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拂曉時分,波西米亞前線約德克要塞 下了一夜的小雨終于停了,天空中升起了霧氣,直到太陽完全升起后才漸漸退去。第三軍已經在這里駐扎了一個晚上,作為軍隊外科醫師負責人,洛卡德肯定會有一棟單獨的房子作為私人休息室。
但考慮到北線互相試探拉鋸的態勢,他需要第一時間展開軍團臨時戰地醫院,整整一晚他都在和帳篷、醫藥補給箱以及不斷累加的傷亡數字打交道。
奧地利軍隊中沒人想到,普魯士的軍隊竟然已經悄悄橫跨波西米亞北部山區。不僅如此,他們還穿過了邊境線,繞開作為波西米亞前線陣地的約德克要塞,在與身后的奧爾米茨要塞之間橫插了一支小部隊。
他們更不會想到,氣勢如虹的第三軍在和普魯士這支部隊的首場遭遇戰就迎來了相當大的傷亡。
單是第一天,整個第三軍傷亡就超過了4000,幾乎與一次局部戰役相當。而隨后的山地追擊戰,更是讓數字擴大到了6000。就算去除掉一些掉隊的、迷路的、不知所蹤的,傷亡也超過了5000。
這可不是第三軍司令克拉姆·格拉斯伯爵希望看到的。
整整58000人的第三軍才和一股小部隊遭遇,就傷亡了那么多人,說出去想不丟人都難。不過丟人歸丟人,作為一軍統帥,他必須及時調整好狀態,為迎接接下去的連番惡戰作準備。
他很快就從繳獲來的普魯士火炮和槍支中找到了答桉,并且第一時間向遠在維也納的布來希特大公和弗朗茨國王送去了一封加急信件。1
里面著重闡述了對方武器在火力上的優勢,并且隱晦地表示了想要持續獲得增援的想法。
他深知單靠一封信無法精準地傳達自身的想法,此時更應該按兵不動等待指揮部的消息。但出于為兒子的負傷報仇和給自己邀功的考慮,他向邊境線附近的山地地區派了大量偵查哨,并讓第6、第7步兵師向前方繼續推進。
出發時間被定在了午飯之后。
洛卡德這一路都看在眼里,知道此去肯定會遇到麻煩,他只能將手里的醫療資源進行了整合。在約德克要塞保持足夠外科人員的基礎上,他又給兩個步兵師擴充了相當多的外科助手。
人數從營級只有一位隨軍醫生,變為了一位醫生一位助手的組合。
以三營為一團的基本編制,團級部隊就能擁有一個完整的手術團隊。而以旅為作戰單位的話,成立一個十幾人的簡單醫療小組并不成問題。
而約德克要塞短時間缺少的助手可以靠士兵和要塞周圍村莊里的外科醫生來臨時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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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決定非常明智,兩大步兵師在接下去的山地戰中接連遭到阻擊,靠著擴充后的外科團隊才勉強維持住了前線醫療運轉。
當然,只能是勉強而已。
因為不是人人都能像洛卡德那樣吃透卡維所說的轉運準則,更沒有人能保證人人都能吃透卡維的軍醫手冊,就連更后方的奧爾米茨要塞醫院里也會有德爾沃醫生這樣的人物。
洛卡德無法離開約德克要塞,前線隨軍醫生的質量就只能維持在及格線水平上下,士兵們只能各安天命 28日下午4點,四輛馬車帶著一大批傷員從前線送回了約德克要塞。洛卡德及時組建了幾個應急外科小組開始逐一應對,遇到能做的手術就盡量在約德克做完,而那些無法處理的就只能移送回奧爾米茨。
畢竟那兒有奧地利軍隊的真正后方醫院。
那兒經過了卡維四個月的精心準備,從人員配置、住院條件和器械藥品庫存量都要遠遠超過洛卡德臨時展開的軍團醫院。而且單從技術而言,卡維所在的團隊也強過洛卡德太多。
盧修斯手術臺上的這位傷兵就是第三軍第6步兵師第1山地旅的一名上尉。
“羅熱里尼,23歲,左胸和左上臂有槍彈傷。”盧修斯簡單介紹了病史,“來的時候人還清醒著,只說槍傷處有疼痛,還有點呼吸困難,就沒別的癥狀了。我看了眼出血量也不算多,做了簡單的檢測,血壓115/75,心率113,呼吸30。”
“你們先休息會兒。”卡維停下了討論會,簡單收拾了東西跟著他離開了會議室。
休息?
如果時間回到一小時前,他們或許都想賴在床上好好休息。可現在狀態已經調整到了工作區,突然休息就是一種折磨。而且最關鍵的,一個盧修斯都擺不平的傷兵,怎么也要比睡覺來得有趣得多。
會議室里的人很快就跟在卡維身后三三兩兩地走了出去。
“你們怎么出來了?”
“特殊傷兵自然要好好觀察,好好學習。”
“是啊,外科還是待在手術室里學習比較好。”
“這么好學?”
卡維倒是無所謂,以前開會的時候也經常遇到這種情況,研討會就會以另一種手術觀摩的形式繼續下去。只不過原先準備好的會議內容還得繼續,所以這種做法會極大地拉長會議時間,對時間緊張的團隊來說也算是一把雙刃劍。
醫生們在院區走廊里排起了長隊,就像現代醫院的查房排場一樣。
偶爾會有人被傷兵叫走,回答了幾個問題后就會第一時間回到隊伍中,生怕自己落在了所有人的后面。
“因為子彈射入位置不太好,所以我沒有嚴格按照生命體征來判斷手術先后順序,第一時間把他拉去了手術室。我準備邊做清創邊看看他的情況”
盧修斯有些不太確定,只是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側胸壁,“子彈穿透力很強,沒有發生爆裂,三處傷口直徑都在1.5cm左右。從外側射穿了左上臂后直接打進了胸腔,位置在腋中線附近,而高度高度恰好在第五肋間。”
“是心臟的位置吧!”
“對,確切來說是心尖的位置。”
“這個位置確實很不好,傷員很容易死亡。”
“如果出現血壓問題,那說明心臟受到了損傷。可現在傷員的血壓心率還算不錯,我個人考慮還是單純的血胸,子彈恰好停在了心尖外的肺組織處。”
這算是個不錯的判斷,盧修斯當初也是這么想的,但在卡維看來,現在再回朔傷員情況判斷的過程已經失去了意義。
“這些都沒意義。”卡維要聽的不是這些,“你就說來找我的原因就行了。”
“因為他之前說自己呼吸困難,傷口疼痛,所以我給他上了些藥物,又給他做了胸腔穿刺。”盧修斯從卡維這兒得到了自信,操作越來越大膽,“當即就流出了大約500ml的不凝血。”
“嗯,做得不錯。”
“我讓護士上了輸液,同時開始配血,準備下了手術臺就給他輸上。”盧修斯已經對胸外傷所致血胸的處理非常熟練,但往往在這種時候,特殊情況就會浮現出來,“但是”
“但是怎么了?”卡維似乎已經猜到了特殊情況,“他是不是在輸液的情況下出現休克癥狀了?然后情緒也變得很煩躁?”
盧修斯聽了這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知道的?”
兩人身后也傳來了其他醫生的聲音:“是啊,這是怎么知道的?”
“人都沒看到,只是聽了幾句話就猜到癥狀了?”
“驚訝之前,是不是得先問問當事人?”
盧修斯連連點頭:“癥狀就和卡維院長說的一樣,傷員出現了些類似輕度休克的癥狀。比如口唇青紫,四肢厥冷,身上開始冒冷汗,我不得已只能繼續給他輸入補液,但不知該怎么處理,所以才跑來找你問情況。”
不知不覺,這支醫生隊伍離開了住院區,走進了遠處一棟小樓。
那兒是第一第二手術室所在地,在這兩間周圍還建了一條巨大的后勤術后觀察按鈕,樓區布局完全繼承了市立總醫院的風格。
手術室是與外界相對隔絕的空間,為了能做好手術室里的教學,卡維對他們也不能太過嚴苛,只能叮囑道:“我和盧修斯洗手,你們不洗也沒關系,但離手術臺別太近,戴好口罩和帽子。”
“我們懂,快進去吧。”
“走吧走吧,去看看那個傷員還活著沒有。”
這位叫羅熱里尼的傷員還躺在手術臺上,比起在馬車車廂里的顛簸,這里似乎更容易奪走他的性命。因為胸腔穿刺和消毒都沒有太大的傷害,這次連乙醚麻醉都省了。
只是省了麻醉后,病人的情緒似乎有些壓不住了:“我有點難受,真的,很難受!我感覺自己快死了,真的要死了!”
“放心,我還沒見過一個快死的人能用那么清晰標準的德語響亮地說出‘自己快死了’這句話。”清醒狀態給了卡維更好的問話機會:“哪兒不舒服?”
“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太疼了!”羅熱里尼抬著手指著子彈傷口,還有自己的胸口,“疼得厲害!”
“胸悶?氣喘?”
“有的有的。”他又指向自己的腦袋,“我感覺腦袋也被子彈打中了,你要不也檢查一下?”
“腦袋?”卡維看了眼沾了塵土和幾片草葉的頭皮,簡單做了檢查后搖搖頭:“腦袋沒事。”
“那我的肚子呢?”
“肚子也沒事!”盧修斯答道,“你身上只有三個傷口,是同一顆子彈打出來的。”
“什么狗屁子彈那么厲害?”
羅熱里尼的聲音更大了,但清晰度在慢慢下降,同時下降的似乎還有他的理智:“我就不敢參軍,什么狗屁上尉,根本沒用,拿到軍銜也是上前線當炮灰!看看那些軍官,再看看你們這些醫生,一個個躲在后面什么事兒都沒有,真幸福太幸福了吧!
“你們還在等什么呢?”
卡維視線上移,用左手手指輕輕抬起他的下巴,右手輕輕按壓肝臟,然后看向頸靜脈:“他在說胡話了,給他上麻醉讓他安靜一些。”
“可是他的情況不需要手術吧,只是胸腔損傷罷了,又接受了盧修斯醫生的胸腔穿刺,呼吸問題已經解決。而且不管從什么角度去看,心臟都應該沒事兒才對。”
“是啊,真要是心臟被打中,根本活不到這里。”
“而且軍醫手冊上明確說過乙醚不可濫用,因為有很強的副作用。”
其他人雖然覺得這個舉措有些奇怪,但一旁的護士還是拿來了乙醚吸入器,在卡維的示意下把面罩放在了羅熱里尼的臉上:“你們,你們要干撒?無科四第1上帝旅滴露日衣擬桑位,無”
聲音經過面罩加工后變得更奇怪了。
卡維看著慢慢閉上眼睛的上尉,糾正了他們的思路:“乙醚不濫用是在術后止痛上,但如果確定要做手術該用肯定還得用。當然,如果有氯彷做替代的話也還不錯。”
“他要做手術?我覺得人挺正常的。”
“新測的心率在118,血壓103/66,雖然比之前有些變化,但數值還算正常。”
“118心率可算不得正常,而且他口唇有青紫,是休克缺氧的表現。”卡維對生命體征的敏感度要比這些初學者強上太多,“血壓是一個物理概念,只代表了壓力環境的數值,并不代表一切,有時候需要更系統地去看待這些數字給我聽診器。”
從護士手里拿過聽診器,他把聽診頭放在了心尖區所在的第五肋間。
情況不出所料,羅熱里尼是典型的Beck's三聯征,再配合上休克、快心率、脈搏細弱,診斷非常明確:“看看他的脖子,靜脈怒張,再考慮這一系列癥狀,我有理由相信子彈已經射中了他的心臟,他有心包填塞。”
“心臟受到槍擊?他竟然還能活到這兒?”
“聽說戰斗已經推進到了邊境線,從那兒撤回到奧爾米茨少說也得趕大半天的馬車路程才行”
眾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傷員。
“心包填塞型心臟損傷,不算少見的。”卡維解釋道,“你們沒見過也很正常,因為這種傷員只有一個病癥就是心包填塞。他們會在你們眼皮子底下緩慢死亡,如果不做尸檢根本不知道死亡原因給我一個針筒,再準備好手術器械,我一會兒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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