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這場緊急的臨時手術,劇院工作人員也是費勁心機。
他們調用了晚上格雷茲醫院的手術場地,提前清掃現場,還為劇場內部增添了兩倍數量的蠟燭。場內可謂燈火通明,燒化的蠟油味都蓋過了血腥氣。
除了場地,他們還需要對付尷尬的時間。
5點多開始賣票,手術開始和持續的時間都不確定。為了搶到門票并且完整觀看整場手術,觀眾老爺們需要放棄晚餐的時間,先入場再說。
劇場的觀眾休息廳里倒是有些干果零食和酒水,但量很小,只能解饞沒辦法吃飽。
讓他們餓著肚子看產婦被開膛破肚顯然很不人性化,有不人性化的地方,就說明還有改善的空間。
經過短暫的思考,劇院臨時開放了買賣通道,讓那些街邊食攤能進場內售賣自己的東西。當然入門也是需要入場費的,而且還有一堆麻煩的規矩需要遵守。
頓時觀眾們的手里塞滿了各色食物,小香腸、烤肉片、培根、奶酪面包塊,再配上餐盤里原有的葡萄、無花果、梅子、梨子,還有櫻桃,甚至能看到有不少吃河蚌、海螺的英國人,吃披薩餅的意大利人,吃牡蠣、烏賊的法國人......
劇院秒變自助餐現場。
手術還沒正式開始,這里就已經充斥著酒瓶酒杯、果叉餐盤互相碰撞喧鬧的聲音。1
劇場內座無虛席,觀眾充滿了熱情,尤其當所謂的“全國頂尖”手術團隊入場后,這種想要立刻觀看手術表演的高漲情緒被頂上了高峰。
“尹格納茨!尹格納茨!”
“剖宮產!剖宮產!”
“快開始吧,我都等不及了......”
卡維走在最后,和兩名護士以及一位劇院員工走在一起。
現在他依然是一名助手,即使尹格納茨缺席,只要希爾斯和赫曼不表態,他就只能是個助手。因為一位明面上才剛入行半個多月的年輕人,在沒有師父和醫院的點頭答應之前,做不了主刀的。
反正對他來說,這些天也做助手也做習慣了,見招拆招罷了。
不管待會兒的手術出了什么問題,也不管希爾斯和赫曼肯不肯接手,能不能接手,他都需要在術前先做好一件事:消毒。
又是很具有個性化的四個臉盆,里面被倒入了兩份清水、一份漂白液和一份皂液。
“先洗手吧,尹格納茨老師的規矩。”
卡維扯了個誰都能戳破的謊,但卻給極度緊張的希爾斯和赫曼一個緩沖時間。靠著反復洗手擠出的時間,能讓他們的大腦好好放松一下,好好整理一遍接下去要做的手術流程。
只可惜,這樣的時間并不持久,人們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首先在觀眾席上啞火的是尹格納茨的粉絲們,入場的三人小團隊里并沒有尹格納茨,等了許久也沒見人出現,四缺一的尷尬局面大大降低了他們的期待感。
人們很詫異,為什么主刀沒有來?
“尹格納茨呢?”
“手術的主刀醫生去哪兒了?”
“你們別只顧著洗手啊,說點什么啊,太無趣了吧。”
三人中首當其沖的就是希爾斯,他算是欽定的一助,尹格納茨不在自然由他來主事,壓力也自然而然加在了他的身上:“希爾斯醫生,尹格納茨醫生去哪兒了?”
責問換成了具有指向性的問話,希爾斯不得不回答:“尹格納茨老師有點事兒,手術緊急,暫時由我們先做。”
“剖宮產可是大手術,你們行么?”
“那要是回不來呢?”
“是啊,尹格納茨回不來怎么辦?你們能把手術做完?”
“剖宮產又不是只有你們市立總醫院能做,我們花了大價錢,是為了看尹格納茨主刀,而不是你們!”
“現在連個主刀都沒有,還怎么看?”
沒有主刀不只會影響手術進行,還會帶來一個只有19世紀才會有的嚴重問題,那就是沒有解說。
沒人介紹病人,沒人介紹病情發展,也沒人說清這場手術的目的。雖然觀眾也無所謂這些東西,但不聽和不說是兩個概念,沒了前奏介紹詞,總會讓人覺得少了點什么。
就是味兒不對。
剛才還大快朵頤的觀眾們一個個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片刻的沉默希望希爾斯能給他們一個繼續觀看下去的合理理由。畢竟在手術劇場看了那么多年手術,什么亂七八糟的情況沒見過,主刀暫時不出現還不至于讓他們憤然離席。
然而,希爾斯愣在了洗手盆前,什么都沒說。
一位想要登上外科巔峰的家伙在如此機會面前,竟然沒有絲毫表現欲,這讓卡維大感意外。更讓他意外的是,就連站在一旁的赫曼都沒有吭聲,兩人就這么默默地洗著手,看著觀眾一個個起身向門外走去。
尹格納茨的缺席正中卡維下懷,但觀眾不能缺席,沒有觀眾,這手術還怎么做......
卡維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融入進了19世紀外科畸形發展的怪圈之中,把手術當成了個人技術的表演秀。
說實話,雖然對病人不人道,隱私盡毀,但站在主刀醫生的角度還挺帶感的。
回頭細想一下,如此奇怪的手術劇場也有它存在的理由。在沒有大型國際醫學會議的前提下,它正好填補了醫療系統不健全帶來的空白,也給了外科手術醫生們嶄露頭角的機會。
想要出人頭地就得贏得觀眾的芳心,即使是手捏100多年后精湛技術的卡維也不能例外。
“諸位,請留步!”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留住人。不管是畫大餅還是吹牛,留住人才有后續,留不住的什么都沒有。
所以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卡維站到了場地中央,斷然選擇吹牛,先把手術吹起來再說:“如果現在就選擇離開,那你們損失的將不只是一兩百克朗的門票錢,還有一場只有耐心觀眾才能得以親眼目睹的完美勝利。”
錢對于這些觀眾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還是能看到一場精彩手術。
就算知道卡維很可能在自吹自擂,他們也還是選擇寬容,先留在座位上看看情況再說。只是質疑還存在,尤其是那位聞風而動的日報記者,瓦雷拉。
“有多完美?我看連尹格納茨本人都夸不下這樣的海口吧。”
卡維的手指豎在唇前,警告道:“如果瓦雷拉先生有什么意見,可以等手術之后再談,現在是我們的時間。”
暫時打消了觀眾們離開的念頭,卡維準備先行移走他們對主刀的注意力,穩住一波人心:“讓我們先有請產婦諾拉小姐入場。”
聽到劇場內總算有了反應,門外的主持人迅速協調運送工人,在兩名助產士和馬庫斯的保護下,將挺著大肚子的諾拉推進了大門。
馬庫斯四十多歲了,工作將近20年,這是他第四次有幸踏入手術劇場。前三次也都是為了剖宮產,但他從沒見過那么夸張的觀眾人數,手術的火爆場面給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看著站在場上的卡維,再看看周圍投來的目光,自認做不到這種程度。
讓一位出身名門的紳士像個劇院演員一樣去賣弄知識,顯然極不合適。
但馬庫斯還是難得給了卡維鼓勵。
“現在胎心在130140之間,諾拉心率一直很平穩,在85左右......”他拍了拍卡維的肩膀,湊上前說道,“我就不留在這兒了,有助產士幫你們,加油啊!”
卡維點點頭,送走了馬庫斯,讓拿著儲氣袋的護士給諾拉接上了新型的麻醉器具2。
然后他便一邊用酒精消毒諾拉的肚子,一邊介紹這場手術的誕生始末:“今天事發突然,諾拉女士突然臨產。下午4點48分,也許諸位還在欣賞下午的手術,而我作為助手,則在醫院病房里照看病人。
就在這個時......
諾拉的肚子破了,充滿在膨大子宮內的羊水全流了出來,整個市立總醫院產科亂做一團。”
卡維嘴上在說著手術前的故事,手里也沒閑著,在準備區放置好了酒精、紗布、繃帶、尹格納茨的剖宮產器械箱:
“諾拉只有19歲,這是她初次懷孕,已經9個半月。按照產科慣例,如非必要決不可手術。然而諾拉身材纖瘦,骨盆狹小,產道條件不適合順產,尹格納茨老師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定下了剖宮產的手術,時間就定在了下周。
但人算不如天算,羊水一破,逼迫我們必須采取措施。”
先是抓眼球,然后引入觀眾們的感情,現在他們的情緒又恢復到了剛才的狀況,是時候解釋手術了:
“尹格納茨、希爾斯、赫曼三位老師,已經為這場手術準備了整整兩周,也充分學習了英法德關于剖宮產的成功桉例。我們已經具備了手術成功所必備的切割縫合速度,也逐漸靠近了手術成功所需要的精確度。
《萬古神帝》
我們都有信心完成這次手術。”
說話的內容很平澹,基本和尹格納茨平時說的那套沒什么兩樣,但觀眾還是能從卡維的語氣和眼神中看出對手術的自信。
就和尹格納茨本人站在那兒一樣。
這種自信還誤導了護士,讓她們一度以為今天主刀的會是卡維:“卡維先生,病人麻醉成功了。”
卡維點點頭,還是把希爾斯和赫曼送上了手術臺。等護士把所需要的器具擺放妥當后,他這才低聲對著兩人說道:“場面穩住了,接下去怎么辦?”
這無疑是在給希爾斯和赫曼一個選擇,如果現在放棄機會還來得及。
只要兩人點頭,卡維就會接手。
但經過了剛才那段開場介紹詞,希爾斯倒是恢復了些自信,還是伸手要了手術刀:“跟著我的節奏,我來做,你來解說。赫曼,止血就交給你了。”
希爾斯平日里做的都是截肢術、表皮腫瘤切割、截石和碎石術,有時還會因為沒有病人而去接單做上流人士的放血。
他缺乏主刀的自信,也缺乏大型手術的控場能力,所以尹格納茨一直都不愿意給他主刀的機會。
這恰好說明了希爾斯的外科技術并不弱。
但可惜的是,他面對的是剖宮產,外科是外科,產科是產科。產科能獨立成科,剖宮產能成為產科二級手術,自然有它自己的門道,不是一位剛學了沒幾年的外科新手能全盤對付的。
“諸位請注意,希爾斯老師正在判斷諾拉體內胎兒的胎頭朝向,這很關鍵。”卡維半解說半教學,“剖宮產的切口需要對準胎頭位置,這樣的話,剛做完子宮切口就能直接讓助產士幫忙取出胎兒。”
希爾斯:胎頭???
他拿著手術刀,遲遲沒下手其實只是在用手指做測量,尋找當初和尹格納茨一起定下的切口位置。
但聽卡維這么一說,似乎也很有道理。
只是胎頭在哪兒呢?
“說到這里,大家肯定會疑惑。孩子在肚子里,我們的眼睛看不到,怎么去判斷胎頭位置呢?”
卡維笑了笑,看著希爾斯的手掌位置,繼續說道:“希爾斯老師現在手掌觸碰到的就是孩子的屁股,手感很軟。而孩子的頭就在另一邊,因為存在顱骨的原因,質地堅硬......”
希爾斯順著他的意思,將手掌移到另一側,確實找到了更堅硬的胎頭。
接下去就是選擇切入口。
“一般考慮到子宮內胎盤位置,所以切口都會盡量下移,在子宮下段做切口最好。”卡維再次打斷了希爾斯的思路。
希爾斯當然知道切口往下可以避開胎盤,也會降低手術中的出血量,但太過下移的切口會封堵住醫生的視線,對止血和取出胎兒不利。
但話語權現在在卡維的手里,話已經說出口了,為了劇場效果,他沒可能反駁。
“希爾斯老師的手術刀落在了諾拉的臍邊,做了一條腹直肌旁切口3。長度約在10cm左右。”卡維幫忙遞了三把鴉喙鉗和兩團紗布過去,“我們必須非常快速地取出胎兒,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們集中精神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