,“不過相較而言,我更喜歡乙醚,乙醚毒性小,更安全一些。”
“這樣就看不到檢查過程了吧?”
“確實看不到了。”
“不行!”老頭緩緩搖晃著腦袋,“看不見檢查過程多無趣。”
“真的非常難受。”卡維再次提醒道,“你會感覺像是被......”
“別說了,我又不是沒經歷過手術,只是做個檢查而已。”埃德姆倒是輕車熟路,脫下褲子,快速躺上了床,擺出了非常標準的截石位,“來吧。”
“好吧。”
省去了知情同意的步驟,達米爾岡給剛才的膀胱鏡做足了消毒工作,把經過充分潤滑的鏡子交給了卡維。
卡維的檢查手法并不算熟練,畢竟現代膀胱鏡都是專職的泌尿外科醫生來做,很多細節方面也只有做過才知道。但最基礎的導尿管他還是插過的,都是在非麻醉前提下的插入,操作技巧上可以互相借鑒。
“左手手掌向上,中指及無名指夾住yj冠狀溝向上提起,繃直尿道。”卡維邊說邊做,“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分開尿道口,右手持鏡,慢慢進入......”
提起yj是為了消除男性尿道的第一彎曲,進入后可以抬起膀胱鏡鏡身,讓它和水平腹部呈垂直位。
“來了來了,嘶......給勁啊!”
埃德姆抬頭想看清全過程,發現自己平臥著視野不夠,錯過了開場好戲。正當他要大喊求助的時候,一旁的赫曼拿來了枕頭,將他的頭背部墊高。
“謝謝......啊喲!!!”
一陣過電般的疼痛從他下半身突然傳來,整個人忍不住顫抖了起來,身體更是反射性地想要向后靠:“這可真厲害,太厲害了。”
卡維停了手,此時鏡口已經穿過了尿道球部2,再往下就是括約肌:“怎么樣?如果覺得難受的話,現在也可以上乙醚的,我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麻醉師。”
“不用了!”埃德姆兩手抓住床單,特地把剛才的赫曼叫到身邊,“小伙子,在后面按住我的肩膀。對對,就是這樣......好,卡維醫生,我準備好了,來吧!”
“你可得放松。”
埃德姆滿臉問號:“放松?怎么放松?”
“肌肉放松。”
“那么疼怎么肌肉放松?”
卡維見他略顯緊張的樣子,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肚子:“手盡管抓緊,腦袋脖子肩膀也隨意,但肚子要放松。要不然括約肌出現痙攣,那入鏡就會變得很麻煩。”
埃德姆試了試卡維的要求,盡量習慣這種感覺,同時問道:“有多麻煩?”
“就像拿刺刀扎木板一樣。”
卡維見他還有些不明白,就給他身后的赫曼去了個眼神。后者也是心領神會,左手握拳,右手用食指不停戳著食指和大拇指貼合處,同時說道:“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我盡量配合吧。”
卡維點點頭,左手進一步上提yj,右手繼續用力將鏡口下壓向前推進。外括約肌在這個下壓動作下就會被迫開放,整根膀胱鏡順利地來到了尿道前列腺部。
這一段過程已經讓埃德姆非常痛苦,臉色漲紅,雙手死死捏緊床單。要不是赫曼在身后頂著,他說不定已經向后移開身體,把整個檢查搞砸了。
既然已經過了前列腺部,卡維手里也沒了剛才的小心謹慎。本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原則,進一步壓低鏡身,盡量減少后尿道的曲線,然后將鏡口推進了膀胱。
隨著一聲略顯尷尬的叫喊聲,入鏡結束。3
“好了。”卡維松手,把扶鏡的工作交給了達米爾岡,“埃德姆先生,現在感覺怎么樣?”
“還,還不錯。”埃德姆額頭布滿了細汗,看著粗大的膀胱鏡進入了自己身體,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卡維醫生,我需要確定一件事兒,我是不是第一個接受檢查的病人?”
“可能不是第一個,但一定是檢查成功的第一個。”
“那就好!那就好啊!!!”埃德姆心滿意足地抬頭看向天花板,“這真是一場奇妙的體驗,哈哈我一定要把它寫在我的日記上!”4
“很高興能給你帶來一段美好的回憶。”卡維笑著去掉了靠墊,讓他睡平穩后才向眾人宣布,“現在由達米爾岡醫生降低膀胱鏡的高度,貝格特醫生往光源處放入燃料,然后點火。”
在火焰的幫助下,黑漆漆的鏡管頓時閃爍起了金屬該有的光澤,而在鏡子的末端,卡維終于看到了膀胱內部的景象:“在給活人做檢查時與剛才的尸體不同,我們不能急著去找病變位置,而是得先做好膀胱的準備工作。”
只要看過卡維的手術,都清楚這句話的意思:
卡維一邊讓貝格特準備橡膠軟管和針筒,一邊問道:“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做過膀胱的解剖?”
“當然有。”
“膀胱解剖是碎石截石術的基礎,以大家的手術經驗,沒可能不知道吧。”
“額,不好意思。”卡維忽然解釋道,“可能是我說得太含湖了,我指的是膀胱內部結構的解剖,而不是周邊臟器、血管的位置。”
“內部解剖結構?”
“膀胱不就是一個囊性器官么?”
“是啊,這和膀胱鏡檢查有什么關系?”
卡維試著問了一句:“囊性器官難道在尿液排空后仍然是充盈漲滿的么?”
“那自然不是。”
“我在檢查之前讓埃德姆先生排空了尿液,現在膀胱內部應該是什么狀態?”卡維掃了眼眾人,“是不是應該呈現出緊縮狀態?它是囊性結構,就像被捏成團的紙袋,而不是有固定結構的蒸汽鍋,因為在沒有尿液的時候不可能存在空氣。”
“原來如此......”
在其他人還不知道卡維想要說什么的時候,雅各布和莫西埃就先后猜到了這么做的原因。
“在做內鏡檢查之前排空尿液,為的是防止有顏色的尿液干擾視線。”雅各布說道,“而現在要做的應該是往膀胱內注入足夠量的水,把皺縮的膀胱撐開。”
姜還是老的辣,卡維簡單說了個理論基礎,雅各布就已經想到了臨床實踐。
“雅各布老師真是厲害,只是幾秒的功夫就把我苦思冥想了三天的操作細節給說了出來。”卡維接過了貝格特給的橡膠管,將它順著鏡身慢慢放進膀胱,然后連接上注射器,“不過我還是想再多問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為什么一定要撐開呢?”
“因為皺縮后的膀胱內部充滿了深深淺淺的褶皺,真正呈現在視野內的面積非常有限。只有撐開膀胱,才能看到完整的膀胱內壁。所以你才會強調膀胱內部結構,才會讓助手拿橡膠管。”
雅各布看著他,問道:“應該就是這個理由吧?”
“精彩!”
卡維向橡膠管里注入冷水,在止血的同時,也在沖洗膀胱,只有徹底清洗膀胱內部才能看清周圍結構:“雅各布老師的泌尿外科功力實在深厚,剛才的提問是我冒犯了。”
“哪里有冒犯。”雅各布用筆在紙上畫了好幾張草圖,同時飛快地將各種注意事項記錄在旁,“你的這次膀胱鏡檢查可比我剛才隨便動動嘴皮子要厲害得多。”
這話一點不假,唯一感到稀松平常的大概也就只有來自現代的卡維了。
內鏡從19世紀初博西尼的手里發展到現在沒有多少進步,內外科的發展也沒有到要求內鏡檢查的地步。這讓內鏡變得非常雞肋,唯一能用的也就只有距離短的肛腸、yd和耳鼻。
如果能在無創的情況下用在成年男性的膀胱,就大大降低了檢查成本。不僅檢查流程簡單,醫生更愿意使用,病人也更容易接受,無形之中就在推動內鏡的發展。
當然,這一切看似會順利,但都需要建立在檢查的結果之上。
如果檢查失敗,單靠雅各布一個人的推動依然有限。可要是檢查成功,再搭配上接下去的手術,就會讓維也納原本就已經名列前茅的泌尿外科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怎么樣?”雅各布非常在意。
卡維輕輕移動著鏡身,澹澹地說道:“沒有看到腫瘤,可能是鏡身的距離太長了,也有可能腫瘤的位置更靠近膀胱入口。不過,我能清楚看到進入膀胱的尿液是干凈的,沒有血,而原本被我清洗干凈的膀胱已經出現了血絲。”
眾人紛紛離開座位靠向了手術臺。
他們都是能自行主刀手術的外科醫生,遵循眼見為實,沒人會承認不經過自己雙眼判斷的檢查結果。同時,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觀察活人膀胱內部的絕好機會。
“好遠,我看不清。”
“我試試......確實進入膀胱的尿液沒有血。”
“我剛才也看了,輸尿管開口處非常干凈。”
雅各布也嘗試了一次,問道:“這也正說明了病變位置在膀胱內部?”
“對。”卡維看向之前一直質疑自己的莫西埃,“莫西埃老師,我剛才已經徹底清洗了膀胱,膀胱鏡進入尿道的時候也沒有發生太嚴重的損傷。”
“我懂。”莫西埃點點頭,“我也認為病變位置在膀胱內部。”
“馬西莫夫老師呢?”
“我倒是還能看清一些,確實和你說的一樣。”
“院長?”
“不用問,我當然是支持你的。”
卡維長舒一口氣,走到了埃德姆的面前,說道:“埃德姆先生,我看我們得討論一下手術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