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自古有之,一直都是懲罰犯人和泄憤的極端手段。
當時沒有人道的說法,所以古代人在對待死刑方面要比現代人更“用心”。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誕生了諸如利器切割、熱加工、強迫窒息、動物輔助、木石敲砸等等死刑“工藝”。
直到時代悄悄進入20世紀,科學發展開始無孔不入地影響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死刑的刑法手段也開始更迭出新。死刑越來越澹化了刑罰中痛苦的部分,盡可能地只單純給予死亡。
比如早些時候的槍決、七十年后成熟的電椅技術和百年后的藥物靜脈注射,都算出于人道考慮的新手段。1
卡維還沒有愚蠢到將一種無色無味、且在19世紀絕對無法查到的毒殺方法抖摟出來給他們聽。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另一個原因,在于弗朗茨以及布來希特大公投來的眼神。
從眼神中,卡維看出了“不要幫忙”的意思。
不過單靠眼神還是不夠的,眼神只是一個很模湖的主觀感受,起的只是提示作用。真正讓卡維在意的,還是弗朗茨手里不停搖晃的酒杯,以及布來希特大公微微轉動的腦袋。
兩人都坐在愛德華身邊,也都靠在椅墊上,進入了他的視野盲區。
卡維不懂他們這么做的含義,但既然領導和自己的結論一致,那就沒什么可猶豫了,直接搖頭拒絕就行。
愛德華很失望,但也沒辦法,現在能維護住聲譽的方法就是讓愛德華死于“術后并發癥”。在這點上,其他人說再多也沒用,必須得有卡維的幫忙。
說實話,費爾南的突然死亡肯定會影響卡維手術的成功率,畢竟之前他手術的病人還沒有出現過死亡。
卡維愿意讓他使用“術后并發癥”作為死因,就已經幫大忙了,愛德華沒什么可指責的。相反,他還必須好好感謝這位天才外科醫生,要不然當初定下的巴黎巡回手術肯定會被作罷。
他站起身,舉起了手里的酒杯,頗為激動地說道:“不管怎樣,還是得好好謝謝卡維醫生。”
“沒事,大家都是朋友。”卡維笑著和他碰了酒杯,“大使先生有困難,我又能幫忙,何樂而不為呢。”
“可你的手術”
“手術而已,只要我自己明白手術沒問題就行了。”卡維看上去就像個早已在外科浸淫數十年的老油子,“類似于手術成功率、術后存活率這種數據,都是我盡力完成手術的附屬品而已。”
愛德華非常感動,眼眶中甚至能看到晶瑩的淚光:“卡維醫生,您的手術登峰造極,極富美感。但與您的美德相比,這些都不值一提,是您讓我看到了奧地利外科的偉大。”
卡維被他說得一愣愣的,但還是接下了這段話:“大使先生過譽了。”
整件事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愛德華也覺得有些奇怪,總感覺哪兒不太對勁,但看著卡維真誠的目光又似乎一切太平。布來希特大公出人出藥,卡維沉默不發聲,今晚就能看到費爾南的尸體和尸檢報告,問題似乎已經解決了。
既然解決了問題,愛德華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里,回頭和兩位道了別:“那我就先走了。”
“大使先生不留下吃午飯?”弗朗茨忽然開口說道,“元帥家里的美食可不比皇宮差。”
“不了。”愛德華搖搖頭,“我在這兒可不是什么受歡迎的人物。”
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希望聽一聽奧皇和各位軍政官員對于戰爭的看法和一些具體準備措施。那些官員的冷嘲熱諷并不能對他造成什么影響,遠在異國他鄉,這點定力他還是有的。
但眼下,愛德華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去辦,那就是盡快擬好一份說明,靠媒體的力量把輿論翻轉過來。
“大使先生考慮好找哪家報紙了么?”布來希特大公一眼看穿他下一步的行動,直接問道,“如果有需要的話,這方面我也有不少關系,肯定能寫一份扭轉輿論頹勢的好稿子。”
“呵呵,不必了,我還是想低調一些。”
“既然如此,祝您一路順風。”
愛德華匆匆離開了莊園,會客廳里只留下了弗朗茨、布來希特和卡維。為了更好地談話討論,也為了避免其他人吃飯時見到國王太拘束,三人離開主樓去了小花園,把那兒當成了臨時餐廳,食物也會被一份份送去那里。
午餐其實就是很傳統的奧地利美食,以豬肉牛肉為主,香腸肉排為主要表現形式,搭配上一些蔬菜和甜品,沒什么花樣。
相比而言,聊天內容倒是要勁爆許多。
前半部分還在卡維的意料之中,兩臺復雜手術把他推向了維也納外科的頂流行列,驚艷了所有醫生,也驚艷了弗朗茨本人。艾丁森所提出的年齡、經驗、職稱、學歷等限制卡維的因素,在真正的實力面前顯得特別矯情。
弗朗茨雖然保守,但不傻,一開口就明確了卡維在外科界的地位:“卡維醫生辛苦了,今天的手術對帝國軍隊意義重大。”
卡維不了解軍隊內部的情況,也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從兩人的態度中讀出了一些東西。他的反應一如既往:“老元帥是我的病人,為病人服務是我的工作。”
“元帥需要多久才能下地?”布來希特問道。
“考慮到他的年紀,最快也要半個月。”卡維解釋道,“如果想要恢復正常行走和腰部生理功能,起碼需要三個月,過程會很痛苦,但至少原先的腰腿疼痛問題全解決了。如果想要完全康復,那”
“好了,我知道了。”布來希特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就讓元帥好好休息吧。”
弗朗茨對這個結果早有準備,也沒妄想出現所謂的奇跡:“手術就此翻過,我們還是來談談軍醫處的事兒吧。”
“我就是個小小的外科醫生。”卡維表明了自己的地位,同時也在提醒他們,不給獎勵的表揚只是一堆廢話,“軍醫處還得找艾丁森副院長,我可不敢亂提建議。”
“莫拉索已經找過我了。”弗朗茨知道他有情緒,也不繞彎子,直達主題,“他說自己缺了一位顧問,希望把你從戰地醫院調去。”
后勤文書工作可不是卡維想要的職位,純屬浪費時間。
但莫拉索一片好心,他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所以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你的心思我懂,我沒同意。”弗朗茨笑著說道,“把你送去辦公室批閱文件,討論后勤布置,計算人力物力,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話到了這個份上,卡維知道時機已經成熟,該提自己的要求了。
當然他也不貪,只想拿到自己應得的那一份就行:“我只想在戰地醫院做一名主刀醫生,有自行處理病人的權力,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不過分。”弗朗茨看了眼身邊的布來希特大公,說道,“我們都知道你有著精湛的外科技術,上前線太危險了。所以我們討論后決定,還是把你留在維也納繼續當外科醫生。”
卡維:???
“士兵在接受治療后也無法第一時間上前線,所以治療只是保障他們活下去,對戰局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弗朗茨對軍醫和士兵的定位非常理性,理性得近乎無情,“可要是戰地醫院遭到襲擊,后果不堪設想。”
卡維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把之前自己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如果只是單純地打亂計劃也就算了,怕就怕這些只是套話的陷阱。
外科是弗朗茨一直在扶持的項目,沒有他的扶持,外科學院就是一紙空文。如果真有其他外科醫生到了瓦特曼、尹格納茨的高度,他就不只屬于他自己,還屬于帝國。
把一位能做復雜手術的外科醫生送上前線,不僅對醫生本人來說很危險,對帝國外科學的發展也很危險。死在前線的損失還算可控,可要是被俘虜甚至投敵,那問題可就大了!
“我們覺得您還是在醫院和醫學院的實驗室里做研究比較好。”弗朗茨繼續說道,“這樣也能為外科學發展多出一份力。”
如果這項提議出現在一個月前,卡維肯定會舉雙手贊成,留在維也納肯定要比去前線好。
可現在自己寫的論文反響平平,手術只能靠報紙來傳播,實驗缺乏大量樣本,卡維又需要進一步的影響力:“如果我留在維也納,能不能增加一些實驗項目的經費預算?”
戰爭在即,弗朗茨兜里早就被掏空了:“你要多少?”
“每年2萬克朗。”卡維獅子大開口,但考慮到自己實驗項目所需要的人手和病源數量,這點花銷并不過分,“這是保守估計,如果中途需要改變實驗方向的話,可能還得”
弗朗茨無奈地搖搖頭:“經費只能找學校,我給不了那么多錢。”
“院長能提供給我實驗室就已經算破格了,經費一直都是我自己在付。”
卡維本人不缺錢,純收入已經穩穩地超過了尹格納茨,但實驗就是個無底洞,根本看不到盡頭:“實驗材料、藥品、器具、人手都需要錢。那些新藥才是支撐我手術進行下去的重要力量。只靠技術,別說費爾南和元帥的手術,就連現在已經穩定的剖宮產都會變得非常危險。”
“戰爭需要很多錢,我不可能為了你去縮減軍費開支。”
“那我還是上前線吧,能做個主刀醫生就行了。”卡維強調了自己的要求,然后說道,“醫院畢竟在戰場后方,應該很安全才對。”
弗朗茨不解:“你不是缺錢么?軍醫的收入根本比不上你現在的出場費吧?”
“但戰場上有大量傷病樣本。”卡維早已把目光放在了前線軍營,放在了外傷和伴隨著軍營移動的各類傳染病上,“我只需要拿到主刀醫生的職位,就能解決實驗樣本不足的難題。”
戰爭一直都是外科發展的溫床。
那種小打小鬧的論文數據確實難以說服別人,只有靠實打實的大樣本才能拿來證明一些東西,寫出的論文也更有說服力。
弗朗茨不懂實驗,但聽著也覺得有些道理:“你確定?”
“我確定。”卡維決定道,“況且國王陛下曾經提醒過我,我現在手里的男爵爵位是買來的,我本人還是私生子,急需一個證明它的機會。”
弗朗茨聽后長舒了口氣,對卡維的決定表示尊重:“只做單純的主刀醫生還是屈才了。”
布來希特在旁建議道:“不如做個外科副總醫生?軍醫處副處長?或者是醫學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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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搖搖頭。
這些職位都有一個相同的麻煩,都會和艾丁森打對臺,但名義上又是艾丁森的下屬。真要是給了這些職位,不僅在打艾丁森的臉,弗朗茨的臉上也過不去,真讓卡維上任了對工作也沒任何好處。
所以在沉思片刻后,他給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卡維醫生,你實在太特別了,特別到找不出一個適合你的職位。所以我不得不把你剔除出軍醫處,讓你獨立于軍醫處之外,重新建立一個新的外科手術部門。”
卡維很驚訝:“什么意思?”
“你會擁有自己的外科團隊,我也會派駐一批士兵日夜保護你的安全。”弗朗茨說道,“在戰地醫院里你不受任何人管轄,你只管做你自己的手術就行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