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擔架兵!快來擔架兵,這里有傷員!”
“哪兒?”
“這里這里,估計是被剛才飛來的炮彈炸到了。”
“我來了!”
[急促的腳步聲],,[擔架甩在地上的敲擊聲]
“把他慢慢抬上擔架,要慢,別動他受了傷的胳膊啊,脖子!他的脖子在噴血,給我紗布,要壓緊!快快快!快找利托克瓦醫生,他應該正沖在前面救人,叫上他然后”
“等等.他好像就是利托克瓦醫生,利托克瓦醫生!”
“出血太多了,快,快送救護所!”
“對了,剛才那位傷兵呢?”
“傷兵炮彈正巧落在他所在的位置”
“這兒太危險了,我們先把他運回救護所,快!”
利托克瓦醒了,眼前是有些臟兮兮的天花板,身上蓋著一張毛毯。手臂和脖子上的傷口仍在疼痛著,但聽著那些幸免于難的戰友閑聊,他顯得很平靜。
26日上午,戰斗剛開場沒多久,利托克瓦所在的克拉沃夫步兵營就被打散了。
全營士兵損失了近2/3,少校營長克拉沃夫本人重傷。戰斗后,剩余部隊被臨時改編,利托克瓦作為隨軍醫生也需要繼續上前線救治傷員。
剛才的場景就出現在昨天上午,而現在則殘存在了他的腦海里,只要一閉眼或者入睡,它就會浮現出來。
利托克瓦很幸運,炮彈裂開后的碎片雖然割開了頸部血管和左手手臂肌肉,身體上也有好幾處傷口,但命算是保住了。經過昨天下午的手術,現在他恢復得還算不錯,甚至已經能下床走動。
當然損失還是有的,隨身攜帶的藥箱失蹤了,救回他的擔架兵只幫忙撿回了他的日記本。
日記本 利托克瓦從枕頭下拿出了那本帶了血的小簿子,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利托克瓦,一名普通的奧地利軍醫。上一次被翻開還是25日的夜晚,已經有3天沒寫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雙手,左手雖然被繃帶裹得嚴實,右手只是皮肉傷,完全能動。
利托克瓦從醫生助手那兒要來了羽毛筆和墨水,坐在床邊開始慢慢回憶這些天的經歷。用他的話來總結的話,那就是混亂。
他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軍醫,這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連丁點反應的機會都沒有,整個人只能在周遭陣陣的嘶吼聲中,靠著腦海里那股救人的信念不斷向前。
從何寫起呢?
依然是老套的天氣開頭,這對小說而言顯得很平庸,但對日記卻是最好不過了 [9月26日,早上有些霧氣,但很快就散了,緊接著就是一個極好的大晴天。
整個第三軍趁著好天氣離開了要塞,隊列看起來有好幾里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支強大的軍隊在準備戰斗時的雄邁氣勢,我能為成為其中之一而感到自豪,真的。
即使之后我遇到了那么多困難,也依然堅信著這一點。
就是這樣一個大晴天,我們的部隊和普魯士的軍隊相遇了]
“28床,利托克瓦!”
“到!”
“我要檢查傷口你這是在干嘛?”
“寫日記。”
“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脖子,萬一之前的傷口再裂開,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沒關系,我會小心的。”利托克瓦放下筆,回到床上躺平,讓進屋的一位外科醫生檢查了包扎區域的傷口,“我恢復得怎么樣?”
“有稍許紅腫,不過問題不大。”外科醫生輕輕擠壓了傷口兩側,沒有發現有滲出,便準備換藥,“脖子暫時沒事,手臂上的切口得等明天。”
“其實不用麻煩你,我自己也能看。”
“哦哦,對對,你也是醫生”對方遲疑了半天,說道,“不過我還是得為你負責,受了傷的醫生,那也是傷員。”
說完,沾滿了略帶刺激性液體的紗布條被裹在了止血鉗上,用來輕輕擦拭傷口。
利托克瓦知道這很疼,也時常會對病人說“忍一忍”,現在該輪到他自己了:“好疼!能不能輕一點???”
“我必須做到這一步,不然你的脖子沒幾天就爛了。”外科醫生說完手上的力氣更重了。
利托克瓦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因為病房內這兩天就有好幾個發燒的病人。等真的出了問題,醫生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好吧,我忍忍”
換藥并不像普通人想得那么嚴重,也不像醫生想得那么輕松,疼痛在所難免。
他在換藥后的半小時內根本無法動彈,只能躺在床上等待這種火辣辣的疼痛慢慢消失。
然而半小時后,疼痛根本沒有消失,只是適當有了些緩解罷了。利托克瓦放棄了幻想,勉強起身,忍著疼痛又拿起了那支羽毛筆:
[我作為克拉沃夫步兵營的隨軍外科治療負責人,跟隨整個部隊一起行動。
這不是一場富有節奏和情緒遞進的音樂會,而是一上來就給予人們靈魂重擊的殘酷戰斗。戰斗從一開始就相當激烈,我的位置在部隊的稍后方,以便于我觀察前面有沒有士兵倒地。
我看到敵人的炮彈硬生生砸扁戰友的腦袋,看過炮彈敲碎戰友的四肢,也看過士兵死在密集的霰彈之下被射成篩子,看過他們像被燉煮的小牛肉一樣,反復在名為戰場的大鍋子湯料里上下翻滾]
寫作再一次被打斷,這次進入病房的不是一位醫生,而是一大群醫護。他們推著一輛改裝過的病床車進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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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著的也應該是一位傷兵,只是他四肢身體都很完整,只有頭上蓋著厚厚的帶血濕紗布讓人。再看他的傷口,或許那就不該叫做傷口,而是缺口,因為他的小半邊腦袋沒了。
“羅納涅,床位號31,你們幾位留下,密切觀察他的血壓和心率。”
“還要觀察滲出和尿量。”
“對了,還有體溫計,要每隔兩小時測一次體溫,時刻注意他是否有發燒。如果出現體溫升高請第一時間通知我,還需要做好必要的記錄!”
“好的。”
幾位醫護在聽完這人說話后,直接進入了工作狀態,彼此分工配合得非常漂亮。但讓利托克瓦更好奇的還是剛才離開的那位年輕醫生,臉上五官的布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兒見過。
“卡維醫生,你沒見過?”
“卡維?那個卡維·海因斯?”利托克瓦有些激動,但虛弱的身體實在無法讓他快速離開病房跟上那人的腳步,“一直有流言說他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不會來這兒的,現在流言不攻自破,他還是來了?”
“是啊,剛到要塞就被比爾羅特醫生請上了手術室。”
那些負責羅納涅術后恢復的醫生護士里站出一個人來,問道:“怎么?找卡維醫生有事兒?有事兒的話可以去辦公室找他,就在三樓。”
“不不,當初在維也納有過一面之緣,我就是想見見他而已。”利托克瓦表現得有些拘束,“我是八月份才開始培訓的,所以見到他的次數很有限。”
“哦如果沒什么重要的事那就沒辦法了,卡維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不會為了見個熟人浪費時間。”
“不過他接下去會有查房,應該會碰面的。”
“那可太好了!”
熱鬧很快散去。
對于那位因子彈射擊而碎了腦殼的家伙,全病房的人都毫不吝惜地表示了自己的贊賞,但只限精神層面。在醫療上,他們沒什么好幫忙的。
這對利托克瓦也是一樣,他只能悄悄走到醫生護士身邊,仔細詢問情況,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樣的重傷員竟然還能靠手術來續命,簡直聞所未聞。
現在外科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么?
所學的外科學和手術圖譜上為什么從來沒有這樣的手術范例?
可惜外人眼里的精妙手術依然有局限性,傷兵的情況并不容樂觀,手術似乎只是拖延了他的死亡時間,接下去還需要經受許多挑戰。
只靠粗糙的19世紀藥品,實在難以保證羅納涅的性命,一切只能靠自己。
利托克瓦心情很糟糕,在病房里緩慢熘達了一會兒后,繼續回到了自己的床邊,靠寫日記打發難以入眠的睡覺時間。
[戰斗打殘了整個克拉沃夫步兵營,克拉沃夫少校躺在醫院里僥幸活了下來,只不過下半生無法再拿槍上戰場了。
戰場很兇險,好幾次我都能聽到耳旁閃過子彈呼嘯的聲音,雙方的火炮更是不把對方的士兵當人看。幾乎每個士兵身上都背著好幾條人命,手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
很殘酷,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希望出現戰爭。但我又不得不承認,它確實鍛煉了我的技術和臨場判斷能力。
短短兩天的時間,我已經能感覺到自己技術的進步,這在和平安寧的城市生活中,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當然,我起初犯了一些低級錯誤,比如包扎不夠緊,起不到止血的作用,又或者包扎太緊,讓士兵的肢體失去了知覺。還有比如當時已經制定完成的后送機制,我沒能完全按照手冊上所說的內容去做,我很遺憾。
好在我及時調整了狀態,或許應該說是普魯士人的炮彈和我周圍四散的肢體刺激到了我。
我成了克拉沃夫步兵營中最受人歡迎的人,并且在戰斗勝利后參與了軍隊外科救護所的一場大手術。雖然手術最后失敗了,但我依然能從洛卡德醫生身上學到許多東西。
洛卡德醫生比我大了幾歲,但就是這幾歲的差距讓他成為了第三軍的外科手術負責人。
總覺得維也納出身的外科醫生總要比其他地方優秀許多,這難道是我的錯覺么?]
給日記一次性做了結尾,利托克瓦把憋在心里好幾天的悶氣泄了出來,也算是一種解壓的方式了。
似乎還不過癮,他剛想停筆,又忽然拿起筆,繼續寫了下去。
[9月27日,早上有零星的小雨,但很快就停了,我們踏著露水進入了真正危險的邊境線附近區域。
第三軍開始進入前方的邊境線,駐扎位置是奧爾米茨前方的另一座要塞約德爾克。我所在的克拉沃夫步兵營在被整合之后,又被派出去做起了偵查工作。按照指揮官的意思,他迫切希望找到普魯士軍隊的所在地,并且立刻發起一場總攻。
行事作風非常瘋狂,估計是和他的兒子受了槍傷有關,有公報私仇的嫌疑。
但嫌疑歸嫌疑,只要對帝國有用,我和那些戰友就會聽從命令前進。
偵查時間并不固定,我們以十人為一個小組進入了樹林和一些山地地區。沒人知道什么時候會遇到什么樣的人,也沒人知道偵查的范圍大概有多遠,大家只是很機械式地聽從著小隊長的指揮,向前進。
我作為隨行醫生走在隊伍的最后,其實對前方的戰況了解得并不多,只聽得一聲炮響,戰斗就這么開始了]
利托克瓦的筆就停在了這里,因為就在這時,剛才還在安靜看著羅納涅身邊血壓計計數的護士忽然站了起來。
她的臉色非常難看,猶豫了一小會兒后似乎懷疑起了自己對數值的判斷,竟然又坐下重新做了檢測。然而這次的結果讓她放棄了猶豫,再次起身后直接沖出了病房大門。
現在開始的不只有利托克瓦的回憶,同時開始的還有羅納涅的糟糕身體:“醫生!醫生!
!病人血壓不太好,心率升到了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