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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歌劇

  2小時后,貝格特來到了圣米歇爾廣場,和一起出來逛街游玩的朋友們坐進了城堡劇院的特等席1。

  眼前是一出老貴族鞭笞資本主義新劇目,痛訴他們對于金錢名利無止境的追逐。但他的腦子里浮現的,卻是一幕幕父親昔日里的“諄諄教誨”。

  醫生雖有地位,賺錢也足夠養活自己,可依然無法和上院的行政大位相比。所以在貝格特還未成年的時候,克里希就要求他考入Vienna大學法學系或者哲學系,為將來的議會工作做準備。

  但貝格特果斷棄政從醫,選擇了背道而馳。

  幾年后他完成了醫學院所有本科學業,克里希繼續苦口婆心,在內外科的選擇上建議走內科路線。

  因為內科才算得上真正的醫生,不僅收入豐厚,還有只屬于內科的醫師協會。而外科做的卻是那些切皮割肉放血的生意,不僅骯臟,還和臺上的戲子一樣暴露在觀眾面前,毫無高貴可言。

  但貝格特果斷選了外科,依然和自己的父親背道而馳。

  又過了幾年,他碩博畢業,克里希幫忙聯系好了格雷茲醫院。不需要實習,也不需要從最基層的助手苦熬升職,只要畢業之后去報道,他就能成為這家醫院的外科醫生,今后的路也會因為克里希的存在而變得更為順暢。

  貝格特根本沒把這家醫院當回事,死皮賴臉地跟了全奧地利最好的外科醫生。

  大家都是有爵士身份的貴族,克里希對伊格納茨沒任何不滿,對外科“微薄”的收入更不會在意,他真正無法接受的只是這個毫無地位的職業以及與平民過分接近的市立總醫院。

  一家靠著教會和慈善家的撥款才建成的社會福利醫院,收治的幾乎全是社會底層,工作環境可想而知。更麻煩的是,這件事他難以啟齒,他沒法對別人說自己聲名顯赫的家族,其第一繼承人做的卻是幫人斬手切腿疏通尿道的工作。

  “我知道您一定會覺得驚訝。”貝格特無奈地看著舞臺上耀武揚威的老貴族們,嘴上不禁感慨,“沒辦法,我父親就是這種人,在他眼里,面子更重要。”

  坐在身邊聽他訴苦的是位年歲相仿的年輕紳士。

  他身材高挑,在貴族環繞劇院內依然足夠引人注目。不僅是那收斂謹慎的優雅風度,更主要的還是他那超群絕倫的俊美臉蛋。何況他的右手能繪出全奧地利最美的肖像油畫,即使出身貧寒也得到了不少人的尊重。

  “我覺得作為一個父親,這么做無可厚非。”

  貝格特在這兒反而成了乖孩子,思考片刻后點點頭:“漢斯先生說的是,我見到父親時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會不受控制地選擇反抗。”

  “這是年輕人才會有的特質,再過幾年就沒了,你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貝格特被他說笑了,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這時旁邊的薩爾森忽然探頭過來,問道:“昨晚上那位納雅小姐怎么樣?和傳聞一樣漂亮么?”

  “怎么說呢......”貝格特遲疑了會兒,還是選擇了更為傳統的說法,“我們這樣私底下討論一位年輕女性的樣貌是不是不太禮貌?”

  “什么?難道你還想公開討論?”

  “哈哈,貝格特,你都摟上腰一起跳舞了,怎么還說得一本正經的。”

  “......”

  道理貝格特都懂,只是待在薩爾森、梅倫兩位單身漢身邊讓他實在沒辦法避開這些敏感話題,只能很敷衍地回了一句:“還行吧,挺好看的。”

  “我可是等了整整一夜,就沒點別的形容詞?你到底懂不懂我們兩個人心中的痛?”

  “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實在不想聊這些。”

  他們都是一起被伊格納茨錄用的醫學院畢業生,沒能去舞會一睹芳容已經很可惜了,誰知道連手術也沒趕上。既然貝格特要堅持當紳士,那就只能換個話題:“還是聊聊手術吧。”

  貝格特一愣:“今天是來陪漢斯先生看歌劇找靈感的,你們好好聽劇,聊手術干嘛?”

  “還不是因為無聊?”兩人的父親都是Vienna有名的企業家,莫名其妙成了這出劇的反派,心里肯定不舒服,“連著聽了三幕,曲子單調,歌詞乏味,劇情空洞無看點,也就演員的聲法還過得去。”

  “薩爾森說的一點沒錯,整出劇的內容只是在不停責罵礦業老板,說他濫用勞動力,只把工人當牲口,可就是不拿出些正確的解決方案。一兩次也就算了,反復出現當然會無聊,我敢肯定它不會再有下一場了。”2

  貝格特看出了他們的立場,索性換了個理由:“漢斯先生在這兒,聊手術他怎么受得了。”

  “什么?這年頭還有不喜歡看手術的?”薩爾森笑著說道,“在我父親的公司里,伊格納茨老師的手術票價最高被炒到過200克朗,還是第六排視野最差的位置。”

  “再說漢斯先生也學過解剖,應該沒問題吧。”

  漢斯看歌劇倒是出神,被他們提了一嘴這才反應過來:“我?我沒問題,你們聊得開心就行。”

  貝格特被逼得沒了辦法,只能把這樁不堪回首的往事又簡單復述一遍,整件事的重點還是被他放在了卡維身上:“又是那個卡維,不僅撿了個大便宜,還登上了晚報頭條!現在他的地位可比我們高多了,伊格納茨老師顯然更信任他。”

  “呵呵,我覺得在老師眼里,我們根本沒有信任這個選項。”

  薩爾森倒是看得很透澈:“要不然有你在場,他為什么還特地叫上那個卡維?還不是壓根沒把你當助手看待嘛,當然要是換成我們兩個就更排不上號了。”

  “唉,辛辛苦苦學了那么多年,畢業時遇上這么個家伙可太倒霉了。”

  “卡維......也不知道老師從哪兒挖來的。”

  也許是反復提到這個名字,剛才還在認真聽歌劇的漢斯忽然來了興趣,趁著換幕間隙問道:“卡維?你們說的卡維是誰?”

  “哦,只是位助手罷了。”

  “助手是干嘛的?”

  “就是幫忙送送病人,搬搬東西。”

  “干雜活的?一個干雜活的家伙有什么可聊的?”

  “他不一樣,他父親似乎在倫巴第開過一家手術診所。”貝格特解釋道,“他說他從小就在那兒幫忙,所以很有臨床方面的經驗。”

  漢斯的興趣又上了個臺階:“他也和你們一樣是醫學院畢業的學生?”

  “怎么可能,他之前就是個砍樹的,連中學都沒上過!”

  “哈哈哈~原來砍樹和砍腿差不多么?”漢斯被自己這句話逗笑了,“沒上過中學,那豈不是連字都不認識,他是怎么看懂你們外科病歷的?”

  這句看似無心的話反倒讓三人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為什么沒上過學的卡維會認識字,而且不是普通的奧地利德語,而是伊格納茨常用的拉丁文。

  貝格特是貴族,從小就學拉丁文倒還沒什么。薩爾森和梅倫都是半路學的,很清楚新學一門陌生語言有多麻煩。

  “說不定是他父親教的。”

  “一個理發匠?別說我瞧不起自己的工作,在二十年前,或許不用那么久,只說十年前,就算伊格納茨老師這樣的名醫也會被人這么稱呼。”薩爾森說道,“要不是乙醚麻醉慢慢普及,外科根本沒可能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貝格特對此深有體會:“別說十年前了,就在昨天,那些內科醫生們在背地里也是這么稱呼他的。”

  “既然不是他父親,那是從哪兒學來的?”

  “是啊,他可只有17歲......”

  ......

  新歌劇確實沒有獲得好評,半路就有觀眾離席,演出結束后不僅沒有謝幕,甚至還換來了不少噓聲。可就在這種令人難堪的情況下,特等席上卻響起了一聲聲單薄的掌聲。

  Vienna市民的口味刁鉆,且對歌劇有著自己獨到的觀點,要是換作別人,他們絕不會去迎合。

  但這次站在特等席不停鼓掌的卻是那位一炮而紅的著名肖像畫家,比起平日里毫無建樹的貴族們,他可要有名得多。這不僅是出于漢斯學習繪畫的坎坷,更重要的還是得長得夠漂亮。

  他就站在那里,柔軟的金發卷曲在白凈的額頭上,身上的一切都顯得風致韻絕,沒有半絲的矯揉造作,單是那雙溫柔的眼眸投給別人的每一瞥都是一次愛撫。

  如此英俊的年輕人不遺余力地給予演員們鼓勵,臺下那些夫人和小姐們馬上就會跟隨,改變態度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只要她們動了,那些富家子弟和老爺們自然也就跟著動了。

  這一出于私心的簡單跟場卻引起了城堡劇院建成后最奇怪的一幕,噓聲之后長達10分鐘的謝幕,逼得那些已經換好便服準備離開的演員們不得不重新返場回謝敬禮。

  他們其實心里清楚,劇目差強人意,遭到噓聲也是難免的。

  如今劇院內的熱鬧場面和歌劇本身完全脫節,焦點不在他們身上,而在特等席的中央,那位名叫漢斯·施里亞蒂的年輕畫家。

  如果說遠遠見到他,首先想到的是陳列在大時裝店櫥窗里的那些拿著手杖、風度翩翩的精美蠟人,那么走近看時他就是那些純情少女心目中最完美的理想伴侶。

  漢斯全然沒有紈绔之氣,這種氣質純屬天然,宛如從肌膚里長出來的一般。

  隨行的貝格特三人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被搶盡了風頭也心甘情愿,因為漢斯的美早已超出了性別,即使是簡單地打個招呼,也能讓人看得賞心悅目。

  “所以說,是誰讓他站起來的?”

  “我怎么知道?這種劇根本就不該鼓掌吧。”

  “總覺得漢斯先生在音樂方面的感受和常人不太一樣,上一次去聽新音樂劇也是這樣。真的是一段非常出色的表演,全場掌聲雷動,可他卻坐在那里唉聲嘆氣的。”

  “這些我都知道,所以他的假胡子和帽子呢?說好隱藏行蹤,不引麻煩的!”

  “我記得進包廂就摘下來了,剛才壓根就沒戴。”

  “失算啊!”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劇院還算有序,出了正廳通道后,那些粉絲自行讓出了一條走道。漢斯簽了幾個名,這才帶著三人匆匆上了路邊的馬車,落下布簾成功勸退了他們。

  “漢斯先生,以后如果再和我們一起外出,請一定帶好‘胡子’,您的淡金色唇須對她們的殺傷實在太大了。”

  漢斯笑著抱以歉意,拍掉灑落在身上的少許妝粉,這才問道:“三位,接下去如何安排?按照貝格特先生的要求,我們應該還有兩小時的共處時間。”

  “我肚子餓了,去吃點東西吧。”薩爾森很直接。

  漢斯很有興致:“有什么推薦么?”

  “你不是吃過晚飯了么?”貝格特也同樣吃了東西,所以并不希望在食物上浪費太多時間,“還不如去看馬戲,或者廣場上的焰火表演。”

  漢斯笑了笑:“沒關系,反正我出來也是散心,窩在工作室太久了。”

  “法國菜怎么樣?”薩爾森提議道,“餐廳的主廚曾經服侍過法國皇室,做的都是正宗的法國菜,和那些路邊小店隨便做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我沒問題。”梅倫摸了摸肚子,“晚飯我也沒吃什么,現在也有些餓了。”

  兩個同意,一個中立,貝格特只能點頭:“行吧,都這么說了,我當然得聽你們的。”

  馬車一路向西,跨過環城大道很快就來到了餐廳正門。

  羅什舒亞特確實裝修得不錯,直到晚上11點也依然在營業,燈火通明。但讓人費解的是,如此高檔的法國餐廳門口卻擠滿了人,把富麗堂皇的大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四人站在人群外往里看去,只覺得是一場普通的街斗,不足為奇。

  但越往里走,他們越覺得不對勁,因為門口不只有行人駐足,還有許多其他人。其中包括了穿著華麗的有錢人,還有白色工作衣的廚師和服務員,幾乎全餐廳的人都出動了。

  忽然人群中高喊一聲:“你還等什么?一個法國佬而已,趕緊揍他!!!”

  頓時另一邊的觀眾也不甘示弱,連連喊道:“阿爾方斯先生,我們站在你這一邊,這家伙就是個不知廉恥的奧地利敗類,打他!!!”

  “對,打他!”

  “趕緊揍他!”

  “法國佬滾出Vie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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