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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手術刀會在手術前告訴你這條腿不能截么?

  埃德姆明面上只是個畫家,在充滿藝術氣息的維也納也就是個普通法國人而已。

  但因為他背后的人際關系和普奧戰爭的焦灼,剛下火車沒兩天,幾家大媒體的觸角就伸向了法國使館,一些不那么靠譜的消息也就陸續傳開了。

有說是來探親旅游的,也有說是傳遞拿三皇帝旨意的,還有談調停的、談同盟的、談威脅的  直到最后愛德華下場說清來龍去脈,才把事情導向了正確的地方。

  可以說從一開始埃德姆就吸足了關注度,這才退下去沒兩天,卡維就從前線悄悄回到了維也納,想不惹人注意都難。就在這場會診結束后的第二天,維也納多家報紙都刊登了埃德姆先生的最新消息。

  這次事關法奧普三國之間的格局變動,也是弗朗茨心中一直惦記的大事,加上愛德華也很配合,所以記者之間除了互相借鑒報道內容以外,還算力求真實,至少沒有僅憑個人看法在那兒亂說話。1

  新聞稿里偌大的“卡維”名字很快就起到了推廣手術的作用,一時間又能在街頭巷尾聽到一些關于外科手術的話題了。

  同樣被安排在會診后的還有外科學院自行組織的各個研討會,主題無疑就是卡維對血尿的診斷流程,以及即將上演的膀胱癌切除術。

  膀胱鏡的技巧不難掌握。

  能被邀請去會診的都是對尿道極度熟悉的老手,尿道就是他們的手術入路,進去后哪兒要改變角度,哪兒動作要輕柔,哪兒要用力,心里都門清。

  至于損傷,雖然莫西埃說了一大堆,但真上了臨床,對他們而言也只是尿道損傷而已,和平日里對膀胱結石的處理相比不值一提。況且就像卡維之前說的,尿道損傷只要不嚴重,完全可以自愈。

  真正讓他們在意的還是之前的尿沉渣鏡檢。

  這種在意倒不是因為卡維創新帶來的沖擊,而是因為他們本來就經常用顯微鏡,也做過尸體腫瘤的病理檢查,但從沒想過將病理檢查和腫瘤的診斷掛鉤。

  “你們以前都是怎么診斷腫瘤的?”

  瓦特曼眼前還是昨天會診的幾個熟面孔,人數做了嚴格精簡,留下的都有主任級別的實力:“算了,還是我先說吧,我切過骨肉瘤,也切過表皮的腫瘤,從來都是看兩眼最多摸兩把,結合病人口述問幾個問題,然后就能下決斷了。”

  “我也差不多。”莫西埃說道。

  “大家應該都差不多吧,腫瘤那么多種類,全身各處都能長,診斷完全是靠經驗。”馬西莫夫解釋道。

  “經驗也是會翻車的。”瓦特曼嘆了口氣,看向一旁的雅各布,“你覺得呢?”

  “19世紀的醫學發展日新月異,誰能想到顯微鏡竟然可以拿來診斷腫瘤”雅各布攤攤手表示無奈的同時,臉上卻少有地沾了點興奮的表情,“至少但從昨天那個病人的情況來看,顯微鏡尋找尿液中的腫瘤細胞似乎是可行的。”

  “有沒有可能只是個巧合?或者誤會?”

  瓦特曼明面上幫著卡維,但他心目中的醫學容不得漏洞,至少也得先過自己這一關:“我的意思是,膀胱鏡畢竟沒有看到腫瘤,只是能確定出血位置在膀胱而已。如果是腫瘤就一定有腫瘤細胞,而有腫瘤細胞的就一定是腫瘤么?”

  “難道你覺得還有其他疾病會產生腫瘤細胞?”

  “我只是覺得逆推未必成立。”

  “在我看來這顛來倒去的就是一個意思吧。”

  瓦特曼沉思片刻,點點頭:“倒也對,說到底‘腫瘤’也是醫生憑借各種手段和經驗來歸納判斷的,并非絕對客觀。”

  “好了好了,咱們能不能別搞這些文字游戲?”馬西莫夫聽得有點煩,“說回正題吧,你們覺得卡維在會診最后說的那段話值不值得參考?或者我換個表述方式,他這段話在臨床上有沒有可行性?”

  “說實話,我覺得可以試試。”雅各布說道,“至少泌尿外科可以嘗試。”

  “確實可以嘗試。”莫西埃也持肯定態度,“尤其那些疑似的皮膚腫瘤,做他所說的那種穿刺并不難。”

  “但我覺得,既然都要做手術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呢。”瓦特曼拿起杯子往嘴里倒了兩口咖啡,“直接切掉腫塊,最后再確定性質,讓顯微鏡作為術后‘小甜點’而不是‘餐前湯’也是不錯的嘛。”

  “那萬一是個不大不小的瘤子,切不切?”

  “切啊,影響美觀。”

  “小一點呢?半個拳頭的大小。”

  “應該也得切吧。”

  “再小呢?”

  “這”瓦特曼雖然想法不同,但思維還是能跟上,并且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小錯誤,“這樣的話鏡檢腫瘤細胞豈不是變成了指導手術的指揮官?”

  桌邊眾人紛紛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這不就亂套了嘛。”

  瓦特曼技術出眾,在手術上也愿意嘗試新東西,把外科手術看作自己的全部。但他年紀大了,骨子里除了一點職業驕傲之外,也帶著奧地利沉穩保守的性格。

  尤其是這種顛覆傳統的做法,他平時絕不會答應:“這小子想法一次比一次危險,他眼里未來的醫生難道都要先做一堆檢查,才能給疾病下結論?”

  眾人互看了兩眼:“這他似乎就是這么覺得的。”

  “胡鬧!!!”

  “其實顯微鏡檢查也是醫生在看在寫結果,只是借助一些器械而已。”有人開始打起了圓場,“外科手術也不是光靠手掏,還是要用刀子的。”

  “這能一樣?刀子會在手術前告訴你這條腿不能截?”瓦特曼越想越不對勁,“得醫生指揮器械,而不是器械指揮醫生!”

  “停停停!!!”馬西莫夫打斷了他的話,“你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又開始唯心論起來了呢?醫學是科學,是有一套邏輯關系在其中的,不是醫生覺得什么就是什么。”

  他們就站在醫學唯心論向唯物主義激烈轉變的拐角,很多人承認唯心論不靠譜,但心里還殘留著一些觀點。

  瓦特曼活了那么大把年紀,在這方面自然會顯得比其他人更嚴重。

  “唉”老頭嘆了口氣,將杯子里的咖啡一口喝盡,忽然問道,“那個,把腫瘤歸于細胞疾病的論調過去多少年了?”

  馬西莫夫想了片刻后說道:“大概也有十幾年了吧,其實也就最近才開始得到重視,前幾年誰會做病理切片啊。”

  “剛才是我太激動了。”

  經過提醒,瓦特曼的思路忽然轉了回來:“有魏爾肖的腫瘤細胞病理學,或許這個診斷方法對腫瘤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不過,我不覺得將來的醫學會發展到他所說的那種程度。”

  雅各布輕嘆一聲說道:“誰知道呢,可能到時候我們都不在了。”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東西了。”坐在一旁的莫西埃又一次把話題拉了回來,“鏡檢說完了,得聊聊手術,他的手術到現在都沒給我們一份梗概流程,會不會出什么問題?”

  “腹腔手術我懂得不多,就不說話了。”

  見瓦特曼沒什么興趣,還是馬西莫夫站了出來:“卡維的手術,你放心。我們要做的就是當個馬戲團觀眾,買票進會場看他表演就行了,不會讓你失望的。”

  “一個那么年輕的可以說就是個孩子,怎么會懂那么多?”

  “聽他說五六歲就在手術室幫忙了,可能這就是天賦吧。”

  “唉,對了,時間定在什么時候?”

  “暫定三天后。”

  “地點呢?”

  “市立總醫院,得提前買票入場。”

  “怎么跑醫院去了?不來這里做么?”

  “人家自己的本事,回自己醫院做手術賺錢,天經地義。”瓦特曼說道,“而且他的票一點都不便宜,你們在幾個月前應該就已經領教過了吧。”

  莫西埃想到自己的錢包就心疼:“沒想到看個手術都能把自己看窮,不會再花1000克朗吧?”

  “這可就難說了,誰知道票子搗鼓幾個來回后能值多少錢。不過嘛”這時馬西莫夫笑著看向一旁的瓦特曼,有些驕傲的說道:“嘿嘿,我和院長都有會員,價格打折還不用搶票,安逸啊。”

  “還有這種好事?”

  “不過會員是一次性買賣,你一個法國人還是算了吧,別花這冤枉錢了。”

  莫西埃有些失落,表面仍有著主任醫生的顏面,可心里早就被膀胱癌切除吊足了胃口。現在一聽手術劇場竟然還有這種商業模式,卡維又久居維也納,總讓他聽著心里癢癢的。

  “沒關系,等戰爭結束后卡維就會去巴黎的”

  此時的霍夫堡皇宮,弗朗茨也從愛德華的嘴里聽到了埃德姆手術的消息,心里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一半。手術畢竟有風險,卡維技術高超,但誰也說不準最后的結果會如何。

  “需要我去么?”

  “不用了。”愛德華笑著說道,“陛下既要關心前線戰事,又要關心民生,還得關心老爺子的身體,實在太累了。”

  弗朗茨嘴上說著“謝謝體諒”,心里卻滿懷牢騷:你知道我忙,知道我關心前線,還不快點幫忙?說累有什么用?

  “那等手術結束后,我抽空去看看他。”弗朗茨合上了手里的一份文件,把他交給自己身邊的大臣,“你放心,既然卡維來了,手術多半是會順利的。”

  “我懂,手術嘛總是會有風險的,埃德姆先生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弗朗茨拿起桌邊的另一份文件,點點頭:“那既然事情都辦妥了,愛德華先生如果沒其他事兒的話就快回去吧。這些天你為了這臺手術也是忙前忙后,也該回去休息了。”

  見對方下了逐客令,愛德華連忙開口道:“其實其實我來皇宮是為了另一件事。”

  “嗯?什么事?”

  愛德華總算聊到了自己的話題:“我此來是想確認卡維醫生的巴黎巡回之行的具體日期。”

  弗朗茨剛翻開文件,思路在紙面和對方的話語之間打轉,一時半會兒沒聽清:“你剛說什么?巴黎?誰要去巴黎?”

  “我意思是之前陛下和我一起討論的手術巡回展示,當初說好讓卡維醫生去巴黎做醫學匯報工作,也能增進兩國之間的交流。”愛德華說道,“只不過后來他進了軍醫部,這件事兒就只能向后拖了。”

  “哦,你說這件事兒啊。”

  弗朗茨其實早忘了,就算對方復述得那么詳細他也記不起多少細節:“這事兒你得和卡維醫生討論吧,我這兒又不是監獄,他要去巴黎我還能攔著不成?”

  “可卡維醫生說”

  “說什么?”

  “說戰爭結束之前不會離開奧地利。”

  弗朗茨點點頭,臉色緩和了許多,又重新打開了手里的文件:“既然他都這么手了,那就等戰爭結束之后吧。科學交流是好事,沒人會反對的。”

  這就是一件小事,許多有名望的外科醫生都會接到國外學校或者協會的邀請,去做手術展示。再不濟也會有各種會議需要參加,簡單做一份報告就能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何樂而不為呢。

  奧地利現在確實情況特殊,不管是當事人還是弗朗茨都做出了表態和理性的選擇。

  而在另一邊的巴黎,可能壓根就沒人認識這位剛冒出來的年輕人,所謂的巡回展示可能連主辦會場都沒搞定。

  整件事中最急的,也是唯一急于想把卡維送去巴黎的,就只有愛德華而已。自從費爾南的風波結束后,不管是維也納本地還是遠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巴黎,都流散著他的閑言碎語。

  能穩住現在的位子完全是因為拿三還沒有要動他的心思。

  想要扳回不利的局面,只有靠造勢,卡維就是他手里那根稻草。可能這根稻草并不粗壯,還很嫩,甚至拉著拉著可能就斷了,但愛德華實在是沒別的法子了。

  “尊敬的陛下,我知道您心系前線,也希望盡快結束戰爭。只要埃德姆先生的手術成功,我便會和朱斯蒂娜伯爵一起寫信給拿三皇帝陛下和麥克馬洪元帥,盡我們最大的努力為奧地利爭取和平。所以,我懇請”

  這是愛德華深思熟慮后唯一能拿出來的籌碼,但誰知弗朗茨對此竟然毫無反應:“奧皇陛下?”

  愛德華抬高了自己的音量:“奧皇弗朗茨陛下?!”

  弗朗茨依然沒有說話,但從他臉部閃過的好幾個表情來看,似乎正沉迷在手里那份文件內容之中。直到他接連又喊了兩聲,這才讓他有了反應:“嗯?哦,我知道了,就按你的意思辦。”

  “你同意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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