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股溝堆積了許多軟組織,還是腿部活動的重要節點,非常容易成為細菌的營養品。就算到了現代,疝氣手術都經常會遇到傷口感染難愈合的情況,
莫拉索的腹股溝是一大片裸露的傷口,手術時還碰到了斷開的腸子,所以感染嚴重在所難免。在處理時需要仔細清創,對之后的消毒也有一定的要求。
要是沒有酒精,卡維也難保證傷口一定能長好。
但拉斯洛的喉嚨就沒那么麻煩了。
他那里只有一個2cm左右的細切口,而且縫合還是卡維自己做的,感染的可能性要比莫拉索低得多。所以卡維昨天沒有急著去弄酒精,而是選擇今天先去看看情況。
“拉斯洛先生,傷口看起來長得很好。”卡維接過了管家遞來的干凈紗布,折成小方按在傷口上,“我看再過幾天就能拆線了。”
“真的么?”
拉斯洛本來想習慣性地上手摸摸看這塊地方是什么感覺,忽然想起了卡維剛才的告誡,立刻停了手:“沒洗手不能碰,堅決不能碰,碰了就會和莫拉索伯爵大人一樣。”
“像洗手這些習慣得慢慢養成,剛開始確實會有些別扭。”
卡維笑著整理了自己的東西,對身邊的管家說道:“繃帶還是按照我那天要求的,先清洗,曬干,保持干燥。等我下次來之前用蒸汽熏蒸,然后才能用。”
“好的,卡維先生。”
拉斯洛心情不錯,起身對著鏡子看了兩眼,忽然問道:“對了,聽說你昨天去看了伯爵,他現在身體怎么樣?”
“莫拉索伯爵?傷口挺嚴重的,已經化膿了。”卡維說道,“我和老師做了次徹底的清創,就看明天早上的情況。如果這次能長好,問題應該不大。”
“問題不大?”拉斯洛系上了襯衣的扣子,“我聽別人說他都快不行了。”
“應該是傳言失實吧。”
“怎么感覺又是報社記者在胡鬧,我那天也是,都是群唯恐天下不亂的主。還是希望伯爵大人能盡快恢復健康,帝國還需要他。”拉斯洛套上外衣,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咱們得好好聊聊。”
還聊?
“拉斯洛先生,我醫院里還有不少事兒......”
卡維想走,但拉斯洛沒給他機會:“就聊一會兒,等吃完午飯,我讓車夫把你給送回去。”
別人盛情難卻,卡維只能坐下。
“聽納雅說,你拒絕了我的邀請。”
“實在是我學藝不精,怕來了做不好這份工作。”卡維早就做了準備,笑著謙虛道,“還是希望能在伊格納茨老師身邊多學一些東西。”
拉斯洛也不戳穿他,只是連連嘆氣:“我現在38歲,手里要錢有錢,要人脈有人脈,所以還想多活兩年,為帝國做做貢獻。當然,我不會強人所難,把你鎖在這間莊園里確實不太合理。”
“謝拉斯洛先生能體諒。”
“所以我在自己莊園邊上的住宅區里給你買了一套公寓。”拉斯洛笑著從桌上取來一把鑰匙,“家具都在,裝修聽管家說還不錯,你要是愿意,隨時都能住進去。”
卡維:???
“算是送給你的,地契就在這兒。”
拿人手短,卡維看著那份地契,已經猜到了他的要求:“如果拉斯洛先生有事兒,我是不是得第一時間到你這里報道?”
“嗯?你不是不愿意么?”
卡維一愣:“難道是別的要求?”
“要求?為什么送東西要提要求?”拉斯洛想要大笑,笑卡維他寒酸,但考慮到自己喉嚨沒好,還是強行忍了回去,“我不強人所難,也沒什么要求。只是聽說你沒地方住,所以就買來送給你了,算是報酬吧。”
說實話,卡維確實沒想到會收到這樣一份大禮。
只是簡單的氣切而已,現代一次傳統氣切也就幾百塊錢。如果動用經皮氣切的話1,也就四位數的價格,無非是器械上的費用罷了,操作并不難。
現在直接送房,這操作卡維沒見過。
“對了,伊格納茨老師呢?”他還是保持著一位助手該有的謙虛態度,“其實整個手術操作有一多半是他做的,要不是最后暈倒了,我也沒機會。”
“放心,你老師也有。本來也準備送間公寓的,能離醫院近一些。但他似乎更喜歡尸體,所以我就幫了點小忙。你也別有顧慮,一間公寓而已,比起我的命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
拉斯洛開解了他兩句,問道:“對了,你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我哪兒還敢提什么要求......只不過......”
“不過什么?”
卡維忽然想到了這些天一直在搗鼓的催產素,總覺得自己一個不懂商業的人去搞肯定會吃虧,還不如把這種事情丟給專精的商人去做。
但19世紀中期仍然保留了小作坊的傳統,剛起步的工業化生產并沒有覆蓋掉沿襲千年的藥劑師行業。絕大多數藥品還停留在單人徒手操作的時代,對藥物的銷售和批發都沒有概念。
全世界范圍內都沒有幾家像樣的藥廠,所以卡維有了些大膽的想法:“聽說先生經常投資,不知有沒有興趣投資藥廠。”
拉斯洛的商業版圖橫跨歐陸,但對“藥”幾乎沒有涉及。
“藥廠?這種廠能賺錢么?”進了拉斯洛的領域,他的態度馬上就變了回去,“藥廠可不是醫院,我沒辦法用做慈善的心情去投資,既然投了錢就一定得有收益。”
“收益無非是看藥物療效。”卡維解釋道,“療效看的是藥物實驗的結果,以及將結果發布后醫療各界的反應。只要保證結果的有效性,拿到專利后就能為藥廠帶來源源不斷的收入。”
聽了這段話,拉斯洛微微點頭,對面前這位年輕人有了全新的定位。
卡維恐怕不只是個有著杰出天賦的外科助手,還有些商人的頭腦。只不過拉斯洛對藥的興趣不大,他的理由也非常簡單:“你剛才說到了專利?”
“對,專利,只要新藥申請了專利......”
“卡維先生。”拉斯洛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在質疑你的專業能力,只是你現在腳下的這片土地,并沒有頒布專利法。”2
卡維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因為這在現代都是常識:“沒有專利法?”
“我很肯定,沒有。”
“這樣的話,一旦我公布了藥品配方,全奧地利人都能自己做了?”
“也不至于。”拉斯洛說道,“我記得奧匈兩地都是有相關專利制度的,可以申請專利維護你的權益,也算受到法律保護吧。”
卡維:???
他沒明白對方繞了那么大一個圈子是什么意思,只能懷著疑惑繼續說道:“只要有了新藥專利,搞定制作生產流水線,收入絕不會少。”
拉斯洛沒有接話,而是在接下去的半小時里,語重心長地給他說了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美國的故事。
20年前,有這樣一種藥物被人發現可以用于治療病人,發現者和卡維一樣,都是外科診所里的助手。
他為了證明藥物切實可用,特地進入哈佛醫學院跟隨導師學習醫術和藥理,終于找到了藥物使用的可能性。在隨后一次現場展示中,發現者向觀眾們展現了藥物的實際效果,大獲成功。
所有人都相信藥物的療效,但在申請專利的時候卻發生了諸多意外。3
“知道都是些什么意外么?”拉斯洛試探著問道。
“有人和他搶專利所有權?”
“你確實聰明,第一個搶專利的就是他在哈佛醫院的導師。”拉斯洛喝了口水,繼續說道,“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二個就是他在發現藥物時的一位醫生朋友。”
“......難道還有第三個?”
“是啊,有第三個,第三個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來就說藥是他之前就已經發現的,四個人對簿公堂。”
拉斯洛繼續說道:“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不懷疑你的專業能力,因為我不懂,但我懷疑你申請專利的能力,因為這個我懂。
要知道那是美國,專利法案已經施行了半個多世紀了,但這款藥物的專利依然沒有答案。而你現在要面對的是沒有頒布法律的奧地利,能否捍衛住自己的專利,我需要打上一個問號。”
專利對于普通醫生來說有些距離,平時也不怎么接觸。但對于像他這樣一直在一線奮斗的外科醫生而言,手術也有專利。不僅僅是手術方法,還有許多圍繞新方法的改良手術器械,這些都可以獲得專利。
所以卡維很清楚藥品專利需要的是什么。
而他和那位發現者的區別就是,在別人還站在起跑線上的時候,卡維早就已經在終點線前等著了:“拉斯洛先生無需擔心,我能保證藥物的創造性、實用性,甚至還能保證它的唯一性。”
“你能保證唯一?”
“藥品專利保護的就是唯一。”
拉斯洛能看出卡維沒在騙人,但他的理性告訴自己,一個17歲孩子根本沒辦法在精通外科手術的同時又精通藥劑調配。
關鍵他還是個根本沒接受過多少教育的平民。
“你要知道,專利申請前需要準備許多材料,包括藥物制備、實驗方案、實驗結果和所有數據,最后還有相關的論文材料。”拉斯洛問道,“你確定你能寫?”
“沒問題。”
“你會拉丁文?”
“會。”
“誰教你的?”
“我父親。”
“這太不可思議了......”拉斯洛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嘆了口氣,“我之前認識一位匈牙利醫生,就是因為對拉丁文的熟練度不夠又不會奧地利德語,所以一直沒辦法發表自己的觀點。”
“就和丟失了手術刀的外科醫生一樣。”
拉斯洛看著卡維,神色有些凝重:“他脾氣古怪,不過你和他應該能成為不錯的朋友,因為他也經常提醒我要洗手。”
“哦?”卡維來了興趣,“他叫什么名字?我或許聽說過。”
“塞麥爾維斯。”4
卡維確實聽說過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因為他對醫療歷史沒多少興趣:“他在哪家醫院工作?以后要是有機會的話,我說不定能去拜訪他。”
“匈牙利的森特羅庫斯醫院。”
“嗯,我記下了,如果有空的話......”
“這是現在的,如果說兩年前的話,他在市立總醫院工作。”
“市立......Vienna的市立總醫院?”
“對。”拉斯洛點點頭,最后補充道,“他是名婦產科醫生。”
......
卡維收了地契,聽說房子還需要一些過戶環節,得等兩天才能交到他的手里。
而藥廠的事兒只是他心血來潮的一個提議,卡維的自信也給拉斯洛帶去了些興趣,但離實施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至少他需要把實驗數據和相關的論文準備妥當,等得到藥物專利之后,才能進行下一步的操作。
說到底,這對拉斯洛來說只是一筆小生意,但對卡維來說確實非常重要的一步。
卡維坐在回醫院的馬車上,腦海里想的都是那位塞麥爾維斯醫生的事兒。
直到拉斯洛點明了他的婦產科專業,他才想起這位醫生的事跡。年輕時剛學習外科的時候老師還提過一句,但沒細說,現在看來,市立總醫院產科病房的爛攤子就是他走之后才出現的。
也許是卡維來自21世紀,對于19世紀醫學的混亂程度有不少了解,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他并沒有像塞麥爾維斯那樣,因為洗手這件事和所有醫生做對,痛斥他們的行為等同于殺人。
因為他知道,當時的醫生就是在殺人,點穿會讓他們破防,自己寡不敵眾,到最后破防的就是自己了。
塞麥爾維斯的遭遇就是個絕佳的例子,即使他是對的,也沒人接受。這些醫生早就掉進了拯救全人類的甜蜜陷阱里,茂盛的自尊心讓他們無視了眼皮子底下的錯誤。
而破局的方法不能靠嘴皮子,得用實驗數據說話。
“卡維先生,醫院馬上就到了。”
這時窗外傳來了馬車車夫的聲音,卡維嗯了一聲,拉開車窗向外看去。驕陽下市立總醫院門口車水馬龍,時不時就能看見有病人和家屬進出其中。
他的視線慢慢集中在了醫院門口,那兒站了好些人,身穿著墨綠色的工作衣,腳邊放著好幾個籠子。
“實驗材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