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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瓦特曼的連臺

  現代的上下頜骨切除術,因為大面積頜面骨骼缺失,往往會依照病人要求選擇做自體植骨。也就是截取身上一段骨頭(大多為髖骨或者腓骨)連帶著周圍的肌皮瓣和血管,一起移植到病人的嘴里。

  自體移植成功與否和血供暢通有關。

  受限于縫合針線的精細度,現在肯定沒辦法做這種直徑不足5mm的小血管吻合,直接用象牙做簡單的填充才是最方便的。

  不過對于骨骼塑形,現代選擇用計算機做輔助設計,將長骨截成小段,然后用鈦板作出連接弧度。而在19世紀靠的就是一些充滿藝術感的個人技法了,從鑄模到后續切割打磨,將全權交由維也納最出名的雕塑大師來操刀。

  手術區域內沒有剛才卡維的熱鬧場面,但卡維的觀點震撼著所有人的大腦。

象牙做成上頜骨塞進臉里的操作就已經夠前衛了,連接牢固與否其實都不重要,只要能做成,就將是頜面部外科手術的一座豐碑。現在又加入了金屬板和鉚釘固定,把人的骨面當成鐵皮軍艦,想想就離譜  但又似乎可行。

  一個好點子總能激起不少反響,很快觀眾席上就有幾位擅長整容外科的醫生掏出了筆記本。不需多問,他們就能從這個點子發散出許多解決人工上頜骨的辦法。

  但外科做的終究不是工業機器維修,不論想法多么新奇,最后還是要歸結到同一個問題,那就是金屬板和鉚釘怎么做到消毒,如果出現了感染又該怎么辦?

  塞進皮肉內的物品不像手術切口,可以做敞開和二次消毒。如果在體內發炎腫脹,切開引流事小,永久拆除這塊骨頭事大。

  就和之前查爾斯的顧慮一樣。

  醫生終究是在為病人解決病痛,而不是制造麻煩。如果造價高昂的象牙沒辦法做到一勞永逸,或者至少沒有做到高概率地解決掉大部分麻煩,那使用它制作它的意義又在哪兒呢?

  卡維也知道這一點,他穿越來這兒最想做的就是抗生素。

  可惜藥物制作有非常高的門檻,抗生素的制作也實在麻煩,實驗室里靠薩瓦林和馬蒂克兩人勞動力嚴重不足,現在能驗證出產褥微生物的存在就已經是極限了。

  “如果用石炭酸給石炭酸做長時間浸泡,不知道可不可行。”

  瓦特曼點點頭,對這個辦法很滿意,但還不夠:“象牙其實還好,麻煩的是口腔內的切口。上次下頜骨切除后,就算潰爛了處理起來也很方便,可現在在嘴里。如何保證口腔內的消毒?天天給他含著石炭酸嗎?”

  “那肯定不行,我覺得可以用浸了石炭酸的紗布做填塞。”

  “毒性有點大。”瓦特曼搖搖頭,“自從卡維養的那幾個田鼠因為長期受到石炭酸刺激導致死亡后,我對這東西總是持懷疑態度。”

  “高濃度酒精恐怕也不行。”

  “既然這兩個都不行,那漂白水就更不行了。”

  “先用石炭酸試試吧,本身濃度就不高,再盡量弄得干燥些。”卡維這時說道,“在填塞紗布之外,還需要多做沖洗,除了生理鹽水的沖洗,還有消毒液的沖洗。”

  “用什么?”

  “那三種可都沒辦法用在口腔啊。”

  “最近我在研習了法國化學家泰納爾的論文后,發現他所發明的一種強氧化性化合物能有效抑制微生物的生長1。”卡維說道,“測試后發現,在3的濃度下對人體和動物都無害,甚至可以作用于創面,我覺得可以拿來一試。”

  “你又發明了新的消毒液?”

  “不能算發明,只能算發現。”卡維解釋道,“這種氧化劑要比石炭酸更安全,但更容易分解。”

  瓦特曼聽了卡維的建議,新消毒液聽上去似乎不錯,但仍然無法徹底解決他的疑問。上頜骨切除后遺留下的大塊缺損和創面,不是靠沖洗就能解決的。

  他忽然看向身邊的查爾斯:“對了,你剛才說的腭護板,能不能做得大一些?”

  “什么意思?”查爾斯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可不可以在可脫卸的腭護板和牙托里墊上石炭酸紗布,這樣就能保護上面的創面。”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重量有些大。”

  瓦特曼嘆了口氣:“病人已經算幸運的了,如果腫瘤再往上長一點,將眶下壁一并切除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他的左眼球。按解剖結構來看,沒有眶下壁會讓包括眼球在內的眶內容物失去支撐。”2

  “會往下墜吧。”

  “肯定會的。”

  “如果真遇到這種情況,腭護板紗布填塞應該也能行得通。”

  “等軟組織慢慢長出來么?”

  “也許吧,這例上頜骨切除也是我下了決心才做的,再擴大切除范圍還真沒見過”

  手術的操作時間不長,只用了不到1個小時就切下了上頜骨。手術的結果還算不錯,只是過程和奧爾吉一樣,都太過粗糙。該止血的地方沒有止血,該細致分離的地方囫圇吞地一刀帶過。

  外科雖然有許多分支,各科之間也沒多少聯系,但外科手術的基本技法還是相通的。

  上頜骨血運要比下頜骨豐富,手術中尤其是在切割過程中出血量較大。如果是卡維來做,肯定會盡量做好止血工作,如果可以的話還可以先行做頸外動脈的結扎,能夠極大地降低出血量。3

  而對于翻開的肌肉皮膚,瓦特曼也沒有做到保護血管,有好幾處出血都是沒必要的。

  手術過程中沒出現意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成功的,但真正的結果還得等病人恢復之后才能下判斷。

  瓦特曼對于切除后的后半段肌皮縫合沒有興趣,把它們全讓給了助手們,自己作為主刀也只是稍稍看了兩眼而已。

  比起大刀闊斧的手術,術后和觀眾席的討論互動時間反倒是占去了不少時間。要不是主持人進來說下位病人已經到了休息室,恐怕瓦特曼還能悠哉悠哉地聊下去。

  “自從上次受到了卡維醫生的啟發”

  瓦特曼還在看著查爾斯在那兒用石炭酸浸泡骨頭,順口剛說了第一句就覺得不對,抬頭又看向了觀眾席上的卡維:“怎么老是受到你的啟發,上頜骨切除也是,眼瞼修復也是。”

  “院長謬贊了。”

  “別贊不贊的,思路確實是你先想到的。”瓦特曼沒有奪人所愛的意思,“不過光有思路不行,還得盡快用于實踐,在實踐中查漏補缺,盡快形成一種全新的手術術式。”

  卡維也想試試,只可惜市立總醫院本來就不怎么收整容整形的病人。

  而他大名鼎鼎的年輕外科天才,不僅要應付醫學院的學業,還要處理實驗,回醫院后還要被闌尾炎、剖宮產搞得焦頭爛額。尤其是剖宮產,算上剛才的一個月整整八臺,再下去真成產科圣手了。

  “那就沒辦法咯。”瓦特曼有些得意,“自從外科例會之后,我就開始尋找單純瞼下垂的修復方法。經過幾次尸體上的嘗試,我現在能肯定皮瓣轉位法完全可行。”

  當初外科例會上,拿來討論的是一例上下眼瞼同時下垂的病人。

  在其他人還在糾結上下眼瞼先做哪一個,哪一個更難處理的時候,卡維已經想到了上下皮瓣互補的修復方法,這極大地刺激了瓦特曼略顯遲鈍的舊式外科思維。

  他很快就想到了如何將這種皮瓣轉位法活用在其他眼瞼下垂的病人臉上。

  “既然是連臺,主持人介紹那套東西就省了吧,大家抓緊時間。”瓦特曼將病人先請了進來,“接下去這位病人是我剛為外科學院聘來的助理,工作非常努力,為人也很不錯”

  從大門口走進一位年輕小伙子,穿著簡單的灰布短外套,里面白襯衣,頭上是一頂普通的鴨舌帽,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

  比起剛才推入場的兩位病人,他的身體要健康得多。呼吸平穩,走路有力,看上去就和在場的觀眾們一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右眼下眼瞼有些下垂,也就是下瞼外翻。露出一片紅紅的結膜,看上去就像化了濃妝一樣,很怪異。

  “大家好。”小伙子笑著對臺上揮了揮手,顯得非常輕松,“原來這兒就是手術劇場,我可真是激動壞了。”

  “第一次來?”

  “是啊,以前一直想賺了錢來這兒看看能有多刺激,沒想到錢還沒賺多少,這個愿望就已經實現了。”小伙對那張沾了血跡的手術椅沒有太多顧忌,發現血跡已經干了就直接坐了上去,“待會兒就是在這兒手術?”

  “對,你會吸入乙醚睡上一覺,等醒來手術就完成了。”

  “太神奇了。”小伙好奇地問道,“現在就開始么?”

  “時間還早,前一臺手術剛結束,助手們需要做必要的清洗工作。”瓦特曼看了眼時鐘,“而且預定時間在9點,我們還需要再等15分鐘左右,等觀眾們到齊之后再開始。先說說你下眼瞼從輕微的下垂到嚴重外翻的經歷吧,是什么讓它變得那么松弛的?”

  “小時候的燙傷。”

  經過歲月沉淀,燙傷處的黑色素沉著已經非常淡了,可要是離得近些還是能看到他的右側臉頰上還殘留了一部分痕跡:“燙傷痊愈后我就覺得右眼的下眼皮會往下掉,我沒辦法控制它。這副模樣讓我自卑了好些年,到現在都找不到一個女孩兒愿意嫁給我。”

  “燙傷造成的永久性損傷。”瓦特曼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會幫你修復好它的。”

  “謝謝院長。”

  小伙子的下眼瞼外翻非常厲害,確實到了需要手術的程度。

  瓦特曼先行用筆在他的臉上畫了一條折線4,代表了即將下刀的路徑:“這是今天我要做的皮瓣轉位術,尋找眼角一處完整的皮膚,切開做成皮瓣。然后在下眼瞼清除掉疤痕組織后,把它轉移放入其中。

  等手術結束之后,他的下眼瞼就會恢復如初,取而代之的只是眼角一處新傷罷了,只需用頭發就能遮蓋掉。”5

  手術過程并不難,瓦特曼也有這種修復手術的豐富經驗,待觀眾紛紛入席后,手術正式開始:“護士,開始麻醉吧。”

  小伙子和剛才那位病人一樣坐在手術椅上,頭后仰靠在軟墊上,安心地戴上了護士送來的面罩。他的心里充滿了激動和期待,就等手術完成后,照上鏡子看一看自己的新眼皮。

  乙醚在麻醉器皿中慢慢揮發,經橡皮管涌進了他的鼻腔、呼吸道、雙肺。

  乙醚開始由肺泡彌散進入血液,很快效果就出現了,小伙子覺得自己暈乎乎的,視線模糊,耳朵也聽不清東西。漸漸的,他開始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力,很快就像瓦特曼所說的那樣“睡著了”。

  但乙醚的作用并沒有減弱,剛才只是鎮痛期,接下去是皮質興奮期,失去了意識的小伙子開始出現掙扎、屏氣、咳嗽和嘔吐。

  這在場內所有外科醫生眼里都是很正常的現象,他們所接手的大部分病人都會經過這一時期,包括卡維也一樣。

  很快乙醚繼續作用于大腦皮層,皮層間腦開始抑制,剛才的無意識下的興奮反應逐漸消失,小伙真正安靜了下來,乙醚到了可以手術的麻醉期。

  但和其他病人不同,這次的麻醉效果似乎要更強悍一些。

  很快乙醚讓間腦也完全抑制,中腦及脊髓自下而上開始抑制,肋間肌麻痹了。這會降低呼吸頻率,但還不足以剝奪呼吸,病人還活著,也是少部分病人接受手術時的狀態。

  可護士這次似乎在倒入乙醚時沒有留意劑量,也可能是稍稍手抖了一下,總之吸入量要比之前還大上一些,作用也就會加深些。

脊髓開始進一步抑制,緊接著是橋腦和延髓,膈肌開始麻痹,呼吸肌全部麻痹,呼吸停止。呼吸一旦停止,全身失去氧氣供應,心臟也很快失去了跳動的功能  “馬爾多斯!馬爾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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