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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好事

  郭永就近來到一個垛口,扶住城墻,遠近觀看。

  由目測判斷,此次揚州軍面對西城動用的人馬依然還是千人上下,前行中,正中有一面大旗不斷地左右晃動,周圍許多的小旗相與呼應,以此來一邊調整陣型,一邊不斷迫近城池。

  便就在敵人先頭營隊與城池之間,有一塊空曠的地帶,是前幾次的主要交戰場,橫七豎八遍布尸體,大部分皆被泥水淹住了。還有很多被投石車砸出的凹坑,積滿雨水。部分坑中也有尸體。

  看了片刻,郭永對左右吩咐道:“傳令下去,待賊寇入射程后,諸部可便宜行事。”

  傳令官接令轉開,奔至指揮臺,飆動軍旗。各級軍官見旗而動,此起彼伏的軍令、口令、號令頓時響起,士卒們紛紛刀出鞘、箭上弦。

  此時忽然掀起一陣狂風,帶著呼嘯的聲響,卻是揚州軍的投石車先發動了。

  巨石從天而降,正中城墻。碎石紛飛,殺聲大起。

  郭永眼觀戰事,雖天上小雨繽紛,但是他卻如同深陷烈火地獄,焦躁不已,好不容易又打退了揚州軍的一次進攻,這時黃曄派人來請,說是之前出城的兩支哨騎終于在方才覓機進了城池,并帶來了關羽和蔡冒的回信。

  郭永展開觀看,蔡冒的信上內容不必贅述,無非是讓城中不必擔心,援軍已經派出,至于關羽信上的內容就比較多了。

  關羽首先告知郭永,為避免“吳牛部”發覺他依舊還在城外,原本是扎營在城外四十里處的一座山谷的,擔如今為了及時馳援江陵,已然改了扎營處,向前了十五里。

  其次,他在接下來的時日內,并不會立刻展開進攻,而是會刻意分出一支兵馬,在城東周遭出現,盡量牽制住“吳牛部”,給城內減輕些壓力,也讓郭永、黃曄等人可以全力應付城西的戰事。

  最后,關羽解釋了他不立刻展開進攻的原因,便是希望等襄陽的援軍全部抵達后,再與其合兵一處,發起總的反擊。

  簡而概之,便是關羽依舊還在堅持之前“以堅城挫其銳氣,繼用精銳驟然奔襲”的計劃,只不過因為揚州軍的兵力變多之后,變成了將時間再拖延一些,且與襄陽軍聯手而已。

  看完信后,郭永默然片刻,問從襄陽回來的哨騎道:“襄陽的援軍大約何時能夠抵達?”

  “稟太守,”哨騎回道:“大約四五日內。”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咱們還需要堅守江陵起碼五日?”

  “正是。”

  郭永顧盼全場:“諸位,可有問題嗎?”

  “堅守五日?”一個武將聞言苦笑連連:“太守,賊軍攻城不過兩三日間,傷亡的士卒便已近千了,若是再堅持五日,莫說城池能否守住,怕是守城之人,都要寥寥無幾了。”

  “趙都尉所言甚是。”另一人也附和道:“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以末將拙見,由以往的經驗判斷,營部士卒但凡傷亡在三成左右,就會對士氣造成極大的不良影響;若到得五成,十有八九定會產生潰敗!”

  “雖然守城不同守野,且士卒大部分皆是江陵本地人,會相對讓他們的斗志更加頑強,但是如果這等劇烈的減員情況得不到控制,持續惡化下去,三軍士氣實在堪憂。”

  “影響士氣的何止是傷亡?”

  一個武將散著頭發,把發巾攥在手里,臉上都是塵土,憤憤地說:“關羽在城外的消息,城內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關云長威名素著,有他作為援軍,這本是提高士氣,鞏固人心的好事,但是戰至如今,關羽軍卻始終不肯助戰,這會讓多少人心懷不滿太守可曾想過。”

  “是啊,且經過這幾天的血戰,賊寇已快把護城河填平了,等到失去護城河這道屏障,我軍再無可據守的野戰陣地,賊寇的精銳逼至城下,云梯、投石車、撞車,數管齊下,江陵的城墻本也不算太高,甚有可能吃受不住!”

  “說到護城河,之前賊寇驅趕百姓填河,早已讓城中謠言四起,不少人說賊寇如此暴虐,如果咱們頑抗到底,等到城破之日,怕免不得就要屠城泄憤....太守,就算士卒撐得住,城墻撐得住,末將擔心人心這塊也快支撐不住了!”

  這些議論,說實話,都是就事論事、確實面臨的有這些問題。

  郭永沉默無聲,靜靜地聽他們說話,等到堂內重歸安靜,沒有人再開口了,他才慢慢起身,沉聲說道:“我雖非荊州出身,但既為南郡太守,堅守江陵乃是職責所在,生死早以置之度外。但念諸君與軍中的將士們捐軀命,膏草野,而賞不酬勛,以此痛心耳!”

  “眼見援軍將至,只需再堅持五日,便可內外呼應,發起反擊,化解危局,待其時也,我也不必再為諸君有可能會‘賞不酬勛’而痛心。你們說的困難的確都有,我也理解,然而破賊在望之際,豈可萌生怯意?”

  “諸君欲退自退,吾當前向取死!”

  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斬釘截鐵,更是極有講究,先是以情動人,到結尾表決心時,再一次點出自家的身份,直接把眾人的退路堵死。

  畢竟他一個冀州人都在恪守職責,不愿棄城而逃,這些本地人自然更不消說,便見齊齊立起,躬身抱拳,說道:“太守既欲死戰,末將等甘愿從之。”

  “大善!”郭永喝道:“軍令,調預備隊準備出城。若是支持不住,便由后隊上陣。哪怕是把人打絕了,死光了,江陵也一定要守足五日!”

  聽到這話,諸將中有人按捺不住情緒的涌動,甚至有幾個都泛出淚光來了。

  鏖戰雖只三日,但不少已看出來了,眼下的傷亡數字,其實還是賊軍保有余力的結果,若是當真打出真火,全力以赴,戰事恐怕會愈發慘烈,而恰恰是敵人這般強大,那么想要守住江陵五日,唯一的辦法便是繼續派出死士出城與其糾纏,哪怕能拖延他們攻克護城河的時間一刻也是好的。

  所以這不是軍令狀,這是送死狀,將官和士卒常年廝混一處,自然難免產生感情,明知送死還要眼睜睜的送他們而去,豈能不為之惻然?

  郭永看在眼里,亦是暗中嘆息,但是臉上卻表情不動,反而直接點出幾人:“死則死矣,何必哭哭啼啼,我冀州男兒,豈能效婦人之態?”

  那幾人正是他的嫡系廣宗軍的將官,廣宗軍隨郭永一同來這異鄉他國,將卒間的感情自然更加深厚,也自更加感傷,但郭永這一變色,他們登時不敢再哭。

  郭永猶不罷休,厲聲斥道:“馬三,明日就由你部為先鋒!”

  “諾!”

  盾牌可以防御;盾牌也可以用來殺敵。當它豎立起來的時候,可以保護主人不受傷害;而當它飛旋著被投擲出去時,亦可以殺傷敵人。每一樣的事物都有正反兩面,只看怎么去對待。

  守城也是同樣如此,當守城的一方傷亡慘重之時,攻擊的一方同樣也會損失極大,此謂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便在城內眾將訴苦抱怨之時,城外的甘寧其實也是面沉如水,心在滴血,因為攻城這幾日下來,即便拉了百姓上場,他這邊的折損其實也同樣接近千數了,守將們說所守住的每一寸野戰陣地都是用鮮血守住的;而對甘寧來說,他們每前進的一步也一樣是用尸體推出的。

  且最憋屈的是,在甘寧看來,若是王政那邊此時一并發動,江陵城已然可以攻下了!

  但王政偏偏就是按兵不動,不僅他不動,新趕到的王熊部也沒有動!

  甘寧不知道王政究竟在想什么,若是這般拖延下去,任由襄陽的援軍趕至,那可就當真是錯失良機了。

  但沒辦法,既然沒有新的軍令傳來,甘寧也只能咬著牙讓自家部曲繼續沖上去了,仗打到現在,比的已經不單單是軍卒、也不再是器械,而是雙方諸將的意志力了。

  誰能更不把士卒當作人來用,誰就能更接近勝利。

  守城第四日時,借助關羽部的配合,郭永開始逐漸抽調城東、城北、城南的守軍去補充城西。

  待第五日,郭永開始動用預備隊。

  第六日時,延綿多日的夏雨終于停了。

  此時城內的守軍,存者已經不足兩千人,其中多都是傷上加傷,依然奮戰不止,都伯以上的軍官還好點,雖然人人帶傷,最起碼基本健全,少有陣亡的,都伯以下的軍官幾乎換了一半。至若什長一級的底層士官,更是差不多全部換了一遍,有些損失嚴重的營頭,更是都換了好幾番了。就連郭永本人,也最終因為不小心而中了一枚揚州軍的箭失。

  于是大批的望族家丁,護衛,以及普通百姓開始被抽調上城。

  當日夜晚,在臨時的軍議上,黃曄抽出了十數年沒摸過的佩劍,聲音嘶啞,狀若瘋癲般地給眾人鼓勁道:“已經第六日了,還有兩夜,再過兩夜,咱們就能發起反攻了!”

  一旁的郡臣亦附和道:“諸位,據報,襄陽援軍的先鋒現已到城外百里處,明天下午前就可趕到江陵,至遲到后天晚上,關將軍便會和他們匯合一起,再堅持一下,待到那時,你們就是破賊最大的功臣!”

  太守郭永這次卻是一言不發,只是在窗漏下負手看著東面方向。

  那里既是援軍奔來的方向,亦是關羽部駐扎的位置,

  同樣也是最先兵臨城下的“吳牛部”的所在。

  荊州的雨停了,荊州的雨也停了,瓦藍的夜空中一覽無云,繁星點點,一彎上弦月發出澹澹的清輝,灑落人間。

  差不多便在同一時間,身處益州的魯肅也在臨窗觀望。

  只不過他看的不是遠處,而是近處的小院門扉。

  這座小院,是劉章特地撥給他的。

  自上次見過劉章一次后,連著多日,魯肅都沒有再得到召見。

  即便是上次的相見,也是沒說多大一會兒的話,連許多準備的說辭都還沒有機會說出,劉章就借口有政務處理,更衣先走,讓魯肅大覺無語。

  畢竟說起來這已不是魯肅第一次為王政出使了,之前連劉表這樣的天下名士,乃至袁紹這般的雄主英杰,亦皆是一面搞定,自然萬萬沒有料到,竟在劉章這樣年紀最輕,名氣最小的諸侯身上碰到釘子了...

  不過魯肅也沒有因此灰心,有的人天生便是越挫越勇,越遇見困難反而越有斗志,所以來成都之前,即便王政和郭嘉都不看好,魯肅卻是自信滿滿。

  如今,也依然還是自信滿滿。

  他堅信自家能舌粲蓮花,說動劉章,眼下缺少的,不過是一次與對方促膝長談,秉燭交心的機會!

  哪怕魯肅心里清楚,自袁術之事后,王政在士族高門這塊的名聲其實更加差了,且劉章與王政素無交情,也無交集,本就沒有多少出兵相助的理由。

  但魯肅仍舊還有信心,因為相助王政與動兵荊州,眼下雖然息息相關,但本質上還是兩件事情。

  不愿做前者,不代表不愿意做后者。

  而在魯肅看來,眼下劉章便已對荊州動心了!

  證據是什么?

  便是雖然劉章在見過他一次后,連著幾天都不再召見,但也沒有選擇將他遣返揚州,同樣沒有明言拒絕啊。

  魯肅判斷,首先在道義上而言,因為與劉表的舊怨,劉章用兵的理由已然十分充分,而在現實角度,揚州軍成功占領長沙的形勢,也讓他看到了“趁火打劫”的希望。

  之所以至今沒有付諸行動,或許便是揚州軍雖然占了上風,但這優勢還不明顯,不足以讓他拋開所有的顧忌。

  畢竟這是一個性格暗弱的君主,與袁紹,劉表等全然不同。

  對于后者而言,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便能將其說動,而對于前者,有時候不僅僅要讓對方覺得“有利可圖”,甚至還要“毫無風險”,才可能會有所行動。

  可這世界上有收益大風險小的好事嗎?

  魯肅知道沒有,卻也知道,想要說動劉章,就得讓他相信...

  嗯...

  還真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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