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支卡維護衛隊總計25人,大都由弗朗茨親自授命,雖然他們的軍銜都不高,但從隊長到隊員都受過嚴格訓練,并且因為任務具有唯一性,在遇到特殊情況時即使沒有隊長臨場的指揮也能很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隊長阿雷斯塔在部隊服役超過20年,身手了得,臨場判斷也非常準確。
就在卡維被強行撤離手術室后沒多久,腦子甚至還在想著躺在手術臺上的士兵該如何處理的時候,覆蓋在臨時醫院街區上的普魯士炮火就好好給他上了一課。
卡維剛鉆進馬車就忍不住問向窗外的護衛隊長:“我剛才手術的病人呢???”
“我們撤走的時候還有其他士兵在善后,應該已經被別人帶走了吧。”阿雷斯塔自然不知道病人的結局如何,現在能做的就是讓卡維安靜一些,“他們由加布倫茨的奧薩聯軍負責轉移,我們無權干涉。”
卡維無法質疑這樣的安排,只能問道:“那伊格納茨老師呢?”
“已經上了之前的馬車離開了,整個軍醫院都在轉移,卡維醫生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吧。”阿雷斯塔拉緊了韁繩,讓第一急救班加緊上馬車,“我們都還沒有擺脫危險呢。”
“對了,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向東去往第六軍駐扎地,搞清整個西線接下去的部署方向再做決定吧。”阿雷斯塔給馬車駕駛座上的隊員使了個眼色,告誡道,“請卡維醫生坐穩了,接下去車廂會比較顛簸。”
雖說整個軍醫院都在轉移,可真正能像卡維這樣乘馬車離開的都是少數中的少數。
普通醫護們大都只能靠徒步,而無法正常行動的傷員們靠的則是更為緩慢的牛車。
為了保證傷員們的轉移,軍隊還需要考慮糧食和淡水供給,同時也需要一支像樣的護衛隊隨行。然而事實上,這在加布倫茨市中心幾乎不可能辦到。
普魯士的攻擊非常迅猛,進軍速度遠遠超過撤離,城市外圍的防線根本沒能抵擋多久就被粉碎了。就在普魯士士兵們快速突入市中心的時候,仍然有大量傷員沒能趕上最后一輛牛車,在病房里成了對方的階下囚。
而那些上了牛車的傷員們也沒好過多少。
顛簸泥濘的道路和牛車車輪發出的刺耳噪音,雖不足以阻礙車子行進,但卻能讓躺在木板上的傷兵們痛不欲生。簡陋的車軸和車輪甚至都不是固定在一起的,只能靠一些金屬嵌入做臨時性固定。
但不管如何處理,車軸旋轉產生的聲音都無法避免,不僅折磨人也會吸引追兵。就算真的規避了噪音,除非車子的質量過硬,否則以每天不足20公里的行進速度,也還是會被后方追擊的普魯士士兵們趕上。
如果真的憑借運氣擺脫了追擊,每輛車上平均35位傷兵還需要面對各自的傷勢、十月份的寒冷天氣,以及缺少食物的窘境。
最終能和卡維一樣,在當天夜里與同時后撤的第六軍在野外匯合的人少之又少。
其中少部分喂了炮彈和子彈,大部分成了普魯士的俘虜,還有一部分傷兵則因為傷勢過重死在了路上當然這里面也包括了大量選擇失蹤的逃兵。
卡維和自己的團隊在護衛隊的安排下安全進入了第六軍的臨時兵營,可他怎么都開心不起來:“西線的整個醫療部署都非常落后,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場上世紀的戰爭一樣。”
“卡維醫生還是那么喜歡抱怨。”
拉明躺在帳篷外的睡椅上,兩眼看著天上的一輪新月和周圍閃閃發亮的星星:“還不錯,至少這幾天都會是好天氣”
“拉明副元帥,我對前線指揮和帶兵打仗沒有絲毫意見,但醫療部署是我的分內事,我有責任指出其中的錯漏!”卡維就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身上披著一條厚厚的軍大衣,“不管怎么看,加布倫茨的醫療部署都是失敗的!”
“我知道,但沒辦法。”
拉明接過士兵送來的蔬菜湯,喝了兩口,說道:“加布倫茨的軍隊本來就很混亂,不僅僅是奧地利人,還有薩爾森和一堆南普魯士的軍隊混雜在里面。這支雜牌軍指揮權不在我的手里,我只負責第六軍的指揮。”
“我指的是醫療部署!”
“這不應該從你的嘴里問出來才對啊。”拉明笑了笑,說道,“不管是第六軍還是那支雜牌軍,軍醫部署都是由軍醫處全權負責。”
“可你之前還說是”
“我可不希望你和軍醫處的矛盾影響到第六軍。”
“這可不是私人恩怨啊,這事關整條西線大軍的生命!”
雖說西線的醫療部署確實和卡維無關,但在親眼見到了真實現狀后,他還是覺得漏洞太大,實在看不下去:“因為醫療部署的失敗,造成了后撤時的慌亂!如果是北線,奧爾米茨要塞前后都有各自的軍醫院,中間還配備有大量護送馬車隊,會形成緩沖,至少.”
“好了好了。”拉明打斷了他的話,苦笑著說道,“卡維醫生,我看你在開戰之前都一心撲在了培訓上吧,還是說都在撰寫你那本軍醫手冊?”
“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看看北線隨軍醫生所用的裝備,再看看西線的,別說馬車了,就連隨行的騾子都很少有啊。”
拉明將蔬菜湯喝了個干凈,繼續說道:“為了將‘拉斯洛的觸手’剔除出去,艾丁森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當然了,軍隊早已經榨干了帝國的金庫,西線本就和北線不同,遠離首都又有那么多聯軍助陣,省吃儉用也是應該的。”
卡維確實沒仔細看過西線部隊軍醫的藥品和器械,那些看似困難的場面都被他歸咎于戰爭造成的損失。
但現在看來,西線的潰敗暴露了軍醫處陳舊管理模式的弊端,整個第六軍里就連麻醉用的乙醚都成了稀缺品。就在這本該寂靜的夜晚,卡維還能聽到不遠處外科帳篷里的慘叫聲。
按照他的脾氣,現在本該是進入外科帳篷幫忙的時候,可拉明死活不讓他插手,卡維就只能待在火堆旁和他“談心”。
在他看來,這種聊天式的談心毫無意義,因為即使沒有任何指揮經驗,他也能看出一些不太好的苗頭,西線的大潰敗在所難免。
“熱乎乎的蔬菜湯配上咱們第六軍的面包,味道還不錯吧?”拉明似有似無地問了一句,然后起身向自己的指揮帳篷走去,“能活著來到這里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至少普魯士人不會在夜里行軍,還能睡個好覺。”
“明天一早我們繼續向東撤退?”
“當然!第六軍會避開普魯士人的鋒芒,先龜縮回基斯欽再等待布萊希特大公的命令。”拉明掀開布簾,回頭看了眼卡維,“至于卡維醫生你,是跟著我回基斯欽,還是自行向北撤退就全看自己的意愿了。”
比起卡維和拉明之間的“針鋒相對”,一旁的伊格納茨倒是看得很開。
作為同樣被拉明排除在第六軍軍醫行列之外的外科總醫師,他表現得非常坦然:“我們畢竟只是醫生,就算真上臺幫忙了又能幫多少呢?沒有乙醚,你所代表的精細外科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即使沒有麻醉,我的技術也不會比任何人差。”
“無非就是多做幾例截肢而已,第六軍并不缺截肢醫生。”
“腹腔中彈的呢?”
“簡單包扎一下就行了,就和我之前參加的那場戰爭時一樣。”
“可是.”
“你應該清楚,在沒有麻醉的幫助下,長時間腹腔手術會給傷兵帶來多大的痛苦。”
現實根本沒有給卡維選擇的空間,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拉明的“臨時安排”下好好休息。
當然,作為現代外科醫生,在這樣的慘叫聲中實在睡不著,只能靠和伊格納茨閑聊來引開自己的注意力。
兩人漸漸聊起的法奧戰爭其實離現在沒多久,短短七年,如今奧地利軍醫們的隨身配置已經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升級。
當初騾子、護送馬車和輕型貨車的數量都相當匱乏,軍醫們更多還是自行背著帆布背包和急救工具箱。只有一些極端必須的物品才可以放入騾子的貨籃里,而這樣的騾子每個步兵團都未必能配上一匹。
“好歹現在步兵團都能配上三匹騾子,只是馱運更多的還是其他物品。”
“藥品少一些也就算了,沒想到連乙醚都缺。”
“前線畢竟不是首都維也納,沒有麻醉才是常態啊。”伊格納茨做了個鋸腿的手勢,“我的手速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就算你不想鋸,那些士兵也會求著你鋸。因為不鋸傷口就會爛,就會死。”
“現在恐怕石炭酸也見底了吧。”
“嗯,已經用完了,就連清水也得省著用。現在遠離了淡水河,如果胡亂使用,整支第六軍所用的淡水都撐不到基斯欽。”伊格納茨說道,“也沒辦法,后方補給跟不上,他們只能這么熬著。以前的戰爭都是這么過來的,習慣就好了。”
卡維的年齡雖然要比伊格納茨大得多,外科技術也是天壤之別,但在戰爭經驗方面他卻是0。
即使開戰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北線要塞總醫院里也見了不少戰場傷員和可怖的創面,但只有真正來到西線才讓他親身體驗到了殘酷。
而真正的19世紀軍醫們,除了面對這些心理壓力外,還需要直面炮火和子彈的洗禮。
卡維白天所經歷的都只是皮毛而已。
這就是伊格納茨在法奧戰爭中體悟到的感觸,并且很自然而然地寫入了他的回憶錄中。卡維看過那本書,也見過這句話,所以始終想要避免如此情況出現。
但事實正如伊格納茨所說,只要外科醫生表現得足夠“負責”,就無法避免戰火。
“當時我和助理們的位置非常靠近軍旗.”伊格納茨稍稍撿起了些回憶,向自己的學生訴說道,“大概就在七步后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給予傷者最快的治療。”
“這樣的話,醫生也等同于直面對方的火力攻擊啊。”
“人手短缺,也沒有現在這樣的后送機制,一整支步兵團能處理外傷的也就兩名外科醫生和十來名樂手而已。我們當時能做的就是就地解決大多數傷兵和他們的傷口,無法解決的就送去軍隊的臨時救護所,位置大概就和白天的加布倫茨臨時救護所差不多。”
伊格納茨咬了口手里的黑麥面包,笑著說道:“真的感謝上帝,保佑我活到了現在。”
卡維不得不感慨,外科醫生的地位和本身技術完全掛鉤。換句話來說,只要外科醫生沒有強悍到足以為部隊挽回足夠多的生力軍,那所受到的待遇就好不到哪兒去。
比起現代絕大多數軍醫所待的后方安全位置,19世紀的軍醫其實就和普通擔架兵沒多大區別。就連伊格納茨這樣,經歷過法奧戰爭同時又是軍醫處外科總醫師的優秀人才,依然無法擁有卡維這樣的護衛隊。
真正拉開差距的就是開戰前卡維表演的腹腔手術和老元帥身上的脊柱手術。
不管哪一臺都受到了幾乎所有外科醫生的好評,也打破了現有記錄,是真正意義上能為帝國挽回有生力量的手術。
此時,遠處傳來了馬蹄聲,由三人組成的騎兵偵查隊回到了指揮所。
帶頭的正是護衛隊隊長阿雷斯塔:“卡維醫生,偵查部隊回報,普魯士的部隊一直留在加布倫茨,并沒有急著向這里進攻。”
“那按照隊長你的意思.”
“根據現有情況判斷,跟隨第六軍撤回基斯欽是最安全的選擇。”阿雷斯塔說道,“雖然行軍速度不夠快,在路上會浪費許多時間,但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路上要多久?”
“按照白天撤退的速度,恐怕需要三天才能到基斯欽。”
“從基斯欽回到奧爾米茨又得好幾天,這還不算中途出現的變故,而且這一路我連進軍醫帳篷的權力都被剝奪了!”卡維看了眼阿雷斯塔,“如果我選擇直接回奧爾米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