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托克瓦來自格拉茨郊外,父親是位政f機關里的普通文員,強悍的學習能力讓他進入了格拉茨大學醫學院。畢業之后進入了當地最大的醫院,成為了那兒的外科醫生。
如果用19世紀的眼光來看,他的外科能力應該有中上水平。
雖不及希爾斯、赫曼,但也能主持截肢和一些普通的面部手術。畢竟格拉茨的醫學水平要比維也納低上一個檔次,他的老師也不是伊格納茨,所以基本功肯定要差上一些。
在經過了短暫培訓后,他也沒能通過卡維的外科考核,現在成了隨軍醫生。
克拉沃夫步兵營的生活不僅單調還很短暫,才剛進部隊不到兩周就被送來了后方醫院。不過運氣還算不錯,至少27日上午的那顆炮彈并沒有帶走他的手腳,要不然這輩子恐怕就得和醫學說再見了。
對此,這位年輕軍醫非常有感悟,在日記中盛贊了要塞總醫院的外科水平。1
在如今的外科手術氛圍中,截肢依然是四肢手術的首選,可要塞總醫院卻經常開展保肢手術,成功率還非常高。在盛贊這種手術方式的同時,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利托克瓦說自己不意外不心動是絕無可能的。
尤其是那晚的羅納涅,徹底刷新了他對外科的認知,而這些全都被寫進了他的日記之中:
[真是一場驚人的搶救,竟然直接打斷了我對昨天上午戰場的描述。
為了能準確記錄下搶救的全過程,我必須停掉9月27日的日記,直接給9月28日開了個頭。現在是9月28日晚上11點48分,羅納涅被送進了我的病房。
可惡的普魯士人直接打穿了他的腦袋,顱骨破裂,大腦也被打散了。
這幾乎是必死的局面,別說我沒見過這種外傷,就算真見過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切除碎掉的部分?或許真的只有切除這一個辦法,畢竟格拉茨醫學院的醫學教授們就是這么教的外科。
但切除之后能不能活?答案或許只有一個,然而要塞總醫院的手術室卻把這個家伙從死神的手里搶救了回來。
現如今羅納涅的腦袋缺了一部分,大腦恐怕也被切掉了一部分,整張臉都腫得不成人形。就在剛才,不足一小時的剛才,卡維醫生又在他的床邊解決了他的血壓問題,給他安上了一根管子.
說實話,我無法想象,為什么顱腦外傷要在腰部安放穿刺管。可這一步操作卻很好地降低了他的血壓,這位為帝國沖鋒陷陣的英勇士兵活了下來,雖然還沒醒,但我知道他的心臟還在跳動。
我從沒見過如此的外科操作,也不知道是什么讓他堅強活下來的?
是他堅強不屈的求生意志?
不,我見過一些顱腦外傷,就算只是普通的外傷也很難存活下來,腦袋一直都是人類最致命的部位。
是藥箱里的那些新藥?還是高超的外科手術?
我問了看護的護士,只說不知道,又問了這兒的病房助手,他們也說不知道。能上臺看到這場手術全過程的醫生們現在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忙,沒人能回答我!
可惡!真的太可惡了!
我為什么沒能通過那場考核?如果我通過了考核,現在說不定就已經學會了哦,不,我不應該如此大言不慚,至少我能看見這場手術!
我真想進入手術室看一看,好好看看卡維醫生和他的助手們都是如何操作的!]
這是利托克瓦在9月29日0:35分時寫下的文字。
當時羅納涅的開顱清創手術才過去沒多久就引發了嚴重的腦水腫,血壓一路從140/84上升到了155/98。如果不出意外,羅納涅絕對會在當晚死于腦水腫和腦疝,就和其他顱腦外傷的傷員一樣。
不過卡維用腰椎穿刺和腰池引流暫時解決了這個問題。
當時利托克瓦根本看不清羅納涅病床上的情況,周圍全是醫生和護士。就算最后站上自己的病床,他也只能勉強看到羅納涅側睡的弓形姿勢和卡維的背影。
至于他是如何做的腰椎穿刺,如何做的引流,利托克瓦根本看不見。
合上日記本,他的前半夜是相當難熬的,腦海里反復滾動著卡維對周圍醫生們的教學內容:
[保持病人身體的姿勢非常關鍵,會影響操作的成功率。比如羅納涅剛才是平臥沒有枕頭,現在做穿刺就必須得給他一個枕頭,防止他腦袋向下時影響身體的姿勢]
[進針要注意皮膚的滑動,手指要做好固定,沒有固定好皮膚軟組織,針尖就會走歪。不是你的進針姿勢歪了,而是內部結構歪了,切記!]
[如果第一次進針穿刺不成功,千萬不能在四周做反復試探。周圍有其他組織和血管,這么做極容易造成損傷。正確的做法是把針頭退出到皮下,然后再做準確的定位,入針]
卡維在操作時說了很多內容,從準備到入針再到最后的引流,他都將要點說了一遍。不過因為羅納涅的情況和普通病人不同,加上周圍醫生也在提問,所以真正讓利托克瓦能記下的內容并不算多。
這些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說得非常細,但利托克瓦真正想要知道的并不是這些細節。
不能說這些細節不重要,從卡維的措辭和表情上就能看出,細節對于腰椎穿刺非常重要。可在追求細節之前,他很想知道一點,那就是這個穿刺到底穿的是哪里?
是穿過韌帶之后進入椎管么?
利托克瓦聽到了腦脊液,也在穿刺后聽到了床邊醫生的驚呼:
[這個壓力,恐怕已經超過了300mmHO,釋放掉一些之后,我做個簡單的測量。]2
利托克瓦知道腦脊液,這是一個在19世紀已經被確定的醫學名詞3。醫學院的解剖學課程也教過大腦和腦脊液的關系,只不過輕描淡寫之后,能記下它的醫學生并不多。
畢竟大腦解剖并不能影響到顱腦手術,沒人會去切開腦子研究活人的腦脊液。
而且最為關鍵的地方在于,利托克瓦想不明白,腦脊液為什么會從腰部被釋放出來?他更不明白,腦脊液被釋放之后,為什么血壓就降了?為什么卡維就說現在羅納涅安全了,而羅納涅也確實像他說的那樣真的安全了 為什么???
還有那個和血壓計差不多的測量方法,腦脊液的壓力真的能看出顱腦外傷的嚴重程度么?
利托克瓦雖然把這些內容全記了下來,但并不影響腦海里那一堆的問號。在經歷了前半夜的輾轉反側和反復思考留下的精神摧殘之后,他才很不情愿地睡了過去。
然而在經過了六個小時的睡眠,等他醒來后,這堆問號并沒有得到任何解釋,反而變得更多了。
因為剛接受了手術的羅熱里尼被護士們送了進來。
原本他的床位號應該更靠后一些,但因為床位緊張,這間病房里的一位輕傷員被準許出院,所以他才得以住進來。
這次受傷的部位從顱腦轉移到了胸腔和心臟,另一個讓外科醫生無從下手的地方。利托克瓦還依稀記得自己醫院里的外科主任是如何處理心臟外傷的,“做簡單包扎即可,盡量止血,一切等心臟自己痊愈,如果它真的愿意的話”。
這一固有的處理模式全世界通用,至少在歐洲是這樣的。
他從沒聽說過有哪個外科醫生敢于打開胸腔,更沒聽說過有哪個外科醫生敢于出手修補心臟.心臟真的可以做修補么?那顆每分鐘跳動100多次的心臟,每秒都要跳動兩次,怎么做?
利托克瓦甚至都沒見過心臟的跳動,他無法想象手術的畫面,只能雙眼緊緊注釋著桌上一塊面包,用簡單的身體快速上下移動來模擬自己可能看到的畫面。
不行,腦子更亂了!
“你到底要問什么?”負責這間病房的正是戈拉姆,羅熱里尼和羅納涅都是他重點照看的對象。
利托克瓦本來就是隨軍醫生,軍銜和戈拉姆差不了多少,但問起話來卻非常小心:“能不能告訴我,卡維醫生是如何處理羅納涅的顱腦外傷的?”
“不知道。”
戈拉姆仔細地寫著病歷,回答得很干脆:“沒有主刀的安排,我根本進不了手術室,我連那晚的腰椎穿刺都沒看到,我還想問別人呢。”
“這樣.”利托克瓦又看向了還沒蘇醒的羅熱里尼,“那他呢?他的心臟修補是怎么做的?”
“就是打開胸腔,然后找到心包,切開。”戈拉姆指著自己的左胸口,講得非常簡單,“然后找到心臟上的破口,用縫合線縫上。”
“你上手術臺了?”
“對,上了。”戈拉姆有些自豪,“能在卡維醫生的身邊做助手,我真的非常高興。”
利托克瓦非常好奇,一個能讓30歲的戈拉姆都如此稱贊的年輕外科醫生究竟有多么出色:“如何評價他的操作技術?”
“技術非常了得,我肯定是不能比的,就連外科學院的副院長比爾羅特醫生也無法相比。”戈拉姆說得非常直白,“但我覺得他與我們之間的差別并不只在技術層面。”
“哦?還在什么層面?”
“外科思維。”戈拉姆邊寫著病歷記錄,邊說道,“卡維醫生的外科思維異于常人,且根本不受傳統外科學和解剖學的束縛。”
這是一個極其抽象的說法,利托克瓦很清楚這句話的意義,但他想聽的是更具體的內容:“傳統解剖學和外科學的束縛?這話怎么理解?”
“這伱可以理解成,我們認為做不到的他能做到,我們認為做起來困難的他信手拈來,我們認為就該那么做的他這時卻在極力反對。”戈拉姆說了一句廢話,“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利托克瓦知道再問這些也沒意義,便爭取深挖這臺心臟修補術的具體過程:“能不能仔細講講過程?”
“過程?什么過程?”
“心臟修補術啊,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心臟真的需要修補么?”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過程么?”
“可那也太簡單了點,能不能再說說細節?”
看上去戈拉姆把過程全說了,但在利托克瓦的認知里,這些話就和沒說一樣:“到底是怎么打開的胸腔?肋骨之間的距離那么窄,真的能暴露足夠的手術術野么?還有,在進入胸腔后,破裂口的出血怎么辦?止得住么?那可是心臟啊,不是”
“好了好了。”戈拉姆沒心思回答這些問題,“你是傷員,傷員就要做該做的事情,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我是傷員,可我也是.”
“我當然知道你是醫生。”戈拉姆笑著把他送到了床邊,說道,“就算是醫生也得先把傷養好,感染部位剛有些起色,等傷口長好了之后你再來問這些東西不遲。”
如果換成兩天前的戈拉姆,或許現在會和利托克瓦好好聊聊。
可他看到了德爾沃和薩爾森的互換,看到了總醫院里的競爭格局和自己晉升的可能性,此時和一位隨軍醫生交流手術細節反而在為自己樹立新的競爭對手。
戈拉姆沒那么傻,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上臺機會,為什么要和別人平分經驗。
不過他也沒有那么絕情,在看到利托克瓦失落的模樣后還是安慰道:“下午卡維醫生會繼續查房,這里是重點病房,他肯定會過來。到那時你再去問他吧。我一個二助,幾乎全程都在做清洗和拉鉤,確實說不清其中的細節。”
值班,本章半夜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