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1。
今天,即將登場的是一位有著豐富經驗的天才外科醫生。他在這里貢獻了上千場截肢與碎石術,高超的技法讓他聲名遠揚。他是奧地利最杰出的手術刀大師,被Vienna日報評為‘帶來奇跡的外科偉人’。
贊譽到此結束,奇跡正式上演。
讓我們請出這位手速非凡的外科醫生、奧地利的夜色利刃,伊格納茨·馮·克恩先生~”
隨著自己的名字被主持人喊出并不斷回蕩在耳邊的時候,大門被伊格納茨用力推開。面前是站滿了整整六排的觀眾,周圍滿是油燈和蠟燭,閃爍的光亮和熱烈的掌聲搭配上淡淡的血腥氣。
這就是他熟悉的王國:手術室,或者更確切地來說,應該稱其為手術劇場。
伊格納茨是這兒的名角,隔三差五就要登臺獻藝,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大場面。
但今天,他還是得承認自己緊張了。
這倒不是新手上臺的那種緊張,手指沒有顫抖,大腦也沒有一片空白。他還是能穩穩地拿起手術刀,腦子里仍然在一遍遍放著英國著名外科醫生阿斯特里·帕斯頓·庫伯2當時在奧地利巡演時所做的那臺疝氣手術。
伊格納茨的緊張還是在于對這次手術結果的不確定。
庫伯醫生所做的疝氣修復手術成功率非常高,除去術后感染,死亡率被控制在了15%以下。即使在值得詬病的術后復發率3上,庫伯醫生也做到了全歐洲頂尖。
在所有疝氣手術術后存活的病例中,他的復發率僅為38%,遠低于柏林的海森巴赫醫生(47%)以及巴黎的波帕特醫生(44%)。
那兩位都是在疝外科學上非常有見地的人,前者命名了直疝三角(海氏三角)4,后者發現了腹股溝韌帶。但外科終究是個講究技術的工作,一旦學術上拉不開差距,醫治效果就成了醫生價值最直觀的體現。
在這點上,庫伯這個十九世紀疝外科手術第一人的頭銜,當之無愧。
可惜老先生早在十幾年前就去世了,留下的手術很多人都會,但真正能得到他縫合精髓的終究是少數。
伊格納茨專精的還是四肢手術,操作上一直都是狂放派。這種大開大合的手法能贏來不少觀眾,在截肢術上也非常加分,但到了解剖結構非常精細復雜的腹股溝,反倒成了一種負擔。
“下午好,區區雕蟲小技竟能吸引如此眾多高貴的觀眾大駕光臨,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
伊格納茨笑著走向護士,脫下了身上的御寒長斗篷和帽子,同時敘述著接下來即將要發生在眾人面前的事情:“今天我將向你們展示的技藝非比尋常,是整個Vienna無人敢涉及的腹股溝疝手術。”
話音剛落,場內掌聲再次雷動。即使聽不懂“腹股溝”是個什么東西,也依然不影響觀眾們觀看表演時的激動心情。
“下面請出今天的病人,莫拉索·海里希·卡爾·弗朗茨伯爵~”
伊格納茨將所有人的視線引向了大門口,看著一輛推車把人推進門,自己走到角落穿戴上了手術圍裙。這是一條非常具有歷史氣息的白色皮裙子,上面沾滿了曾接受了他手術的病人的鮮血,從沒清洗過。
起因還是一個沒什么根據的觀點:殘留血污越多,外科醫生的醫術越精湛。
這話一聽就很有道理,并且找不到什么雷點,很快就在廣大民眾的茶余飯后中傳播開來。
伊格納茨對這種事兒很不以為然,總覺得是那些無能醫生才會想出來的噱頭。但因為實在找不到清洗圍裙的理由,所以也不反對,留著也就留著了。
對他而言,圍裙只是一條圍裙而已,但手上所執的手術刀卻是手指的延伸,外科醫生的靈魂:“今天我將使用RB鍛刀名匠國正大師為我量身定制5的手術刀,來演示這場復雜的手術。”
金色刀盒還帶著木香,里面擺放的是他平時手術最常用的七種手術刀具和兩把骨鋸。
伊格納茨就像位優秀的講解員,引導著所有人的視線:“莫拉索伯爵,也是我的老朋友,身患腹股溝疝,難以回納疼痛難當,連行走都變得非常困難。”
助手掀開了擺放在莫拉索身上的毛毯,完整暴露出了他右下腹的那個腫塊,只在重要地方做了些遮擋。
“腹股溝疝的原因是腹腔上破了個洞,腔內的腸管掉了進去。”伊格納茨繼續說道,“二十年前,在我還是醫學院學生的時候,有幸見過庫伯醫生做了這種手術。他將黏連的腸管和腹壁分離開,然后再用絲線把洞縫合上,整個過程非常完美。”
說完他抬頭看向場上的觀眾:“諸位,我將重現這場手術。”
十多年前興起的麻醉技術已經逐漸成熟,而那張胡鬧一般的“乙醚專利”也成了一張廢紙。
剛開始的乙醚麻醉會用最簡單的,捂鼻法,把一塊棉布蓋在金屬三角立體支架上,然后套住鼻子。在保證空氣流通的情況下,棉布里的幾滴乙醚就能在片刻間讓病人昏昏入睡。
雖然方法簡單,但不可確定因素非常多。
在這樣一個到處使用蠟燭和油燈的場館里,暴露乙醚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麻醉剛興起的時候,“主刀術中昏迷”和“小型火災”都成了手術并發癥中不可或缺的一員。
為了解決這些麻煩,現在已經有了非常實用的乙醚吸入裝置。
由玻璃器皿輸送乙醚蒸汽,經皮質的鼻面罩進入病人體內,整個過程都保證了氣密性。不僅避免了乙醚暴露,使用起來也更方便,只是對于吸入量的把握還有些欠缺。
到底該使用多少乙醚,其實全憑麻醉助手的經驗和一丟丟運氣。
好在莫拉索伯爵的運氣還不錯。
“伊格納茨老師,麻醉完成了。”
“好,手術現在正式開始......”
......
就在莫拉索伯爵睡著后,維恩河畔劇院的街對面,一輛黑色馬車從遠處飛奔而來,停在了市立總醫院的大門口。
下車的是位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身上寬厚的黑色大衣隨風飄擺,但更惹人注意的還是他手里的棕褐色玻璃瓶。不認識的還會以為是哪家雜貨店的伙計,在給醫院廚房送油呢。
“我回來了,棉布在哪兒?”
護士抬頭看了他一眼,指著身后的病床說道:“就在病人身邊放著。”
“好,謝謝了~”
卡維所說的清創護理法對別人來說就是天方夜譚,沒人會真信,其實伊格納茨也不信。但因為是病人和家屬的堅持要求,再加上突然降低的工資讓他有些過意不去,所以還是給了卡維一定的支持。
畢竟是名聲在外的外科醫生,該有的豁達還是得有。
但這種支持在外人眼里就來得過于莫名其妙,再加上之前和三位醫學院畢業生的辯論,以至于卡維當天就成了醫院里的“風云人物”,各種和他相關的小道消息滿天亂飛。
這里面也有十九世紀信息不發達的加持,任何談資都彌足珍貴,足夠別人嚼上好幾天。
卡維在兩瓶食用油里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優先選擇使用了亞麻籽油。沒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純粹二選一之后的結果。
他需要用油把布浸濕,擰干后,包在已經做了包扎的左腿上。濕漉漉的油性布料能隔絕空氣中的細菌,讓內部形成一個相對無菌的空間。
內部吸濕,外部隔絕......
看似很完美,但卡維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傷口被你弄得油膩膩的,真的能治好這條腿么?”剛才在門口遇到的護士走了過來,看完他的操作,心里依然覺得奇怪。
“應該沒問題,只要經常換敷料就行。”卡維四處張望了一遍,沒發現伊格納茨的身影,“老師人呢?”
“伊格納茨醫生?已經去劇院了。”護士說道,“今天下午的手術非常重要,他吃完午飯就去了。平時的手術他總是表現得非常沉著鎮定,可今天像換了個人一樣。”
“是什么手術?”
“好像是疝氣的修補術,病人是位伯爵,一直都是上門診治的。”
“怪不得......”卡維隨口說了一句,“那地方解剖結構復雜,韌帶、血管、精索、筋膜、肌肉,誰都要湊上來表現一下自己,手術不好做啊。”
護士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也沒啥可接話的,只能問道:“你不去劇院參加手術么?現在應該已經開場一段時間了。”
卡維當然想去,可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個不斷往地上滲油的左腿。理智告訴他,這件事兒只做了一半,不能放著不管:“醫院有沒有厚一點的紙?”
“有是有,怎么了?”
“給我弄一點過來。”
“你到底還要多少東西,一次性說完得了......”
“最好再來點棉布。”
護士有些無語:“你這又是用棉布又是用紙的,成本可不低啊。”
“你就別管這些了,到時候伊格納茨老師會結賬的。”
食用油會滲漏,長期暴露在空氣中會氧化變干,都影響隔絕效果。卡維必須保證它的濕潤,至少也得撐上24小時,堅持到下次換敷料才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紙。
卡維對紙張倒是沒什么特殊要求,只需要在油布外再裹上一兩層紙,減緩干燥的速度就行了。
操作起來沒什么難度,只是需要幫手,也非常花時間。
整整六層棉布、兩層紙張外加兩塊夾板,11床男孩細長的左腿已經“腫”成了個棒槌。卡維詢問了舒適度,又檢查了足背動脈的搏動和腳趾活動度,這才滿意地松了口氣。
“14:42分,如果放在現代,可能已經在縫皮了吧。也不知道伊格納茨做得怎么樣了,希望能成功......”
他找了個自來水池子,用堿皂把油膩清洗干凈,甩甩手自言道:“算了,還是過去看看,那家劇院在哪兒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