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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這肝臟好怪啊

  外科手術在19世紀整體上處于飛速發展的狀態,但如果把年份細細拆解開就會發現,這種發展并不連貫。

  在19世紀上半葉,因為沒有麻醉,手術時間短大多停留在四肢,所以外科疾病基本等同于骨折外傷。當時經驗外科學派大行其道,無需文憑,只靠經驗就能成為外科醫生。

  戰爭是外科醫生成長的溫床,麻醉是外科發展的加速器,所以英、法、美引領了上半葉的外科發展。

  尤其是英國,克里米亞戰爭和美國獨立戰爭,以及數不清的殖民地戰爭為他們帶來了大量外科經驗。同時英國又是在美國之后首個將麻醉應用到外科臨床的國家,大大刺激了外科發展。

  但到了19世紀下半葉,法國首先因為一些內憂外患開始走起了下坡路,英國靠著李斯特的抗菌方法還在堅持。而美國因為吃麻醉老本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在手術術式的創新方面又處于劣勢,所以扮演了追趕者的角色。

  在老美靠著借鑒搬運和社會穩定逐漸成為世界醫學領導者之前的這段時間里,外科的主要成就更偏向德語國家。

  德國在下半葉開始發力,工業產能、經濟、科學研究三路齊飛,靠著極為先進的醫療改革方案,比如首先推出國家醫療保險制度等1,一舉拿下了醫學領先地位。

  而奧地利外科一直是個溫吞水,能在下半葉崛起完全是因為某位獨立個體的成就實在太過耀眼。2

  只不過在下半葉才剛開始的1866年,這種發展趨勢在許多醫療領域的當局者眼中還很不明顯。

  “我不理解,他手臂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吊瓶?”在費爾南剛進入人們視野的時候,剛才吐槽卡維能力的法國人莫西埃就有點坐不住了,“輸液我見過,沒見過輸那么多的......對了,那個紅色的吊瓶是不是血?”

  “是血。”一旁的某位維也納醫生說道。

  “輸血還能活著?”莫西埃自詡老道的外科經驗,在此刻也不得不感嘆道,“這犯人運氣可真不錯啊。”

  “運氣?”

  剛才差點和對方掐架的尹格納茨忽然笑了起來:“維也納的醫生可不憑運氣做事,我的學生更不會憑運氣做事。這是實打實地安全輸血,他已經接受了7個人的鮮血,并沒有出現任何不適。”

  這對輸血望而卻步的外科醫生而言,簡直就是奇跡。

  “7個人?怎么做到的?”坐在莫西埃身邊的意大利人博蒂尼也非常好奇,“我的老師曾經使用過輸血,效果確實很好,但也非常危險,成功幾率還不到40。”

  “通過一種簡單的實驗。”

  尹格納茨不愿意講述太多,倒不是他不愿意分享,而是因為剛才那位英國人弗格森也跟著跳了出來:“快看啊,他竟然選擇石炭酸?他為什么要用這種東西?”

  他是保守的反消毒醫生,至少在1866年這個時間是反消毒的。3

  但在博蒂尼眼里,石炭酸就是挽救手術高死亡率的救星,是外科發展的重要籌碼。

  不過他的法語并不好,只能用極為別扭的德語回擊:“就連當初一直反對麻醉的奧地利醫生都開始使用石炭酸了,首先使用乙醚的英國現在竟然反對本國外科醫生的卓越發現,竟然表現得如此保守,實在是活久見。”

  “什么活久見,你才不過30歲!”弗格森有些不悅。

  “本人29歲。”

  博蒂尼整了整領結,掏出了一本意大利文刊物,非常自豪地說道:“我堅決擁護李斯特醫生的石炭酸使用方法,并且已經在本國《醫大年刊》上發表了《石炭酸的外科應用》。里面著重闡述了石炭酸作為手術視野消毒劑價值的研究結果,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

  “哼,區區意大利的小刊物......”

  弗格森的地位要比他高不少,根本不稀罕意大利人的外科指導:“本國的柳葉刀才是一等一的外科頂流期刊。”

  “沒關系,李斯特醫生的做法比我穩妥,他的石炭酸論文會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問世。”博蒂尼笑著說道,“聽說就發表在《la》上。”

  “等他發表了再說這些吧!”

  也許是出于同齡人共有的前浪思想,55歲的莫西埃也不認同石炭酸,或者說更愿意站在中立角度去考慮問題:“石炭酸的安全性有待考量,至少我知道它是易燃的,并且有一定的腐蝕性。”

  “使用時當然選擇的是低濃度。”

  “低濃度的有效性能保證么?”

  “當然可以......”

  三人都是頂尖的外科醫生,對消毒方面的爭論并沒有進一步影響到其他方面。因為還沒吵出個所以然來,卡維和三名助手的下一步操作就亮瞎了他們的眼睛。

  “這是在干嘛?”

  “外科手術為什么要戴手套?”

  “可不只是手套,他們還特地把口鼻也捂住了。”

  手套口罩的出現甚至一度讓石炭酸的擁護者博蒂尼陷入了沉思:“從他的手術消毒方式來看,已經做得相當不錯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比我和李斯特醫生都做得徹底。在我看來手術視野周圍已經非常干凈,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么?”

  “這是消毒消魔怔了吧。”

  “不理解如此做的目的。”莫西埃要比弗格森更理性一些,“手套會大大降低操作的準確性,捂住口鼻也非常難受,極大地限制了醫生的發揮......”

  他們沒有觀看過卡維的手術,也沒有接觸過他的無菌理論,不知道這么做的意義,但通過三人敏銳的外科思維依然能察覺到其中的怪異之處。

  大家都是上臺做手術的,知道什么樣的人才有資格站上如此規模的手術廣場。要是卡維沒點能力,沒點讓那些維也納外科主任醫生認可的能力,根本沒辦法走上手術臺,也沒辦法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

  所以他們很自然地看向了身旁的維也納醫生們。

  對此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奧爾吉,他的腹腔手術就是卡維完成的。

  雖然當時并沒有使用手套口罩,但也能從側面詮釋無菌對外科手術的重要性:“就在一個月前,我的肚子中了一槍。按照過往軍醫們對腹腔手術的考量,就算從我本人的經驗出發,手術也沒有太多成功的可能,一般都是保守治療,也就是等死。

  但卡維醫生神奇般地做到了,術后恢復相當不錯。切口只是有些紅腫罷了,幾乎沒有出現太嚴重的感染。”

  “這就是石炭酸的魅力啊。”博蒂尼看著奧爾吉肚子上的切口非常興奮。

  “如果這些是真的,那手術可以說做得非常漂亮。”莫西埃依然搖頭道,“但這并不能成為手術中使用大量道具的理由,至少我認為口罩會嚴重干擾我的操作。”

  “0的死亡率能不能成為一個重要理由呢?”

  “不好意思,周圍太吵了,我沒聽清你的話。”莫西埃聽到了數字,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剛才說什么?”

  “從卡維醫生展示了第一臺卡氏剖宮產開始,至今他已經完成了30多臺手術,沒有一例病人死亡。”奧爾吉回頭看了眼尹格納茨,想確認這個數字是否正確,“這一點,作為他的老師,尹格納茨醫生應該更有發言權。”

  “我也記不清了,應該是33臺,也可能是34臺。”

  尹格納茨又轉頭看向馬西莫夫:“他之前是不是去你那兒做了臺乳腺癌切除?”

  馬西莫夫一邊架著望遠鏡盯著手術臺,一邊在啃著手里的蔬菜卷,沒怎么在意身邊的討論。現在經尹格納茨一說,這才回道:“那位乳腺癌病人快不行了,腫瘤轉移到了其他地方,沒做切除。”

  尹格納茨點點頭,回答道:“那就是33臺。”

  “不,他只是沒做乳腺癌切除罷了。”馬西莫夫解釋道,“他做的是腦室引流......嗯,不對,好像是叫腦室腹腔引流。”

  “什么東西???”

  0的死亡率還沒被那些人消化干凈,馬上就有一個更具沖擊的詞匯鉆進了他們的腦海里。其實別說他們三位,其他在座的本地醫生也沒聽過這個詞。

  甚至有半數左右的人連腦室是什么東西都不清楚,實在是當時大腦的解剖學研究太淺了。

  “我只是在手術臺邊做了次第一助手,而且手術決定得非常匆忙,我也僅僅知道一些基本原理而已......”馬西莫夫沒想到他們會那么驚訝,放下望遠鏡這才說道,“還是先看手術吧,現場可比我口述來得精彩,等看完再說別的。”

  此時卡維的手術刀已經劃開了費爾南的腹部,逐層遞進,進入了腹腔。

  腹腔手術的切口會隨著手術部位不同而發生改變,有些特殊手術會為了營造出更好的手術視野做出特別的切口。費爾南肚子上的切口就顯得比較奇特,是雙肋緣下人字形切口4,總長度超過了30cm。

  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切口,主要原因還是在于手術區域并不僅限于肝臟,還需要將戰線拉長到脾臟附近才能徹底解決食管胃底靜脈曲張。

  為了能在一個切口下進行肝脾手術,又考慮到沒有太多腹腔內的信息,卡維只有選擇這樣的切口才能保證手術的完成度。

  “我們逐層分離了皮膚、淺筋膜、腹直肌、腹斜肌,現在準備進入腹腔。”卡維右側是二助達米爾岡,左手邊則是被金屬支架撐起的擴音喇叭,“我們慢慢切開腹膜......”

  卡維和赫曼一起用鑷子提拉起腹膜,然后剪刀剪開一個小口,達米爾岡拿起吸引器直接探了進去。貝格特在這樣的手術中只能做三助,干的也是毫無技術含量的苦力活——手搖抽吸。

  “犯人體內有大量液體,這也是他肝臟衰竭的證明。”5

  澹黃色略顯渾濁的腹水在貝格特的抽吸下,經橡膠管道離開了費爾南的身體,總量最后固定在了800ml左右。這些腹水并不會被扔掉,而是在貝格特的操作下緩慢加入一個吊瓶中,通過輸液管繼續進入費爾南的身體中。

  “手術消耗非常大,也會失去相當多的血液。”卡維檢查著腹腔內的臟器,說道,“液體回輸能極大地改善這種情況,對于穩定病人的生命體征......”6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解釋了這四個字的意思:“我說的生命體征包括了心率、血壓和呼吸頻率,這三者能直接反應病人的身體狀況。我知道,大家對血壓非常感興趣,也最難測量的,所以我在這兒需要介紹一下最新研究的成果。”

  一位戴著口罩的護士拿著血壓計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她直接走到了費爾南的身邊,熟練地把袖帶綁在他的手臂上。

  “全新的血壓計,無需切開血管,極短的測量時間,非常簡單的操作流程。”卡維大致看清了脾臟大小,開始觀察靠近自己這邊的肝臟,同時說道,“就算沒有學過物理學和醫學知識,只需不到半小時的短期培訓就能熟練運用。”

  “卡維醫生,病人的血壓在110/70左右。”

  “謝謝,請在持續監測心率的同時,每隔10分鐘測量一次他的血壓。”

  “好的。”

  血壓計的突然出現將會場原本就熱烈的氣氛炒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在卡維的描述中,這不僅僅是醫學方面的儀器,而是一個全民都可以使用的東西。

  在個人身份標識極度缺乏的年代里,甚至有人在考慮是否應該把血壓加入身份證明的信息中。

  卡維對這種反應習以為常,他的關注點永遠都在手術本身。

  食管胃底靜脈曲張就是門靜脈的問題,而這一點肯定也會反應到脾臟上,脾臟就和他之前料想的一樣非常巨大。原本藏在左上腹的脾臟,竟然達到了肚臍的位置。

  其實費爾南腫大的脾臟在之前的檢查中因為體位等原因被卡維忽略了,直到出現上消化道出血后,卡維又做了一次完整體檢,這才基本明確了脾臟位置。

  巨脾并不少見,普外經常做巨脾切除,真正讓卡維覺得奇怪的還是眼前的這塊肝臟。

  “這肝臟好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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