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穿刺技術很早就已經出現,使用的器械大同小異,只不過19世紀的穿刺和現代醫學的穿刺在目的和效果上完全不同。
前者是手術無法處理下的無奈之舉,使用的也都是無法直視的盲穿,往往無功而返,甚至會因為針尖刺入導致醫源性的二次傷害。
而后者則不同。
在完善的影像學定位下,穿刺因為損傷小,操作簡單,時間短,已經成為了侵入性診斷的最好途徑。而對于那些體內積液的排空,穿刺也能很好地扮演其角色。
即使沒有影像學輔助,現代醫學的盲穿也會因為操作者扎實的解剖學知識而變得安全了許多。
盧修斯的穿刺確實是當時的無奈之舉,因為傷員損傷位置太要命,根本沒有治療的空間。而看著他的呼吸頻率降低,輸血又沒有起效,他第一反應就是肺部有活動性出血。
肺部所在的胸腔是個閉合的腔室,因為需要密閉腔室提供的壓力來調節肺部的收縮和擴張。
胸腔血管出血時的壓力能輕易超過肺部擴張的壓力,當血液開始擠壓肺部擴張的空間后,呼吸自然而然會變得困難。盧修斯的判斷就在于此,既然血液擠壓了肺部,外科又無法開胸手術,那用穿刺針抽走血液肯定是個不錯的辦法。1
“我選擇了肺底部,也就是第七第八肋之間的位置做穿刺。”盧修斯說著經過,“穿刺的結果倒是不錯,流出了許多血液,傷員的呼吸很快就恢復了。只不過”
“只不過他傷得太重,沒過多久就死了。”卡維忽然問道,“知道死亡原因么?”
盧修斯搖搖頭:“這需要做尸體解剖之后才能確認,但現在我們沒時間做這些。為了能騰出病房的空間,死亡的傷兵會被第一時間搬走進行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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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們之中有不少人就是為了解剖尸體入軍醫的,怎么現在不解剖了?”卡維有些遺憾,“那么好的素材”
“我們這些做主刀的醫生實在太忙了,有時候連飯都沒得吃。”
“什么叫有時候,我這幾天吃飯就沒定點過,等緩過神來送來的食物都涼了。”
“我也是,從早到晚就連坐的時候都沒有。”
“卡維醫生,你昨天剛來,不清楚這兒的情況。也就是大早上馬車少,再過兩三個小時,等臨近中午的時候,后送馬車就會把一批批傷兵送來,我們基本人人都得進手術室候著。”
既然卡維開了話頭,臺下也索性抱怨起了自己的工作量。突如其來的超額工作量讓他們很不適應,畢竟在原先的醫院里可能兩三天才需要做一臺手術,根本不需要那么拼命。
“忍耐一下吧,要塞醫院的醫生儲備可比南線意大利的戰地中心醫院好太多了。”卡維解釋道,“至于尸體解剖方面的事,我個人希望你們能做,這也能增加你們的經驗。當然,我也不會強迫你們,如果沒時間的話可以讓助手代勞。”
讓助手代勞?這還不叫強迫?
這句輕飄飄的話聽上去似乎沒什么問題,主刀不做的雜活累活讓助手去填補空位很正常,他們一直都是這么干的。
可如果細想情況就有點不對勁了,因為解剖雖然累,但卻不是雜活,是他們平時精進手術技術的主要方法。
單是這三天,死在要塞總醫院的傷兵就近1000人。如果排除掉他們身上的致命傷和某部位的肢體缺損,尸體的質量其實一點不差。那可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士兵啊,要放在平時也是各大醫院哄搶的尸源。
如果把這些解剖工作都讓給助手,他們的技術豈不是也會得到提升?
助手技術提升自然是好事,能給手術非常多的便利,可現在是非常時期,積分制帶來的競爭可經不起這樣的技術提升 “卡維醫生,我們真的沒時間。”
“是啊,一天下來真的累死了!”
卡維只是隨口一說,還真沒想到這一層,聽了他們沒頭沒尾的吐槽后有些茫然:“我不是說了么,助手可以代勞,我只是想知道他們的死因而已。這不僅僅是為了軍醫學的發展,同時也是給你們增加臨床經驗,何樂而不為呢?”
有些人的回答很含蓄:
“那些助手別到時候都跑去做尸體解剖,沒人管手術了。”
“說得一點沒錯,說到底還是醫院的工作更重要,要防止這種本末倒置。”
而有些人則說得非常直白:
“我們忙著手術,他們忙著解剖尸體增加技術?”
“瑪德!我可不想被人搶了主刀位子!”
當觸犯到自己的核心利益時,他們就會迸發出更為積極的一面。
不過這時卡維考慮到他們的工作量和休息時間后,還是給他們按下了暫停鍵:“是我沒考慮到這一點,助手主持解剖也確實有些草率了。尸體解剖肯定要做,事關死因診斷,至于誰來做,我之后再和你們討論吧。”
難得卡維愿意體諒他們的辛苦,眾人紛紛松了口氣。
“好了,我們接下去繼續說說其他病人”
話剛到這里,門口傳來了敲門的聲音,開門后走進了一位30來歲的醫生:“恐怕前線又開打了,來了兩車傷兵,一共12人。”
“盧修斯、福斯托、弗雷德,你們三個帶上自己的手術助手去應付一下。”卡維點了名,然后叫住了盧修斯,“找上德爾沃給你當一助,看緊他,如實向我匯報他的工作態度。”
盧修斯不太喜歡這種監視人的工作,但沒可能拒絕卡維的命令,只能點點頭應了一聲:“好吧”
從主刀降為助手是一件很讓人沮喪的事情,以德爾沃的性格和處事方式,極有可能選擇躺平擺爛。如果人人都和他一樣這么做,那這家醫院也就沒辦法運轉下去了。
所以,監視和類似于一對一的考核制度是非常必要的。
“我再重申一遍,降級不僅是對犯錯的處罰,也是讓犯錯者換個環境重新審視自己管轄的病房和傷員。但這是基于正常工作的基礎之上的。”卡維嘆了口氣,“如果連繼續工作下去的熱情都沒有了,那就沒必要留在這兒了。”
內容似乎沒那么嚴重,但此時的環境并不是他們各自所在的醫院,而是軍醫。
如果在要塞總醫院里被判定為消極怠工,那等待他們的絕不是被踢出軍隊那么簡單,而是更為嚴厲的懲罰。
卡維警告了所有人之后,又看了眼坐在前排的薩爾森,說道:“你現在也是主刀醫生了,也跟著去吧,去找你喜歡的外科助手一起上臺。不過你現在經驗不足,只能做簡單的截肢。”
“好!”
“注意截肢的指征,只要遠端肢體完整且血管搏動良好,就有保肢的必要。”卡維強調道,“還有,注意清創!”
“我知道了!”
四人離開了會議室,卡維拍拍手,拉回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只是個小插曲罷了,我們繼續討論病例。”
研討會開了半個小時,現如今最大的贏家就是薩爾森,三天完成階級躍遷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對他本人而言,主刀的工作充滿了挑戰,但更多的還是興奮。單是能主持截肢手術就已經讓薩爾森興奮得發抖,這在市立總醫院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外科以截肢為主,但和平時期截肢數量并不算多,加上尹格納茨對應屆畢業生試用期的嚴令,薩爾森他們根本沒有主刀練習的機會,甚至連解剖也得看其他人的臉色才能做。
然而戰地總醫院里遍地都是這樣的傷兵,當然,卡維對截肢的態度要比其他軍醫嚴格許多。
離開會議室之后,四人就在醫院門口看到了陸續被抬下馬車的傷員。
盧修斯直接成了現場指揮員,看著送來的傷員傷情單,做起了傷員分配工作:“腹腔傷、血壓不穩,送一號手術室,弗雷德你來。胸腔和頸部傷,二號手術室,我來;左手臂左肩,血壓還不錯,送二號手術室,薩爾森你先做截肢,剩下的交給我來;顱腦傷和脖頸傷,送一號,福斯托你先處理”
薩爾森馬上就拿到了手術機會,并且找了現在仍然在做助手的戈拉姆做自己的一助:“戈拉姆老師,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互相學習嘛。”、
戈拉姆表面看上去還很平靜,內心卻早已經開始吐槽了起來。而當真正走上了手術臺開始處理殘肢,他才意識到卡維的這個決定并非毫無道理。
外科截肢術的誕生不是為了治療傷痛,而是為了去除無用的肢體組織,也是為了防止損毀組織潰爛感染,靠截除無法修復的部位來讓剩余健康肢體得以盡快恢復。
所以對切除部位的把握非常重要,切多了影響功能,切少了起不了作用。
這是卡維當初提出的概念,讓那些做慣了一刀切的高年資主刀很不適應。但年輕醫生就沒這方面的煩惱,接觸新知識的速度也要快上許多。
薩爾森更是早在幾個月前就在市立總醫院耳濡目染至今,早就脫去了應屆畢業生的稚氣。他的操作完全沒有其他新任主刀的笨拙感,手法里能感覺到經驗和技術,就像是早已經熟練掌握了截肢的老油子。
“你手法還挺不錯的。”
戈拉姆雖然心里不舒服,但勝在心態夠好,并不吝嗇自己的贊許:“在格蘭茨,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可沒那么細膩的刀法,截肢總是做得毛毛糙糙的。”
“是卡維醫生教得好。”
薩爾森嘴上也把這種贊賞一筆帶過,沒有太多感觸,臉上也沒有表現得多高興,但戈拉姆心里清楚沒有什么手術技術是能一蹴而就的。(當然,卡維除外)
“看來你早就為了今天做足了準備。”
“因為新晉主刀肯定得從截肢做起,所以在維也納軍醫考核落選之后,我就把相關的手術指征和截肢時的操作要求記在腦子里,有時間就拿出來復習。”薩爾森說道,“這三天也跟了幾十臺截肢,各種長度,各種切除位置他都見過。”
“夠勤奮,卡維醫生看人還挺準。”
在扎實的理論基礎下,手術經驗就像跑進了高速運轉的吸引器管子,飛速地從手術臺進入薩爾森的大腦。現在他的雙手正拿著手術刀和止血鉗,靠感受肌肉、血管來將這些知識經驗真正轉變成自己的東西。
“33分鐘,手術干凈利落。”
薩爾森沒有太在意時間,而是仔細看了看自己做好的縫合技術。切口兩處皮膚的對合很整齊,皮膚包裹得也非常緊密,沒有外露的肌肉和脂肪組織,應該能符合卡維一貫的截肢縫合要求。
“果然和達米爾岡老師學縫合是個好主意”
“嗯?你說什么?”
“哦,沒什么。”
薩爾森檢查完傷口,做了個簡單的消毒處理,準備找盧修斯來處理其他損毀的部分。傷員不僅僅左前臂有嚴重的彈片切割傷,肩膀也中了兩枚子彈。
雖然用紗布和繃帶做了止血,但接下去如何處理還是得其他主刀醫生來定奪。
“盧修斯老師,我這里結束了”
薩爾森回頭,視線穿過亂糟糟的手術室,看向了不遠處的另一張手術臺。那位胸腔有傷的傷員竟然還躺在手術臺上,作為主刀的盧修斯早已沒了蹤影。
薩爾森很詫異:“不是說胸腔傷口只需做簡單縫合,然后就保守治療就行了么?”
“盧修斯醫生剛離開。”同臺的德爾沃說道。
“他去哪兒了?”
“找卡維去了。”德爾沃對薩爾森充滿了敵意,但現在更多的還是疑惑,“這個傷員有些意外情況,我們恐怕處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