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確實臉盲,對歐洲人一直都沒什么辨識能力。
能看出來的也就一些平時經常接觸的人,像貝格特、希爾斯、赫曼和伊格納茨,相處久了記下些著裝和表情特點就能認人。像莫拉索和拉斯洛這樣的,他也能勉強記住,但要是把兩人放進人堆里,卡位可能就沒辦法了。
因為19世紀的衣服款式就那幾樣,女性或許還能用裙擺和首飾做區分,男性能辨別的就只有身高和動作了。
在奧地利,成年之后的男性都會或多或少留胡子,胡子會遮擋掉相當一部分臉型和表情,這讓卡維有時只能從眼神和胡子本身的長短和形狀去分辨站在面前的到底是誰。
這位拍了他肩膀的人是個看上去略顯矮瘦的小伙子,估計也就不到一米七的樣子。
穿的是件普通的黑色長款大衣,白襯衣,高領子,白皙的臉上掛著夸張的海豹胡,讓人看著很不協調,總覺得整張臉少了點什么,又好像多了點什么。
當然,最讓他覺得奇怪的還是這家伙認識自己的同時自己卻不認識他,就和剛穿越來遇到米克時一樣。
卡維愣了愣:“你是......”
“弗洛恩。”
“額......你好。”
對方沒有敵意,只是笑了笑就轉身走進了教室。
人根本就不認識,卡維只能把對方當做曾經在觀眾席上的觀眾,應付一下完事兒。后來坐回座位好好想了想,也許是幾臺手術成功之后聲名在外,能被人認了出來也算正常。
“歡迎諸位進入了全歐洲最古老的大學。”
臺上站著的是解剖學教研室主任,也是本科階段解剖學授業老師。他和許多學生一樣穿著黑色正裝,手邊則放了些骨骼模型:“我叫朗格,接下去的三年都會在這間大課教室和隔壁的解剖展示廳教授你們解剖學。
平時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也歡迎你們來我的教研室找我,就在辦公大樓三樓。樓梯上去左拐往里走就能看到,一般白天我就出現在這三個地方。”
卡維穿越后的第一節解剖課程就在這樣直白的介紹詞下開場。
19世紀的解剖學還沒有進行系統的細分,課程是按照1851年出版的《人體解剖和手術圖譜》中的順序做一一講解。但這本書難度不小,直接開講對剛接觸解剖的醫學生來說難度非常大。
所以在正式授課之前,朗格教授還是照顧了這些新人的感受,先從最基本的解剖學歷史和目的講起。在老師心里,一旦給學生們明確了學習目的,那之后的教學過程就會順利許多。
當然他也沒忘記好好評判一下這本暢銷全歐洲的解剖教科書。
“這是兩位卓越的法國人在努力了20年后的成果1。”
朗格雖然不待見法國人,但還是用卓越一詞表達了自己的敬意:“從最開始的簡單插圖到之后匯編成冊進入教學界,它已經證明了自己在解剖學上的地位,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在幾年前把老書改成這個版本......”
卡維沒興趣聽這種東西,坐在角落里自顧自地翻著解剖書。
從整本書的編排來看,和現代解剖學差距不大,還是選擇以人體全身骨骼為開篇。2
骨頭最重要的無非就是保護中樞神經的頭骨和脊椎,其實能教的也就那些東西。但和現代死板的照片以及電腦作圖不同,這兒的插圖要更富美感,也更顯得真實。
卡維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解剖圖譜,其成畫的角度以及想要將解剖學完整展現在世人面前的努力是顯而易見的。
“好漂亮的頭骨......”3
朗格教授對今天的課做了些簡單的介紹:“今天是骨骼總論,先學脊柱。請先翻到第3頁,這里顯示了成人與足月胎兒的脊柱的前后視圖。脊柱包括頸椎、胸椎、腰椎和尾骶骨,其中尾骶骨包括骶骨和尾骨。成人骶骨由五塊骶椎融合而成,這里已經有了些標注......4
在這兩頁中就有一個知識點,請大家一定記住!”6
話到這兒,學生座位上紛紛響起了嘩啦啦的翻頁聲,一本本筆記被擺上桌案。
課上強調的知識點也就是將來的考點,其他學科或許還有邏輯和知識點交織后產生的融會貫通,可解剖學并沒有。解剖知識點就是客觀存在的東西,從命名到手術運用都必須死記硬背,沒有捷徑可走。
對于剛從中學畢業進入大學課堂的新手,能做的也就只有聽課做筆記。
但對人體解剖結構早已經滾瓜爛熟的卡維來說,仔細聽課反而是在浪費時間。但學校規定的課時必須學滿,他現在必須出現在課堂里。
好在這本足以媲美任何藍色生死戀的解剖學教科書的作者,似乎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在書的后1/3處增補了不少手術操作圖。比起伊格納茨自己手繪的那本可要精美太多了,不僅操作的內容更多,畫師還特地給不少需要區分開的局部解剖位置上了色。
卡維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反著書頁,尋找屬于自己興趣的內容。
“原來醫學解剖課是這樣的啊。”
忽然他身后傳來了一聲輕嘆,卡維回頭望去,剛才那位叫弗洛恩的家伙原來一直都坐在他身后:“什么時候能看到尸體?要是能直接上臺就更好了!”
卡維還在驚訝于他為什么要坐在自己身后,結果弗洛恩身邊的另一位同學便說道:“看尸體倒是不難,聽說都前期的總論教完就能看。但要是想自己上手,那恐怕得等到明年吧。”
“那么久?”弗洛恩看上去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一進醫學院就能參加解剖呢。”
“我叫馬蒂克。”
“弗洛恩。”
“卡維。”
“......卡維?”
“嗯。”
馬蒂克很快否掉了剛才一閃而過的念頭,笑著說道:“呵呵,同名的還真是多啊。”
三人簡單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后,又繼續討論起了解剖學課程的難度。
卡維說得很輕巧:“就是些需要記憶的東西,記住就好了。”
弗洛恩也說得很輕松,不過這種輕松里似乎還夾雜了些憤世嫉俗的復雜感情:“所以只需要記住就好的東西為什么一定要有人來講課啊?直接上手操作不好么?難道外面那么多外科醫生都是靠聽課聽成才的?”
“唉,醫學就是這樣的,別想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做筆記吧。”
馬蒂克則和其他人一樣手里捏著筆,埋頭記錄朗格教授說的內容:“解剖課一直都是醫學院不合格率最高的學科,‘倒哲學也不能倒解剖’是這兒的名言,因為倒哲學還有機會,但倒在這兒必定會被要求延遲畢業。”
這話很嚴重,本科延畢意味著在本校繼續攻讀碩士的可能性變得微乎其微。
從維也納醫學院轉去帝國境內任何一所其他學府,都是很不光彩的事,畢業之后的履歷表也會被人瞧不起,簡直就是人生污點。
但卡維只是點點頭,手里還是我行我素地翻著自己的東西。
他的自信源于本就存在腦子里的知識,考試肯定能過,根本沒有聽課的必要,可他身后那位弗洛恩就自信得毫無理由了。他就這么趴在桌子上,開講不到15分鐘的解剖課已經成了耳邊催眠曲讓他連連打起了哈欠。
終于,弗洛恩的注意力徹底停擺,眼皮不自覺地下墜,只能靠尋找有趣的事情來給自己提提神:“你在亂翻什么呢?”
一回生二回熟,卡維也沒見外:“這本書挺有意思的,我翻著隨便看看。”
“對了,你怎么不和他一樣記筆記?”弗洛恩覺得奇怪,小聲問道,“我看他們都在記呢,你就不怕畢不了業?”
“你不也沒記么。”
“唉,我不想寫字,太無聊了,我只想動刀子。”弗洛恩對憧憬已久的醫學課非常失望,“聽課好無聊啊,什么時候能切人啊......”
上課前,卡維只覺得他是哪個貴族或者富商的孩子,是個從中學畢業后就滿懷拯救蒼生抱負的普通醫學生。可現在看來,他其實就是個三分鐘熱度,把學醫當成興趣愛好的家伙。
一心一意想學解剖;平白無故認識自己;上課懶散又任性毫無紀律可言;再加上不停從身后傳過來的淡淡香氣和有些神似的臉型,卡維基本猜到了這位“弗洛恩”的真實身份。
“快好好聽課吧,別浪費了你爸花出去的錢。”
弗洛恩一愣:“嗯?卡維,你認出我了?”
馬蒂克輕輕敲了敲桌面:“你們倆說話能不能輕一點?我快聽不見了!”
開學第一天不認真聽講,窩在角落里互相說話,這似乎就是玩命跳到了朗格教授的槍口前,奔著給他殺雞儆猴去的。說話聲確實影響到了朗格的授課節奏,教棒重重地落在了講臺上:“你們三個在干嘛?”
“你們是來玩的么?”
朗格抬手一棒子差點敲壞了講臺上的骨骼模型:“這才開學第一天,教的還是最重要的解剖課,有多少高年級學生在最后臨考試的時候,還不忘跑去低年級解剖課上補課,真不知道解剖課每年的不合格率?”
三人不敢亂說話,在一頓呵斥下總算消停了......
......一會兒。
有納雅在的地方就沒可能消停!
事情不出卡維所料,這位姑奶奶的爹為了讓她如愿,給醫學院投了一大筆錢,就為了拿到這個旁聽生的機會。如果對方是個男生,可能砸個二三十萬學校就開門了,可現在換成了姑娘,學校方面還是稍稍矜持了一下。
“什么?120萬???”這次輪到卡維驚訝了,“就為了讓你來這兒搗亂?”
“怎么?不服氣?”
“服,服氣!”卡維深刻領略到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精髓所在,“怪不得之前我要開藥廠他說手里沒多少流動資金,敢情是都花在這兒了。”
“你們在說什么啊?”馬蒂克總算按耐不住好奇心,問道,“什么藥廠?”
“沒什么,就是他爸要開一家藥廠而已。”
“為什么要開藥廠啊,這年頭不該多開些鋼鐵廠么?”馬蒂克開始吹噓起了自己的父親,“鐵礦鋼鐵廠實在太賺錢了,父親去年又買了座莊園,準備給我將來畢業了之后住。”
納雅對這種事兒毫無興趣:“藥廠確實不怎么樣,哪兒有我上學重要。”
“對,你說的都對......”
卡維嘴上苦笑著奉承了一句,但手里的拳頭已經硬了。
同樣拳頭硬的還有臺下正在講授頭骨結構7的朗格教授,自從剛才敲過講臺之后,他就特別留意了那三個調皮鬼。只是在中學里,這種上課開小差還有情面可講,可到了醫學院里到處是有爵位的貴族,根本沒人慣著他們。
“倒數第三排的......”朗格指向馬蒂克,“你,起來回答一下問題。”
完了!
回答問題?是什么問題???
馬蒂克的腦子被兩人帶偏,現在腦海里一片空白。
“你不知道什么問題?”
馬蒂克很無奈地搖搖頭。
“那請你身后那位。”朗格繼續點名,“對,就是你,別趴桌子上了,趕緊起來回答問題!!!”
納雅騰地站起身,壓根就沒想給教授面子,直接選擇擺爛:“我不知道!”
“......行,不知道,真厲害!”朗格壓著胸口的怒氣,繼續點名,這次點的自然就是三人中的卡維,“你,那個一直在翻書的,快起來回答我的問題。”
卡維慢悠悠地站起身子,看了看臺前肺都快氣炸了的朗格,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老師剛才一直在講課,并沒有提過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