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上腺作為腹腔內的重要臟器,也和別的器官一樣,會出現各種病變。
出現器質性病變并有進一步惡化甚至癌變的可能,或者病變本身已經影響身體激素水平且內科治療效果有限時,現代外科就會進行干預,最常見也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切除已經病變的腎上腺。1
但腎上腺擔負著維持體液電解質平衡、保持正常血壓心率的重要作用,切除尤其是雙側同時切除會帶來許多副作用。
所以雙側腎上腺切除術有極其嚴格的適應癥。2
一旦接受了腎上腺雙側全切術,術后需要終生服用激素。但單純服藥的補替治療終究是在機械化地提升激素水平,無法與正常腺體分泌的調控能力相比擬。
最明顯的就是調控全身激素的垂體,腎上腺的缺失讓垂體分泌的促腎上腺皮質激素(ACTH)難以抑制,長期刺激反而會讓垂體發生病變。3
這時候維持腎上腺水平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應對臟器缺失,外科的辦法一般就是選擇移植。但田鼠太小,做腎上腺血管吻合是不可能的,而且卡維是臨時做的決定,切除腎上腺時也沒保留足夠的血管。
所以這里只能做單純“種植”,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移植。
不過比起用于對沖雙腎上腺切除后并發癥的種植術,卡維至少不需要處理腎上腺上的病變組織,直接跳過準備階段,直接就能做。4
對于腎上腺組織中仍有可用部分的病人,外科醫生找到了一種能夠做切除后自體種植的辦法。
“麻醉還有一段時間,讓他躺一會兒吧。”卡維拿了一塊蘸滿溫熱生理鹽水的濕紗布蓋在托雷的腹部切口上,說道,“我們先把腎上腺周圍的脂肪剝離干凈,然后......”
這時,馬蒂克和科赫似乎走進了進實驗大樓。
兩人應該對化學課上的一些內容產生了些不同的意見,還沒開門,極差的隔音效果就把兩人的對話帶進了卡維和薩瓦林的耳朵里。
“我承認德國化學能力要比奧地利強許多,但那只停留在了染料研發水平。”馬蒂克說道,“但現在奧地利有了亞甲基藍,在染料研發上已經有了起色。”
科赫似乎并不在意:“我去過那家染料廠,很不幸的是,研發出亞甲基藍的那位化學家是英國人,是位德國人的學生。而那位德國人叫奧格斯特·威廉·馮·霍夫曼,現在正在柏林大學擔任化學教授......”
“我知道,接下去你就要說,霍夫曼的老師也是德國人,叫尤斯圖斯·馮·李比希。是提出有機基團理論上了教科書的大老,我肯定認識。”5
兩人并排推開了實驗室大門,馬蒂克的反駁還在繼續:“但這和亞甲基藍擁有奧地利化學專利沒任何關系。”
“只是其中一種染料而已,又不是......”
話題到此戛然而止,因為兩人發現卡維正在實驗室里。
“卡維先生!”科赫很激動,“您怎么來了?”
“正好過來做個實驗。”卡維看了兩人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既然你們來了,就一起過來看看吧,手術不需要你們做,但需要了解下實驗目的和內容。”
因為信息封鎖的原因,剛結束的伯爵夫人手術在普通民眾中的討論度不足,地位沒有剖宮產高。但在醫學界內部,這臺手術出動了現今奧地利最有名的三位外科醫生,做出了好幾種創新,震動是空前的。
科赫只是德國一位還沒畢業的博士生,經驗技術和國籍都不足以讓他登上這種舞臺,但卡維卻還是幫了他。游學時帶著如此經歷,也能為他將來回國工作鋪好道路。
所以這里科赫用了尊稱。
卡維倒是沒想過那么多,因為在已經有尹格納茨做主導的情況下,再找其他病理學專家就會顯得很尷尬。而在年輕醫生中,能做到跟上尹格納茨病理實驗能力的人,也沒幾個。
大家水平相近,自然是人際關系更重要,卡維就挑了貝格特和科赫。
事實也證明,兩人完全有上臺做實驗的能力。
“我這次要研究的是腎上腺。”卡維開門見山,“解剖學上,腎上腺的位置已經明確了,包括周圍組織和血管。現在要研究的是它的功能,也就是它存在于人和動物體內的意義。”
“好大的課題......”
“方法就是切除腺體后觀察田鼠的日常生活,這兩個就是田鼠身上的腎上腺。”卡維晃著燒杯說道。
“好小的腎上腺......”
兩人大致了解了接下去的實驗項目,但疑問也跟著產生了:“既然已經切掉了腎上腺,為什么切口還敞開著?”
這么做的主要原因肯定是出在了薩瓦林身上,因為接下去的實驗主導不是自己,他得穩住對方的情緒。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沒辦法好好做成手術,那接下去這間實驗室里也不會再有他的位置了。
“好問題!”
“因為我接下去沒時間,手術得全靠薩瓦林來完成。”卡維解釋道,“為了去掉實驗中可能出現的不確定因素,我得把切好的腎上腺再放回去。”
“這還能放回去???”
科赫和馬蒂克驚訝無比,就和愣愣地站在一旁的薩瓦林一樣。卡維提出的手術操作聽上去沒什么大不了的,但卻完完全全超出了三人的理解范疇。
“沒什么大不了的。”卡維說道,“確切來說這也不算放回去,而是‘種’回去。”
說完,他掀開了托雷腹部上的濕紗布,對比了下切口下腹肌長度:“在種之前,得先用刀片把腎上腺切成薄片。”
“切開?“
“為什么要切開?”
“切開后還能用?”
外科發展到如今,雖然仍缺少許多藥物和技術,但移植的概念早已存在,就和修理鐘表一樣,把壞了的部件換成新的就能恢復正常運轉。
反而像種植這種類似植物培育的概念,顯得更為原始。
“這里需要運用一些最基本的外科學和生理學知識。”
卡維就像一位老師,耐心地解答三人的困惑:“首先是生理學,人體內組織需要供給養分,就和我們需要吃飯一樣。而在解剖學結構上,這兩份腎上腺都失去了血管,而腎上腺周圍又有包膜,會阻隔養分攝入。這種情況下,為了讓它保持活性,就得把這層阻隔去掉。”
說完,卡維從器械箱子里選了一把最小的手術剪:“還好拉斯洛先生的鑄造廠給力,要不然那么小的腎上腺還真不好處理。”
按照人體腎上腺自體種植的要求,離體后的腎上腺需要去除周圍脂肪組織,再去除腎上腺腺體內的病變組織,然后用小刀將剩余可用的部分切成12mm厚的薄片才行。
現在卡維的條件有限,加上田鼠腎上腺實在太小,只能湊活著處理了。
在顯微鏡的加持下,他勉強用鑷子、剪刀和解剖刀把兩塊腎上腺切成了7張薄片,然后重新揭開了托雷身上的紗布:“選擇皮下肌肉最厚實的部位,用剪刀切去一些肌肉,然后把它們一張張放進去......”
整個過程都在卡維的雙手和組織鑷的操作下完成,不論是腦洞還是操作精細度都已經超出了三人的想象。
“這真的能成功么?”科赫無法理解,“看著就像在菜園里種土豆一樣。”
“是啊,挖開土,把種子埋進去。”馬蒂克也同意這個說法,“縫合皮膚就像是在往上面蓋土。”
“成不成功還得手術后慢慢觀察。”卡維快速縫合上皮膚切口,然后又選用了紗條給傷口做包扎,“都知道田鼠的平均心率吧。”
《獨步成仙》
“一分鐘400跳。”
“個體有差異,但總體來說就是這個數字。”
薩瓦林快速松開了托雷的四肢,找了個干凈的小籠子給它當成手術后休息的單人病房。卡維脫掉手套,洗了手,然后準備給他們寫一段簡單的實驗流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切掉雙側腎上腺會讓它們的心率逐漸減慢,所以手術后的觀察方向就是日常生活和心率。”
其實他還想算上血壓,但人用血壓計的設計圖紙才剛送去拉斯洛的公司,至今還沒做出成品,田鼠用的實在不敢奢望。所以在缺少了一組數據的前提下,卡維希望再加上別的觀察項目。
“觀察時間為714天,飼料里面混入些腎臟碎末增加營養。”卡維簡單說了下需要注意的重點,“飲水方面,一部分喝清水,一部分喝生理鹽水。先觀察......先觀察六天吧,主要是體重、進食情況、活動情況、四肢肌肉強度。”
“然后呢?”三人做著記錄。
“第七天開始斷飼料。”卡維說道,“不過水還是得給,不然很快就死了。”
“這是要干嘛?”薩瓦林有些緊張。
“我猜測六天還看不出太大區別,所以想將它們放入一些艱苦的環境中,觀察應激反應能力。”卡維說道,“禁食時間定在兩天左右,也就是第九天觀察他們的移動休息姿勢、日常活動情況。”
三人點點頭:“組與組之間要做對比。”
“還需要和禁食之前做對比。”
“知道了。”
卡維見三人已經準備開工,連忙叫住了他們:“別急,實驗項目才說了一半,還沒結束呢。”
“還有?”
“對于一些身體足夠強壯的田鼠來說,僅僅是禁食還沒辦法擊垮它們。”卡維掃了眼實驗室里現有的工具,能做的應激環境非常有限,“到時候拿最大的金屬盆,里面放好冰水,記住,是冰水,溫度不要超過5攝氏度。
“這是要干嘛?”
“把它們丟進去。”
“惡魔!
動物實驗就是如此,有它們的犧牲才有人類世界的回報,卡維沒準備多做辯解:“你們要記錄的是堅持游泳的時間,直到溺水下沉為止。比對的就是切除腎上腺與沒有切除之間的游泳能力差異。”
薩瓦林這時還是希望挽救一下:“能不能用奔跑的速度來評估?”
“奔跑速度?”
“他們經受過了禁食階段,所以在看到食物后一定會立刻撲向食物。”薩瓦林解釋道,“如果計算下奔跑的時間,應該也能......”
“不行!這不夠客觀!”卡維否掉了他的提議,“每只田鼠對于食物的興趣大不相同,雖然很餓,有些田鼠反應就是慢一些,并不能直觀體現出差異性。但溺水不同,我們記錄的是在水中的堅持時間,能比較客觀地反應出它們的身體應激水平。”
“太折磨了......”
“溺水之后,你們海需要第一時間把它們撈出來做簡單的復蘇。”卡維用手指放在胸前,說道,“之前我有說過,就是簡單的按壓。然后觀察他們離開冰水之后的恢復情況,比較幾組之間的差異。”
這次實驗要比之前做的催產素復雜許多,對于田鼠后續的要求也嚴格了許多。
“等觀察全部結束之后,剩余存活的田鼠一律處死。”卡維冰冷地宣判了籠子里幾十只公鼠的命運。
“如果承受住了實驗也要處死?”
“當然要處死。”
“為什么?”
薩瓦林理解卡維需要做實驗的目的,理解手術切除腎上腺的必要性,也理解接下來所有的實驗項目。但他不理解,為什么實驗結束之后,那些艱難存活下來的田鼠依然要被處死。
既然已經為醫學做了貢獻,讓他們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不是更好么?
更為關鍵的是,當初做催產素實驗的時候并不需要這樣。
“催產素又不需要切掉腎上腺。”
“這和切掉腎上腺有什么關系?”薩瓦林說道,“能熬過實驗的肯定都是健康的對照組,根本沒必要處死他們!”
卡維長舒了一口氣:“你缺乏最基本的實驗嚴謹性。”
薩瓦林不明白:“嚴謹?嚴謹和處死他們有什么關系?”
“你能保證接下去的所有雙側腎上腺切除術都能做到完美么?”
卡維拋出了一個他無法回避的問題:“別說是你,就算我也無法保證。操作是有差異的,但實驗最不允許的就是差異,所以我要增加手術數量來澹化這些差異。
但這還不夠,因為你依然無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按照實驗要求切除了所有腎上腺。你說,應該如何確定?難道再按照手術流程,切入腹腔觀察?還是說在手術之中觀察?”
手術切口只有3cm,對薩瓦林來說,勉強切除掉腎上腺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充分暴露腎臟周圍所有結構,然后再反復觀察腎上腺的位置是否被切除干凈顯然不太可能。
薩瓦林嘴邊已經有了答桉:“只有......只有處死之后做進一步的尸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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