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索伯爵的這場婚禮來得相當突然,即使是國王弗朗茨也和卡維一樣,在一周前才剛剛得到口頭通知:“國王陛下,我又要結婚了,就在下周,請務必光臨。”
弗朗茨一開始沒放在心上,因為自己這位表叔行事乖張,神圣的婚姻在他眼里就和喝下午茶一樣隨意。
離婚是天主教大忌,行為嚴重會被直接踢出教會。不過好在莫拉索的對象都沒多少社會地位,幾次婚姻都不被承認。
教會本著“不幸福的婚姻難以被承認,而不被承認的婚姻并不不存在,所以基于這種婚姻下的離婚行為也并非真正的離婚”為由,一直堅持他現在的單身身份。
莫拉索的態度顯然有了擺爛的趨勢,反正就算真的承認了離婚然后把他逐出教會,對本人來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他會一直玩鬧下去的時候,這份新婚請柬就像顆悶雷,炸得他們猝不及防。
這其中也包括奧地利帝國國王,弗朗茨·約瑟夫。
莫拉索這句面對面的口頭通知,簡單到只需花費不到5秒就能說完。而弗朗茨卻需要放下當天已經敲定的所有事務,專程去他家里參加這場婚禮。
倒不是為了莫拉索,而是為了他的新婚妻子,瑪麗安娜。
“我就知道你會參加的。”
“我當然會參加,畢竟是她妹妹的婚禮。”弗朗茨看著墻上的那幅油畫1,心神又飄蕩去了妻子所在的遠方,“這種情況,她應該會回國的吧。”
“會,瑪麗安娜已經收到了皇后的回信,再過幾天就能到維也納。”
弗朗茨點點頭,把手里的報告丟在一邊:“快告訴我時間”
莫拉索和瑪麗安娜兩人身世非凡,但又足夠低調。
教堂按照他們的意愿沒有粘貼兩人的結婚告示,婚禮就在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里舉行了。
按莫拉索的本意,甚至都不愿進教堂,對他來說天主形同虛設,拿到國王皇后的皇室準許后,找幾個熟人開個簡單的婚宴就行。但在弗朗茨的軟磨硬泡下,婚禮還是被送進了奧古斯丁教堂。
這座哥特式的教堂,依然保持著十四世紀建造之初時的裝修設計。
推開厚重的大門,教堂內部空間不大,沒有玻璃彩窗和雕像壁畫。
映入眼簾的是象征了純潔神圣的雪白墻壁,只有一些枝形吊燈被鍍上金色,加上黑色的座椅,色調古樸典雅。耳邊陣陣的管風琴聲音低調華麗,又給婚禮添了份莊重。
比起莫拉索放蕩不羈的性格,這里的裝飾確實素了些。
但這兒是皇室婚喪專用的神圣天主教堂,女大公瑪利亞特特蕾西亞在這里完成了婚禮,弗朗茨也在這里迎娶了伊麗莎白,也就是茜茜公主。
就連贏了反法同盟的拿破侖一世,在迎娶奧地利公主瑪麗·路易莎時,也得先在這里舉辦婚禮。M..
當然拿破侖本人太忙沒來,婚禮是新娘的叔叔代勞的。
奧地利皇家的婚喪大事都在這里舉行,皇室成員的心臟更是被保存在奧古斯丁教堂的銀杯中2。在這里完婚有非常重要的身份意義,表叔的輩分并不能給莫拉索帶來太多的尊敬,但現在有了瑪麗安娜,情況就不同了。
“瑪麗安娜是伊麗莎白的妹妹,有了妹妹,或許這位喜歡旅游的皇后會安分些。”
伊格納茨和卡維以朋友的身份,坐在了教堂靠后的位置。他們對婚禮本身沒興趣,閑來無聊就小聲交談了起來:“你不會不知道伊麗莎白對我們的國王陛下意味著什么吧?”
維依稀記得以前有電影說過這對夫妻,當初還有感于兩人堅貞的愛情故事。但現在看來,伊麗莎白好像和弗朗茨的關系只能算一般。
因為自從進了教堂后伊麗莎白就坐在弗朗茨的左手邊,但她開口交談更多的反而是自己左手邊的拉斯洛。
在面對這位匈牙利跨國富商時,她表情更自然,笑容也更多。
“又是拉斯洛,這位大富豪真是手眼通天,和誰都能聊上話。我總感覺最近會有大事發生,我們和匈牙利的關系越來越微妙了。”伊格納茨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變化,忍不住嘆氣道,“希望我們的國王能控制住局勢吧。”
卡維對自家醫學黑歷史都不怎么了解,對奧地利的歷史更是一竅不通:“我只在乎什么時候能和拉斯洛先生搭上話,催產素要上生產線,器械也得靠他來弄,最好再認識幾個學化學的專家......”
“忙了大半個月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現在的工作強度遠比不上穿越前,病人數量少,手術也少,甚至不需要參與危重搶救。對比從前,卡維的壓力約等于0。再加上最近伙食有了明顯改善,身體狀況也不錯,只要保證睡眠就不會覺得累。
當然賣慘和累不累沒關系。
“理論上我現在還在上班。”卡維手邊放著自己的手術器械箱和一些“急救藥品”,“說起來老師您才是伯爵的朋友,我只是伯爵的私人醫生,就那幾位一樣。”
伊格納茨順著他的眼神看向一邊,除了他們兩人外,還有兩位內科醫生坐在座位的另一側。內外兩大科被中間的過道一分為二,就像他們的行醫風格一樣迥然不同。
“等婚禮結束后給你放兩天假吧。”
“算了,產婦里有個前置胎盤的,情況不容樂觀。還有那個麻煩的李本,傷口不知道能不能長好,這幾天都需要好好關照。”
卡維只要表現得足夠辛苦就行了,當初一把年紀了他也沒怎么休息,現在怎么肯閑下來:“休息的話還是等外科人多點再說吧,老師倒不如幫我想想,那些新器械還有沒有什么地方需要改進的。”
這時教堂響起鐘聲,管風琴的音樂從遠處飄蕩而來。
莫拉索伯爵穿著他最喜愛的軍裝,腰間配著細劍,大步走入教堂。他和教堂神父也是老相識了,莫拉索只是稍稍致意一下,便催促著婚禮快點進行。
按照管理,瑪麗安娜應該由父親帶入教堂,親手把女兒交給莫拉索。可惜婚禮來得太突然,父親根本沒時間從巴伐利亞趕來,這件事就由瑪麗安娜自己代勞了。
這位伯爵夫人身穿一件雪白的長袍婚紗,頭戴紗冠,緩步跨過門檻,笑著向莫拉索走去。
比起失去了大女兒并且一直被皇室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姐姐,剛結束了一段婚姻的瑪麗安娜現在更有一份灑脫。而這份灑脫不僅僅在于她所展現出的動作和神態,還在于她懷里抱著那個小家伙。
貓可不是值得教堂歡迎的動物,至少現在還不是。
“別詫異,神父大人,只是條沒了右眼和左前腿的可憐小貓而已。”莫拉索及時幫自己的夫人圓了場,“它陪伴了瑪麗安娜整整五年,完全稱得上是我的家人。”
夫妻二人都沾親帶故的,神父看座位上的國王皇后都沒反應,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讓我們為這對新人祈禱,宣誓吧(趕緊的)!”
此時教堂后方,兩位敬業的外科醫生還在小聲討論著手術器械的改良 方向。
伊格納茨一大早就看過了卡維給的器械簡圖,雖然畫得很不標準,但從語言解釋上他能理解這些新工具帶來的方便。可真要給外科醫生配上那么多器具,普通的工具箱肯定放不下。
難道上路還得帶上提著器械箱的仆人不成?
“箱子里就放最常用的。”卡維拍了拍帶在身邊的器械箱,“我要的這些新器械就放在醫院,用來應對劇場里的復雜手術。”
“器械造型確實挺夠簡約。”伊格納茨試著做了幾個鉗夾的動作,“我就想問問,鴉喙鉗尾端的螺母鎖扣沒了,怎么做鉗夾固定?”
卡維解釋道:“我在中間做了個簡單的卡扣,不妨礙固定。”
“去掉了螺母,用起來確實方便許多。鉗子我沒什么意見,真要是能做出來用著順手,我說不定也得來一套新的。”
伊格納茨建議道:“你剛才提到的縫合線我倒是覺得有點意思,以前做過一類經過金屬化物浸泡后的羊腸線,用來增加強度。但我沒正式嘗試過,就是覺得吸收會變差,對病人不太有利。”
卡維倒是馬上想起了以前聽同事聊過縫合線的制作方法,就是把線浸入鉻化物溶液中:“這種做法,強度肯定有提升,吸收時間會被拉長,不過就是溶液使用的量和濃度不太好掌握。”
“這就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了。”
“可以讓拉斯洛先生嘗試做做看。”卡維開始慢慢往近現代的縫合線上靠,“最好在制作過程中再浸泡石炭酸來消毒,這樣只要拿出來就是最完美的狀態。”
伊格納茨遠沒有他那么熱情,現在更多考慮的還是自己的手術技術,器械只要夠用就行:“過幾天實習生要來,我沒時間也沒耐心去應付他們,就交給你和赫曼了。”
卡維也是一路從住院帶教做到主任的,對待教學方面也算老本行了。
只是他對19世紀的醫學教學沒什么概念:“是要嚴格點還是輕松些?”
“當然要嚴格!”
伊格納茨側過身,向他再次闡明了市立總醫院外科在全奧地利的重要地位:“你是沒見過其他幾家醫院的手術,那混亂程度根本沒法細看。就連希爾斯那小子,離開之后去了格雷茲已經是半個主任了。”
卡維知道他的意思:“其實希爾斯老師挺厲害的。”
“算了吧。”伊格納茨笑著搖搖頭,“你現在都是男爵了還維護他?當初在劇院直接離場,這是一位成熟外科醫生能做出來的事兒?他不僅置全場觀眾于不顧,置我們這些同臺醫生于不顧,更是置病人于不顧,簡直丟臉!”
“好吧好吧,我懂了。”
卡維嘴上說著懂,但心里根本沒懂。他只來了大半個月么,什么叫輕松,什么叫嚴格?而且自己當帶教就會產生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不過伊格納茨老師,我有個疑問。”
“什么疑問?”
“按照瓦特曼院長提供的入學時間,我似乎馬上要開學了。”
“嗯,開學就去唄。”伊格納茨還沒反應過來,腦回路還在調整上班上學時間的配比上,“反正你解剖早就學完了,那些解剖課你可以回來幫忙。”
“我不是這個意思。”卡維笑著說道,“那時候我當帶教不就顯得很奇怪么。”
“怎么了?”
“都是一個醫學院的學生,我才剛進醫學院,而他們已經快畢業了。”卡維總覺得身份關系有些亂,“這不太好吧。”
伊格納茨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確實有點怪,不過沒事,這樣安排也挺好的。”
“挺好?”
“早點讓他們認 識到天賦帶來的巨大差距,要不然肯定會出來第二個、第三個希爾斯......”
[主啊,請幫助這對新人并且祝福他們的愛是純潔的,他們的誓言是真誠的。讓我們祝福他們,并見證他們的愛情,愿他們的婚姻美滿幸福。
我主耶穌,阿門。]
座位上所有人都跟著在胸前畫了十字,并且默默為新人祈禱。唯有卡維做得很隨意,因為除了自己的身份錯亂之外,他覺得這場婚姻也很亂:“伊格納茨老師”
“嗯?怎么了?”伊格納茨側過腦袋看向他。
“伯爵真是國王的表叔?”
“是啊,怎么了?”
“伯爵夫人是皇后的妹妹?”
“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國王是叫伯爵表叔呢,還是妹夫呢?”
伊格納茨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這......”
“我換個說法。”卡維想了想,說道,“伯爵夫人到底是國王的妹妹,還是表叔母?皇后是伯爵的姐姐,還是表侄媳?”
伊格納茨的腦子徹底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