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拉斯洛和奇諾一起合辦的藥廠就開在維也納郊外,主要的生產項目就是用于外科的催產素和檸檬酸鈉。最近雙氧水的制備也被提上日程,驗證實驗肯定能成功,下個月就能造出成品。
因為建造時間緊,工期短,才剛開廠,零售渠道方面還沒有全部展開,拉斯洛現在更多的是走量搞批發。
來藥廠訂貨的大都是在維也納有名的外科醫生,或者所在醫院的采購員。因為藥物的特殊性和卡維手里的專利,只要想做剖宮產或者某些失血量大的手術都需要來這兒進貨。
不過單純醫療目的的輻射還是太小了,卡維的名聲也遠沒有到全國聞名的地步,真正銷量大頭還是在軍方。
卡維所開創的自體輸血能極大地挽救外傷傷員的性命,在安靜祥和的藝術之都使用率有限,可放在前線戰場的醫院里就能挽救許多生命。而催產素里面夾帶著升壓素,對于那些失血過多的傷員也有不小的作用。
自從卡維提出建議后,軍政處和軍醫長一直都在考慮是否需要收購足量藥品用于即將到來的戰爭。
弗朗茨自然知道這件事,對卡維所說的這家藥廠也有耳聞:“是你們藥廠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他應該去買過藥品。”卡維解釋道,“放血本身的操作很簡單,割破大血管就行了,比如股動脈或者頸動脈,沒一會兒就死了。可要把人身體里所有血液全部抽干,卻沒那么容易。”
站在一旁的穆齊爾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去買檸檬酸鈉?”
“對,他需要使用大量抗凝劑。”卡維說道,“全維也納只有我的藥廠能生產那么多檸檬酸鈉。”
維特連忙上前問道:“藥廠在哪兒?”
“沿著多瑙河,走東南那條大道,會經過一個小鎮。”卡維也只去過兩次,對具體位置不太熟悉,只說了個大概的路線,“到了那兒就能看到路上的指示牌。”
維特記下了這些關鍵詞:“我到那兒可得查點東西。”
卡維懂他的意思:“我們是正規企業,肯定會配合調查。而且購買藥品都需要登記名字和醫院地址,怕的就是有人亂來,,他們會提供給你的。”
維特聽了這話就像嗅到氣味的獵狗,拉著德里奧就離開了臥室。
弗朗茨見事情告一段落,自己也沒什么可幫忙的,就跟著站起身:“我還有事,就選走了,老元帥醒了就讓他好好休息,一周后我們要開第一次作戰會議,沒了他可不行。”
管家連連點頭,帶著國王走了出去。
“那我也走了。”
穆齊爾已經基本完成了來這兒的任務,接下去就等兩位警長能不能帶回新線索了。所以見國王都走了,也沒繼續留下的意思:“卡維,走吧,讓元帥休息吧。”
卡維換了個位子,坐到路德維希床邊:“呼吸心率確實都很平穩,但老元帥是全軍總司令,我還是不太放心。”
“也對,你好歹是軍醫,確實得對老爺子負責。”穆齊爾摸了摸肚子,想起了莊園正為所有人準備的豐盛午宴,“肚子有點餓了,我去廚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對了,要不要我幫你帶點兒過來?”
“不用了,我不餓。”
“那好吧。”
短短十分鐘的時間,臥室里只剩下了卡維和路德維希兩人。
老爺子依然安靜地平躺在床上,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了他的臉上。
卡維確實盡心,又給他測了一遍脈搏和呼吸,然后兩手繼續向下先后夾持住了路德維希的雙手中指中節。腕關節微微背曲,用拇指迅速彈刮患者中指指甲。1
結束后雙手上移摸到了他的臉上,先輕觸睫毛,然后翻開雙側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最后又深壓了壓上眼眶。2
一套檢查讓卡維基本拿捏住了路德維希的身體情況:“元帥閣下,醒醒吧,人都走了。”
“你這樣裝睡毫無意義啊。”
卡維覺得自己說到了這個份上,對方怎么也該攤牌了才對。霍夫曼氏征陰性、睫毛反射存在、瞳孔沒問題,壓眶反射卻沒有,基本能斷定老元帥根本沒有昏迷。
可路德維希確實是經歷過大小戰爭的將軍,夠能忍,面對壓眶愣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毫無反應。
既然他鐵了心要堅持,卡維也只好壞一壞他的雅興,說道:“我對元帥閣下的家事或者某種選擇沒有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還是您的腰和腿,看上去疼得非常厲害。”
“壓眶反射對您不起作用,可腰腿上的疼痛就沒那么能忍了。”卡維起身來到床尾,一手握住他的腳踝,另一手放在膝關節上,使腿保持伸直,然后慢慢上抬,“如果疼的話,說明元帥閣下的腰確實有大問題。”3
路德維希依然沒有反應,不過卡維還是能看出一些細微的顫抖,說明老元帥的坐骨神經痛非常嚴重:“好像沒反應,那看來得做一個加強實驗。”
如果普通的直腿抬高試驗就會產生疼痛的話,加強實驗就會引起大腿后側的劇痛。
卡維可沒這個膽子真的去嘗試,只能過過嘴癮,如果對方繼續硬忍著,就真沒辦法了:“我會慢慢把腿放回到一個不怎么疼的位置,然后迅速抬升高度,如果真問題的話,應該不會疼。可要是有問題,那就會......”
他邊說邊做,手上真的松了力氣,把抬高的右腿慢慢放回。
可在語言的加工下,這種放松反而成了劇烈刺激的前奏,就好比慢慢爬升的過山車,隨時都會越過頂點,一泄而下。
終于,老元帥來了反應。
他迅速抽走了右腿,撐著床墊呲牙咧嘴地慢慢坐起身子。此時再看他的臉頰,除了歲月和戰爭共同留下的痕跡外,早已滲出了不少汗水。
“元帥閣下,您醒了。”
“你小子也太狠了。”
“我只是確認一下您的身體情況。”卡維笑著解釋道,“都是些醫學上的檢查,應該沒什么大礙的。”
“沒大礙?”路德維希慢慢挪開雙腿下了地,“壓眼眶也就算了,還能忍,可你硬要抬我的腿是不是過分了點?”
“我也是沒辦法。”卡維繼續說道,“從元帥閣下的反應來看,應該很疼吧?”
“當然疼......”
路德維希倒是沒有繼續談論自己的腰腿疼,在他眼里,這似乎就是一個附骨之蛆,根本沒辦法治療。他現在更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兒子:“那塊肉真的沒辦法看出是誰的?”
卡維有些驚訝,因為他一直以為這是老爺子找當地人的尸體,自導自演的一出戲:“難道這不是老爺子找人送回家的?”
“當然不是!”路德維希也跟著驚訝了起來,“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還以為您不想擔這個重任,所以就......”
卡維沒把話說完,倒是路德維希有些脾氣:“這叫什么話,為帝國而戰是我的分內事,也是你的分內事。只不過有些時候,歲數一上來就會力不從心。現在又發生了這件事,我怎么有心情上前線。”
“您說的力不從心指的是腰腿疼吧?”
“10多年的老毛病了,本來就是臨退休狀態,我也根本沒想到會晉升。”路德維希搖搖頭,也不知道這年輕人到底是什么路數,怎么上來就摸到了自己的痛處,“你怎么知道我有腰腿疼的?”
卡維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還記得當初去軍政處報道的時候,我就見您。那會兒您走路邁不開步子,走了一小段路就不行了,需要別人攙扶,休息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你看得倒是夠仔細。”
路德維希看看他,挪動身子拿到了床邊的手杖,然后艱難地站起身:“剛才被你一抬,我連起床都費勁。這種身體連指揮自己都做不到,還怎么上戰場指揮十幾萬人作戰?”
卡維可不像弗朗茨那樣大談帝國精神之類空洞的東西,作為醫生,首先得先為病人考慮。
老元帥現在根本沒辦法遠行,強行抬上前線太過殘忍。而且就算真的上了前線,也會因為長途跋涉造成的嚴重疼痛影響最后對戰局的判斷。
其實就算是現在,全軍司令員的工作就異常繁雜,以現在路德維希的狀態根本沒辦法勝任。
“元帥沒去查查到底是什么問題么?”
“查?都是舊傷我找誰查去?”路德維希拉開后背的衣服,露出了好幾條傷疤,“最上面那條是46年加利西亞叛亂,中間那條是49年庫爾塔托尼之戰......”
說到這兒,他又拉下了褲子,露出腿上的傷疤:
“這條是文森之戰留下的,肩上還有一個槍眼,來自諾瓦拉之戰。最嚴重的還是后腰那條,49年4月,我作為第二軍參謀長跟隨朱麗葉斯將軍,參加鎮壓匈牙利暴動。敵人的刀子劈裂了骨頭,要不是兩位老戰友拼死把我救回來,我根本活不到現在。”
說了那么多,路德維希不過是想證明現在的病痛全是因為戰傷,根本沒有檢查治療的必要。
但從卡維的角度出發,這怎么看都更像是腰椎間盤突出:“我個人覺得元帥閣下的腰腿疼只是因為脊柱出現了問題,和皮肉舊傷沒什么關系。”
“沒關系?”
“您身體硬朗,那么多皮肉傷都已經早早愈合了,連感染也很少見。”卡維解釋道,“有些戰傷的處理太過草率,會讓舊傷留下后遺癥。但就算真的是后遺癥,也不該有那么劇烈的疼痛。”
“不是舊傷引起的?”卡維實在年輕,路德維希也只能將信將疑。
“幾率超過90。”
“那是什么原因。”
“脊柱上下層之間一塊髓核,如果髓核失去彈性,周圍纖維環破裂,就會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后突出,進而壓迫......”
卡維看著一臉懵圈的老元帥,知道解剖結構太難為他了,只能拿奧地利國寶級點心做了比喻4:“就好比薩赫夾心蛋糕,如果外層的巧克力糖衣外殼破了,只需要輕輕一壓,里面的巧克力夾心就會流淌出來。”
“原來如此。”
“現在流淌出來的巧克力刺激到了你的腰部,就需要做手術把它取出來。”卡維說道,“當然,手術有一定的難度,也有它的危險性。如果出現問題的話,輕則化膿感染,重則下半身癱瘓,甚至可能丟掉性命。所以這需要在得到您的......”
話還沒說完,老元帥便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你說手術?”
“對。”
“聽說手術后的恢復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確實需要時間。”卡維大致計算了一下,“如果打開情況不太好的話,術后需要大約46個月才能恢復日常工作。”
“那么久?”雖然路德維希說的是個與自身判斷不符的疑問句,但臉上卻反而露出了些笑容,似乎這個結果更好,“手術成功率有多少?”
卡維見他來了興趣,便說道:“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我有80的把握。剩下的20都是意外,這種意外都是手術自帶的并發癥,說實話,我也沒辦法控制。”
病痛一直在折磨著這位老人,嚴重影響了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活到這把年紀,別說80,即使成功率只有一半他也敢嘗試。
路德維希連連點頭,先是對卡維能敢于向自己提出手術的建議表示贊賞。然后話鋒一轉,又把談論對象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手術真的成功了,癥狀能不能緩解?”
“會有些術后的不適,但之前的癥狀肯定能緩解,至于能緩解多少還得看嚴重程度。”
卡維說得很客觀,只不過這種客觀已經大大超出了路德維希的目標,并且很快就換來了他的決定:“能緩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