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圣瑪麗醫院內科醫生的辦公室里依舊燈火通明。幾位年輕內科醫生已經結束了一天工作離開回家,反倒是內科主任艾德尼爾森依然留在醫院里。按照之前的約定,他還需要在這兒見一個人。“特勞特小姐,你可來晚了。”艾德尼爾森坐在位子上,看上去有些生氣,但還是把剛沖泡好的熱奶茶送到了對方的手里:“要不是和你有約,我現在應該已經在家享受我妻子精心準備的美餐了。”“您太見外了,叫我珍妮就行。”她盡量控制著嘴里的呼吸,希望讓自己看上去更淑女一些。但雙肺并不聽話,還是帶起了身上一些起伏。這應該是剛才急沖沖上樓時遺留下的附帶品,讓她覺得頗為尷尬:“確實來晚了,實在對不起。剛才走得太快,腦袋到現在還是暈乎乎的。”艾德尼爾森嘆了口氣:“是癔癥又犯了?”“也許吧。”珍妮臉上泛紅,笑著問道,“上次的盆腔按摩效果不錯,如果可以的話......”1“我技術有限,并不擅長這種英倫風格的治療方式。”艾德尼爾森拒絕道,“這事兒還是得交給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安布羅斯醫生,他的技術才是一流的。”“好吧。”珍妮一口氣喝掉大半杯奶茶,總算緩了過來,開始進入正題。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正題還沒展開就已經結束了,或者可以說是被人強行結束掉的:“您說什么?”“我說明天的計劃有變,桑迪尼夫人未必能去療養院了。”艾德尼爾森頓了頓,又給這句話加了回旋余地,“不過也不一定,得看情況。”珍妮被他搞湖涂了:“這是什么意思?說好明天去的,怎么又變了?”“你別激動。”艾德尼爾森看了眼手邊的圣經,表情相當澹然,“只是在治療過程中出現了些新的變化,我臨時改了病人的治療方案,同時也不得不暫時改掉她明天的行程。”珍妮很委屈,忙了那么久就為了明天能配合這位病人的治療,將自己療養院的招牌一炮打響。現在竟然臨時說要改治療方案,等于把之前幾天的努力全抹消掉了:“我特地改良了原先的電浴盆,一切就是為了明天,您現在說......”“我說了,只是一個臨時改動。如果新的治療方法無效的話,自然會送去你那里。”艾德尼爾森不喜歡她這樣沖動的性格,語氣忽然冷了下來:“你可別因為一個療養院就把自己看得多么重要,我才是主導治療方向的醫生,不是你這個女商人。”珍妮被說得沒脾氣。自己雖然憑著新興的電療學,在維也納醫療界闖出了些小名堂。但充其量也就是對方最里的商人,還是個女商人,根本沒有和艾德尼爾森討價還價的余地。當然,艾德尼爾森既然肯撇開性別之談與她合作,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現在當面給了個巴掌,算是教訓,然后就是塞糖果環節了:“你剛說改良了電浴缸?”2“我考慮到了桑蒂尼夫人的家庭狀況,所以做了一個貧民簡化版,讓它更適合窮人。”珍妮從小包里取出一張疊好的工程圖紙,“就是這個。”3艾德尼爾森看著圖紙倒是連連點頭:“看上去倒是不錯,這個多少錢?”“從圖紙到機器完成花了我3500克朗。”珍妮吐槽道,“整家療養院單是這些機器就花了我3萬克朗,還不包括鋪設的電線和電機,要是開業賺不到錢......”“我問的是每臺機器消費一次多少錢。”艾德尼爾森對成本毫無興趣。“水電浴缸650克朗一次。”珍妮指著圖紙說道,“這種簡化版的400克朗,開業半價,一次200克朗。”艾德尼爾森點點頭:“還真不便宜。”“這可是全世界最時髦的治療方式,現在只有美國和英國有這樣規模的電療療養院。法國雖然也有類似的,但巴黎電療的競爭太過激烈,很難做大。”珍妮對自己在維也納的事業非常有信心:“如果您能幫忙宣傳的話,這家療養院一定能治愈許多人的怪疾。”艾德尼爾森看著圖紙,只是點頭,并沒有接話。珍妮以為還沒說清電療帶來的好處,就再次重申道:“電能就是生命,艾德尼爾森醫生。在電流中,人們能夠擊敗腎病、胃病、肝病、腸道疾病,特別是消化不良!”“嗯......”“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回到那個給尸體使用上電擊的日子。”珍妮是真的熱愛電擊,隨時還帶著的剪報4,“雖然最后證實電擊并不能讓尸體起死回生,但它蘊含的生命能量是無可非議的。”“確實......”珍妮不是那種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小商人,她能和艾德尼爾森接觸,自然有一套生存法則。見對方態度冷澹,她知道自己需要再多付出一些成本才行。她想到了自己的黑色手提箱,把它放在腿上打開后,從里面拿出了一根全金屬“腰帶”:“這是我們公司發明的新產品,只要做足精心的準備工作,就能在接下去的812小時里為你提供微弱的持續電流。”5即使知道這種金屬不可能是黃金,但它類金色的光澤還是立刻吸引了艾德尼爾森的眼球:“竟然如此神奇?”珍妮笑著送上腰帶,并且幫他纏在了腰上:“如此金光炫目的螺旋紋腰鏈,就如同圣賢一般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芒。請相信我,沒有一個女性能躲過它的吸引。”“不錯,確實不錯......”艾德尼爾森對此非常滿意,“你說所有女性都會被它吸引住目光?”珍妮笑著回道:“這是當然。”艾德尼爾森點點頭,忽然一手穿過她的后腰緊緊抱住了她:“那你呢?”“我......”......就在艾德尼爾森為全世界醫療器械的發展努力拼搏的時候,外科病房里的討論已經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其實卡維的手術目的很簡單,不求解除病痛,因為腫瘤轉移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沒有治愈的可能,他現在只求能夠幫桑蒂尼夫人緩解或者說完全祛除病痛。至少頭痛得第一時間壓下去。“桑蒂尼先生,頭痛來源于腫瘤轉移進入顱內后,對其他腦組織的擠壓。”卡維對她丈夫解釋道,“就像膀胱結石,里面憑空多了個石頭,總會讓人疼痛難忍。”“原來是這樣。”桑蒂尼似乎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能不能靠手術取出這個東西呢?我意思是就像取膀胱結石那樣。”邊說他還效彷那些外科醫生,做了個用夾子取石頭的姿勢。“這,恐怕不行。”卡維沒準備和他繞彎子,“腦袋不比膀胱,里面不是沒用的尿,而是各種腦組織。它們非常容易出血,也非常容易受到傷害。當然,最關鍵的問題并不在手術風險,而在于我們并不知道那個轉移腫瘤在哪兒。”腦袋不像肚子,只要做足長切口,總能在里面淘換到病變位置。腦袋由骨頭覆蓋,別說做長切口,就連鉆個小孔都得顧忌一堆手術并發癥。靠癥狀本身,卡維倒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疼痛位置提示在大腦左側,癲癇提示為大腦腦膜瘤,而聽覺喪失則提示位置在顳葉的聽覺中樞。三個“提示”取的都是最大可能性,可結合在一起,幾率就大打折扣。況且,腦轉移并非原發,沒人知道轉移瘤是一個還是兩個,亦或者是若干個。在缺乏影像學定位和診斷工具的前提下,卡維沒有賭博的底氣,手術本身也沒有賭博的意義。“難道就這么放著?”“真要找到了腫瘤切掉也可以,但要是找不到就別找了。”卡維說道,“因為就算找到了,把腫瘤切掉了,最后的結果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反而會增加手術風險。”“這......這是什么意思?”馬西莫夫坐在一旁解釋道:“意思就是手術很有可能失敗,她很有可能熬不過去,會直接死在手術臺上。”“怎么會這樣???”“這就要問你們了。”一想到病人沒有治愈的希望,馬西莫夫也變得暴躁起來,“當初你們放棄手術回家的時候就應該有這個思想準備,死神可不會和你們開玩笑。”從得知自己患的是乳腺癌后,夫妻兩人就做好了準備,放棄手術也是兩人共同的決定。本以為可以熬個兩三年,本以為頭痛和乳腺癌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疾病,但誰知腫瘤還能轉移,這才剛過了一年就熬不過去了。這種劇烈的疼痛早已經讓桑蒂尼夫人失去了理性,只要能緩解頭痛,任何治療她都愿意嘗試。“我們已經和艾德尼爾森醫生討論過了,只嘗試一次,如果手術不成功,那明天就能去療養院接受電療。”“好吧,就按照你們的方案來。”......圣瑪麗醫院有自己的手術劇場,只不過晚上十點的手術并不多見,再加上是外科臨時追加,所以現場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觀眾。這種安靜的環境對其他外科醫生而言分外陌生,但對卡維來說卻是久違了。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沒有了嘈雜的觀眾就沒有了大多數細菌感染源,只要把手術劇場徹底消毒幾遍就能離“無菌”環境更近一步。“你該不會把整整兩瓶石炭酸和酒精全噴出去了吧。”馬西莫夫皺著眉頭,強忍著筆尖的刺激,說道,“有必要做得那么徹底么?”“當然有。”卡維在手上纏住一塊用蒸汽消毒好的繃帶,撿起臺邊一把手術鉗就甩在地上:“我記得在進劇場之前就提醒過你們了,沒有浸過石炭酸和進過蒸箱的東西,一律不允許上臺!”“這只是用來夾棉球和紗布的鉗子而已。”“那也不行。”卡維問道,“當初是誰說,只要我來做手術,一切手術規矩都由我來定?”馬西莫夫見自己的博士生被一位小了好幾歲的年輕人罵,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這句話就是他說的,既然說了就得遵守:“好了好了,沒什么好爭的,都趕緊去消毒!”“不是我故意刁難他們。”卡維嘆氣道,“實在是你們的手術器具太臟了。”“沒關系,聽你的。”好端端的乳腺癌手術變成了顱骨鉆孔,馬西莫夫心里很別扭。因為在他的認知里,乳腺癌是必須要第一時間切掉的,而頭痛可以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但卡維的理念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這句話從一開始就盤旋在馬西莫夫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給我剃刀,我得先把她的頭發剃掉。”“準備我之前要的金屬管和橡膠管,越長越好。”卡維開始和另外兩位助手準備手術器械,“手搖鉆孔器、手術刀、鑷子、止血鉗、紗布、剪刀、針、線......再給我兩塊壓板和三個拉鉤。”“壓板?拉鉤?”“為什么要壓板和拉鉤???”“卡維醫生,這是顱內手術,周圍都是骨頭,沒必要用這些吧。”在他們看來,只是在腦袋上打個孔,根本沒有使用壓板的機會。但卡維的手術并沒有他們想象得那么簡單,要壓板自然就有他的道理:“鉆孔只是第一步,只靠顱骨鉆孔是達不到手術目的的。接下去我還要切開她的腹部,所以才需要用壓板。”“切開腹腔???”“對。”卡維撿起一根橡膠管,說道“我會用它把顱腔和腹腔連在一起,將顱內的高壓力轉移走。”本章等半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