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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傲慢與偏見

  皇家外科學院的例會從早上8點開場,至晚上18點結束,中間11:301:30是休息時間,持續8個小時。時間看似很長,但其實對于繁多的會議內容來說,已經進行了不小的壓縮。

  上午是走馬觀花的外科新風向。1

  雖然冠以“外科”的名頭,但其實涵蓋范圍非常廣泛,主要介紹的是被應用進外科手術的新操作,并不局限于手術本身。技術有這樣那樣的弊病,有些適用性非常狹窄,可卡維還是得驚嘆于他們不拘一格的應變才華。

  比如第一位上場的圣瑪麗醫院外科醫生費米,就向所有人介紹了一種全新的麻醉方式:

  “今年的1月16日,本院接收了一位頜面部外傷的病人。當時就發現他顏面損傷嚴重,不太適合術前常規的麻醉給藥模式,于是我嘗試使用了灌腸泵。”2

  乙醚被放入灌腸泵中,微微加熱或者輕輕搖晃之后就能往直腸灌入乙醚氣體,最后用木塞進行封堵以達到麻醉的目的。

  當然也有將乙醚液體直接混入灌腸液的做法,只是在病人睡著之后,很難保證手術床足夠干凈。

  “灌腸麻醉并不局限于頜面損傷,還可以應用于一些對面罩有恐懼的病人。他們不喜歡口鼻被蓋住的感覺,會煩躁會覺得窒息,灌腸就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費米對這種給藥方式非常有信心:“我相信它有廣闊的發展空間,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劑量問題......”

  劑量是困擾全身麻醉的究極命題,麻多久,麻多深都需要研究。可惜乙醚只是麻醉歷史上的一個匆匆過客,隨著新麻醉藥物出現就會被逐漸淘汰,而這種難以量定劑量的灌腸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然而費米醫生在結束麻醉介紹后并沒有下演講臺,而是順勢開始了第二項技術的演示環節。

  很快他的助手就拿了一套簡單的皮帶、布墊、加壓器的組合件走上了演講臺:“同樣是剛才那位病人,在使用灌腸麻醉后,我們使用了全新的止血套件,有效遏制住了頜面部大量出血......”3

  伊格納茨看著他們的操作演示,對這套皮帶很感興趣:“用在臉部出血倒是不錯,挺適合整容手術的,怪不得會被選進來。”

  卡維看著只是點點頭,對此并不感冒。

  靠按壓表皮位置來止血雖然有效,但局限性太大,難長久,所以一般應用于外傷現場和轉運。真進了手術室,還是需要快速尋找出血位置,做精準血管縫扎止血。

  尋找斷裂血管沒那么容易,很多時候都需要延長切口。戴上容易拆下難,到那時這些皮帶就會成為止血術的阻礙。

  然而19世紀外傷搶救稀爛,轉運基本等于0,皮帶壓迫式止血方法應用條件太過苛刻。相較而言,還是第3場的止血方法更靠譜,即使到了21世紀也一直在用。

  “對于下肢截肢,尤其是大腿上段的高位截肢,手術時的止血工作并不容易。”

  這次換成了格雷茲醫院的洛卡德醫生,他搬上了一套腹腔解剖模型:“就和截斷河流一樣,如果我們避開那些分枝末節,選擇阻斷上方血流就能達到完全止血的目的。”4

  其實他選擇截斷的就是為下肢供血的髂動脈。5

  遇到腿部外傷股動脈斷裂時,如果沒辦法在第一時間找到血管斷端,開腹進入阻斷髂動脈一直都是個后手底牌。對于下肢外傷大量失血的急救現場,氣囊加壓抗休克褲也是這種原理。

  能想到這一步,并且為了不顧腹部感染做到這一步都是不小的進步,只可惜伊格納茨對希爾斯的出走耿耿于懷:

“截肢手術本身就已經相當危  險了,切口化膿是常態,我記得去年他們的截肢死亡率在47,太夸張了!就這樣竟然還要多做一個切口,難道就沒想過潰爛么?看看我們3號病房那個德國人吧,腿都爛成什么樣了......”

  卡維這時不合時宜地詢問道:“老師,我們去年截肢死亡率是多少?”

  “聽上去好像也沒低多少。”

  伊格納茨知道這個數字還是偏高了,連忙解釋道:“也許是那些病人的體質問題,我在給幾位將領做截肢時發現他們術后出現潰爛的幾率并不高,大概在10左右。”

  “我倒覺得和體質沒多大關系。”卡維希望把伊格納茨導向感染的原因,而不是在體質上打轉,“原因應該在于住院環境上。”

  伊格納茨很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助手,想起了當初和他討論過的住院環境,立刻警覺了起來:“我想起來了,你之前就很看重那個英國女人的研究報告。她的研究報告雖然有一定說服力,但其實內心是個瘋子!”

  瘋子?

  卡維沒明白他的意思:“什么瘋子?”

  “她的新觀點是要拆掉所有城市醫院,然后讓我們搬去鄉下開小診所!這種建議簡直荒謬可笑,我本以為是名外科醫生就不該同意的。但......”

  伊格納茨徹底站在了南丁格爾的對立面,試探性地問向卡維:“你該不會也想拆掉市立總醫院吧。”6

  “怎么可能。”卡維解釋道,“醫院是無辜的,它就是一堆石頭磚塊而已。真正需要改善的是我們的觀念,醫生們需要洗手、術前術后都需要清洗切口位置,至少我參與的病人,傷口恢復都算不錯。”

  “李本先生呢?”

  “李本只是個意外。”卡維臉色凝重,對自己的失誤懊悔不已,“當初情況緊急,馬車還要等一個小時才能到,我看他快不行了只能做縫合處理。”

  “我覺得他的腿還能拯救一下,就和當初的伯爵一樣。”

  “希望他能熬過去吧,如果明天仍然沒有好轉,我只能給他做清創了。”

  認識卡維已經大半個月,伊格納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已經漸漸認同了洗手和術前術后的清洗工作。

  他不是那些頑固的產科醫生,對病人的死亡率非常敏感。即使差了5都已經算是巨大落差,可現實是經卡維手做了手術準備工作的病人傷口潰爛的幾率在20左右,病人一個都沒有死。

  雖說樣本量并不大,但伊格納茨有預感,卡維的這種術后神話還會延續下去。

  盆腔髂總動脈的壓迫止血法收到了些許掌聲,但隨著一個人名出現,掌聲漸漸變得熱烈起來:“接下去是英國著名外科醫生,對抗南丁格爾的醫學先驅——李斯特醫生的時間,就由我們的艾丁森副院長為我們宣讀他的最新研究報告。”

  因為一些和手術相關的言論,南丁格爾已經成為了外科的眾矢之的。

  在英國國內她確實獲得了不少認可,但在國外卻是“聲名狼藉”,一向保守的奧地利外科更是如此。

  本來伊格納茨只把她歸類進了普通女性的行列,最多有些小成就而已,基本態度就是不屑。現在因為越傳越離譜的“醫院拆除學說”讓伊格納茨不得不反對南丁格爾,因為誰都不希望搬去鄉下天天和山水農田作伴。

  沒有尸體,沒有醫學院的教學點,也沒有足夠多的病源,悠閑將會是每個外科醫生在力爭上游時的慢性毒藥。

所以反對之聲甚囂塵上,可惜在奧地利Vienna,他們只能胡亂過過嘴癮,真正被整個外科界寄予厚望的還是英國本土的外科醫生  而李斯特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

  “這次我帶來的是李斯特先生在閱讀了一位法國化學家的公開研究之后做出的判斷......”

  艾丁森看著手里兩張報告紙,心情格外復雜,敘述接下去這段文字或許比宣讀奧地利戰敗報告都要困難:“諸位,李斯特先生,他還是承認了大醫院的外科手術創傷造成的潰爛幾率極高。”

  “什么?”

  “開什么玩笑!!!”

  “連他都退縮了?這不就讓那個瘋婆子得逞了么?”

  “唉,果然英國佬靠不住啊。”

  “他還是不是男人?男人的志氣呢???”

  出身于現代的卡維難以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

  只是承認了一個早已經被證實的事實罷了,場面卻發展到了一度失控的地步。感覺就像是他們支持了許久的拳擊手在和宿命對手決戰前夜忽然棄權了一樣,讓人難以接受。

  “諸位,請安靜!請安靜!!!”副院長艾丁森盡量維持著場內秩序,“我們還是要客觀面對這一現實,事情其實還有轉圜余地,并沒有變得更糟糕......”

  “哦算了吧,艾丁森,事實已經很糟糕了,我感覺Vienna的醫院馬上就會被拆個干凈,為那些工廠騰位置。”

  “難道讓我們這些享有盛譽的外科教授去鄉村開理發店么?”

  “我可不想去鄉下......”

  面對同僚們的質疑,艾丁森不得不拉高了嗓門:“李斯特先生雖然暫時承認了南丁格爾的觀點,但卻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我剛才說了,他是在閱讀了一位法國化學家的研究報告之后才這么說的。”

  “誰?叫什么名字?”

  “額......”艾丁森看了眼報告紙上潦草的名字,“叫,路易斯·巴斯德。”

  “不認識。”

  “化學家?化學家和外科有什么聯系么?”

  “我們又不是藥劑師,也不是內科醫生,化學家難道還能管得上我們的手術刀?”

  這些還只是基于既有理論而產生的反對聲音,很快這些聲音就變得不那么和諧了:“一個英國人在看了一個法國人的研究報告之后,竟然承認了一個女人的瘋言瘋語,你們品,細品!!!”

  “完了,外科的發言權竟然落到了這些人手里......”

  “悲哀!”

  “我感覺外科要完了。”

  艾丁森就怕出現這種情況,所以當初極力反對瓦特曼把這份報告放進節目單里。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沒有錯,眼前這些日常揮舞手術刀的男人很難接受一個女人的指導,更無法接受其他男性醫生的屈服:“你們給我安靜一些,能不能等我把話說完?”

  副院長的頭銜還是給了他一點時間。

  “不要輕易把國籍代入進科學研究中,這會讓我們的眼界變得狹窄、我們還是需要一些不一樣的言論,這對彼此都有好處,至少巴斯德先生也信奉天主教。”

  宗教帶來的一絲認同感,給艾丁森提供了快速說明論文主要內容的機會:“李斯特醫生看的是一份巴斯德幾年前發表的《關于乳酸發酵的記錄》,他第一次提出了‘發酵本質其實是微生物的代謝活動’。”

  “微生物?”

  “什么微生物?”

  “就是自然界最小的生物。”

  “他推翻了微生物的自然發生論。”7

艾丁森說道:“顯然,李斯特醫生也認同這一觀點,認為是醫院封閉的環境造成  了空氣中微生物的滋生,最后形成了有毒的瘴氣。雖然這帶來了巨大的爭議,也需要時間和大量實驗去進行驗證,但至少給了我們機會!”

  讓醫院時刻保持開窗通風,總好過直接拆掉醫院。

  這套說辭多少穩住了場內一些輿論,至少讓他們知道李斯特并沒有完全妥協。他還在尋找突破口,這場外科醫生和護士之間的爭斗遠沒有結束。

  但他們也是人,也會受到內心的影響,這極大影響了接下去那場“腭裂修復術”的演講。8

  演講過程幾近中斷,直到最后這位來自格雷茲醫院的外科醫生憤然離場才讓會場變得安靜下來。

  “誰去把海德里希醫生叫回來?”

  “算了吧,就是個腭裂修復術罷了......”

  “時間不等人,我們還是快點結束報告吧。”

  “下一位是誰?”

艾丁森在一旁看了眼節目單,說道:“接下來有請市立總醫院的伊格納茨教授,同時也是外科學院副院長。他為我們帶來的是由他本人和助手卡維一起研發的唇裂手術新術式,據說這種新術式能進一步降低手術后的疤痕攣縮。”最近彈窗厲害,可點擊下載,避免彈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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